第71章 風雲起(八)
風雲起(八)
兩張畫上分別有兩張臉,透過泥濘依稀看出其中一張是她,而另一張......還是她。
唯一的區別在于,兩張畫像上面的神态和飾物不盡相同,一張紙泛黃老舊,另一張極新,像是不久前剛畫出來的。
明瑜有些顫抖地擡眸望向祁懷晏,“這是誰畫的?”
他一言未發,視線挪向地上的那人。
“知道為什麽你會在這條路撞見我們嗎?”祁懷晏倏地開口。
她搖頭,這條路是回慎平小院最便捷的路,心中有猜測,卻不敢肯定。
“沈均自以為發現了你的身份,拿着這兩張畫像自然是去你的居所,在現實中确認自己的猜測。”
明瑜低頭思襯片刻,“可這對他有什麽好處?即便知道我,我現在不過是一介民女,就算他想往上爬,發現我又能怎樣?更何況......他怎麽知道我的?”
祁懷晏嘆了口氣,放緩音調:“因為我。”
“沈均貪得無厭,樂渡城是他向上爬的一步棋。北疆之事失敗,他自知樂渡城無論被哪方征讨都是活不成的,所以他找上了我。”
“找你?”明瑜皺眉。
祁懷晏接着道:“有人拉攏他,對,就是那夜裏想殺你的錦佩暗衛。他看出沈均所想,既然樂渡城靠不住,他就讓沈均加入他們,然後牽制玄寂司。”
“等等,那個錦佩暗衛和你們不是一夥的?玄寂司不是和皇帝勾結......”明瑜疑惑問道。
他無奈:“玄寂司和皇帝只是合作關系,各取所需罷了。何時是一夥的了?”
明瑜一直覺得那夜想殺她的是皇帝的私人暗衛,叫什麽......陸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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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下看來,祁懷晏這邊和皇帝的關系并不簡單,其中牽扯的好像并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
“牽制玄寂司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直接找上我,還拿出了這兩張畫,所以我順勢利用了他一下,正愁沒法子把樂渡城搞出來,他就主動送上門來。至于現在這樣......”祁懷晏踢了踢那人的胳膊,“和樂渡城相關的人自然要清理幹淨才是。”
祁懷晏這話說的是事實,但事實不僅如此。
那天在茶樓隔間,祁懷晏讓他把樂渡城帶來,沈均表裏不一,當即掏出那兩張畫像。
“祁少主,這畫像上的人你可認得?我聽說她可是你的故人,好像叫明瑜還是.....虞小枝來着?”沈均滿臉幹瘦笑出的褶子裏盡是不懷好意。
祁懷晏不露聲色地變了變神情,轉而面無表情道:“不認識。”
“我可是聽陸大人說,虞尚書有個亡女,我一看畫像,竟覺得和那位明瑜姑娘有幾分相像,玄寂司在江南有所涉獵,尚書長住江南霖州,您怎會不認得呢?”
祁懷晏明白陸星離打的什麽算盤。
想牽制玄寂司,只需要找中祁懷晏的軟肋,盡管那夜在明瑜家針鋒相對時他表現得再冷漠,也抵不過陸星離的七竅玲珑心。
被陸星離發現她就是他的軟肋,然後拿出那兩張畫像,讓沈均去威脅他。
明瑜隐藏着的身份被多一個漩渦之外的人知道,她就多一分危險。
所以于祁懷晏而言,知道這些的沈均必須死。
提到沈均,祁懷晏其實從沒把這人放在眼裏過。
若真要比較,他和樂渡城沒兩樣,一個沒腦子,一個被利益熏昏了頭而已。
沈均想找個新的靠山,此時陸星離沖他抛出了橄榄枝,沈均果然上鈎了,以為照陸星離所說用明瑜的身份暴露牽制住祁懷晏就能萬無一失了。
但沈均低估了祁懷晏的果敢,他沒想到祁懷晏竟然能為了一個人,随随便便把北疆官命的将軍和軍師說殺就殺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更沒想到自己對陸星離來說也是個用完就丢的棋子。
不過倘若陸星離沒有這些個心眼也斷斷無法在那方勢力面前當上錦佩暗衛之首。
陸星離不是皇帝的暗衛,至于是誰的......祁懷晏覺得目前沒有讓明瑜知道的必要。
對于現在的明瑜而言,知道得太多反而容易引禍上身。
“所以......沈均也被利用了,和樂渡城一樣。”明瑜喃喃道。
當下她撐着傘,捏着那兩張畫,事态走向好像越來越複雜了。
經歷這件事,她第一次對自己即将踏上的旅途有幾分忐忑。
事已至此,有一個問題他再也無法忽略——
那個叫陸星離的為什麽千方百計要殺她?
先前闖進她的院子裏,現在又周折如此,竟然還知道她的原名。
若陸星離是皇帝的錦佩暗衛,那麽也就是皇帝要殺她。究竟是因為她救了太子,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明瑜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皇帝莫非知道她一直在尋找沈清榕去世的真相?
如果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又派暗衛刺殺太子,又派人殺她......可謂是斬草除根。
祁懷晏的傷口被雨水沖得發白,整個人臉也因硬撐的時間過久而愈發蒼白,只好靠在牆上借力好支撐自己可站在原地。
“你怎麽了?”她蹙眉,這才發現祁懷晏慘白的臉頰,順着他薄弱的地方望去,左壁上有一道并不深的傷口,但又和舊傷疊加,在雨裏站久了,傷口邊沿有些卷起。
他一言不發,只搖搖頭轉身想掩飾,卻被明瑜探尋的目光盯得不自在。
“過早知道太多不是好事,你......”祁懷晏本想離開前告誡她一番,卻被明瑜的動作震住,下意識将話咽回肚子裏。
明瑜皺着眉,将傘塞進他空空如也的右手,令鋪天蓋地的雨水不再在他傷口上肆虐。然後在衣袖裏掏掏,拿出一小包粉末和另一小瓶透明的液體,将二者混合,不由分說地扯過祁懷晏的左臂,引用一套醫術治療操作,再把藥粉撒上去。
整個過程她都沒有看他一眼,像極了對待先前的每一個傷患。
“我不知道你和皇帝等等那群奇怪的人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究竟如何我也不想深究。但涉及到我安危的事,我想我還是有必要去了解,沒人願意平白被人追殺。”
她說話的語氣極淡,祁懷晏垂着頭,捏着那支還帶有她餘溫的傘柄,靜靜的聽着。
“料到未來的路上會很艱難,但還真是沒想到從現在就要開始算計了。”她自嘲的笑笑。
轉而,她手中的動作也停止了,祁懷晏注意到她治療的動作已經娴熟不少,和四年前那個半吊子功夫全然不同,這是系統的、更精巧的醫術。
他的臉埋在傘骨折出的陰影下,在狹窄的巷子裏彷佛安靜的只剩下他們的呼吸聲。
須臾,祁懷晏擡起頭,像是想好了什麽似的,開口:“你知道的,我不會傷害你。”
明瑜一怔,差點覺得自己聽錯了。
他到底怎麽敢說這句話的?
但祁懷晏接下來還說了另一句話。
“既然有人站在影子裏千方百計也要殺了你,而我是個殺完人受了傷不能自理的混蛋,不若我們合作如何。”
雨細細地在另一個巷口的燈籠前劃過,他的發絲忽然明滅可見。
明瑜逆着光看見祁懷晏嘴角隐隐勾起的弧度,揣度着他話裏的含義。
“合作?”
“對。既然目的地一致,我們互不幹涉,只在路上各取所需。你對在暗處等着殺你的陸星離防不勝防,也無力抵抗。而我對他不甚了解,一定程度上掌握了比你更多的信息,同時勉強算得上是個打手。”
祁懷晏的口吻随意,胳膊疼痛緩解後整個人好似也怠惰下來,撐着傘的右臂慵懶的撐在濕漉漉的牆上,微微低頭對上她的眼。
明瑜思量片刻,“所以我在施展醫術的基礎上還能獲取更多我想知道的內幕?”
祁懷晏點點頭。
“可我對堂堂玄寂司的目的都不清楚,又怎麽知道和你們同行不會給我招惹來更多殺身之禍?”
明瑜能根據祁懷晏救駕太子之事判斷出他尚且不是個壞人,經過剛才的事也勉強能知道他無心害她,甚至還幫她遏止了原名暴露的風險。
但他的可信程度有多少?
他輕笑一聲,“目的嗎?奉皇帝之命,前往偃岚域尋找號令全體暗衛的令牌。”
她有些驚于他毫無顧忌地對她說出密信上的內容,全無防備。
“令牌?”
“他只要我找,做什麽與我無關。”他态度極無所謂。
“所以無論他做什麽都不會牽扯到你,就算有務必要你解決的人,事後你仍有辦法全身而退?”
祁懷晏“嗯”一聲。
又是好一陣沉默。明瑜好似在思考這樣的方式究竟是否可行,對她而言這種方式是否能更加便捷和有利。
合作關系麽......
不如說在這場雨裏她認清了些現狀,既然目的明确,她也無需端着些硬架子。
想要找到寶物,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一味由着感情抗拒是不行的。
半晌後,她擡起頭,絲毫不怯地看着他,道:“好啊。既然我們彼此各有後路,那就不用擔心了。如此,一路也無妨。”
祁懷晏斜靠在牆上的身子因微微笑開而輕顫,難得共撐一把傘下的兩人各懷心思奇異的達成一致。
那兩張畫上明瑜畫像的紙被揉成一團,徹底碎在泥濘裏。
關于虞小枝的秘密也被重新埋沒,随着流逝的雨水一同散去,謎底尚未露出,一切都在路上有待發現。
陸星離究竟是誰的人?他的目的是什麽?
皇帝的種種行為真的是為了阻止明瑜調查皇後死亡的真相嗎?
而另一股暗潮湧動的勢力......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