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風雲起(七)
風雲起(七)
她對這人的死并不詫異。
而現在她心裏瘋狂的想法某種程度上連她自己也有些震驚。
這股血腥味在不久前她也聞見了,祁懷晏身上的味道和它別無二致,他那身黑衣服在朦胧雨夜裏足矣掩飾将才發生過的所有痕跡。
她撐着傘站在昏暗的樹林裏,腳下是那個身上有一個明晃晃血窟窿的男人。
天上掉落的雨下的細密又缥缈,可她好像聽不見雨滴打在傘上的聲音,面容冰冷的看着地上的男人。
她本以為自己會驚懼,但出乎意料的并沒有。
甚至......她并不覺得祁懷晏做錯了。
握着傘骨的手指變得冰涼,連發絲都綴上些零落的雨珠。
她不是沒有想過樂渡城此人的下場,只是沒想到他的報應來的這樣快。
那日在軍營大帳裏,她和楊纓曾格外凝重地談及樂渡城故意陷害他的事。
雖然她們知道樂渡城策劃那一系列僞裝偷襲的事是為了嫁禍楊纓,再以他沒保管好行軍圖為由免去他的将軍之位。
但楊纓曾說根據他對樂渡城的了解,那人不像是能想出這些措施的人,與其說他是有心機計劃的陰謀者,不若稱他是個殺人如麻的無腦惡鬼。
這樣的人最好操控,往往只需要抛出他心向往的橄榄枝,就能讓他不計後果的照給定計劃去做。
明瑜當時就想,像這樣心有惡念但又不敢明說的人真正下手是需要有他人激勵的。倘若樂渡城只是個想獲利的執行者,誰又是促成他下令偷襲的元兇?
楊纓當時曾猜測是樂渡城身邊的大軍師沈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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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明瑜猶豫了。
她搞不清軍師這樣的動機。樂渡城她不清楚,但這位軍師沈均的名字她幼時曾遙遙聽過幾耳朵,當時他還只是個小小地方官。
此人城府深重,向來以利為先,一旦窺見向上爬的苗頭就能毫不猶豫地抛棄舊主,因而當她聽說沈均坐上北疆将軍身旁第一把交椅的地位時并不意外。
可......就當時的局勢來看,樂渡城已經是北疆大将軍,即便沒有太多主權也尚可有勢,軍師是他谄媚樂渡城能爬到的最高地位,又何必自己想一出吃力不讨好的策略去誘導樂渡城?
那麽一定是別人。
給樂渡城下命令偷襲趕楊纓下位的一定另有他人,而且這方勢力的地位絕不遜色于大将軍,甚至遙遙高于他們之上才是。
至于沈均知不知道這其中隐藏的內情,就沒人知道了。
話已至此,明瑜就再無力往下想了,她掌握的有限。聳聳肩,其實自己根本無需想這麽多,只要陰謀沒有得逞,楊纓無事不就行了嗎?
當然,她是無法原諒樂渡城的,不管是被誰驅使,他的确做出了陷害自己朋友的舉動,再疊加他在北疆惡名昭著亂殺無辜的聲名,對他終有一死這件事明瑜并不覺得意外。
所以當明瑜在雨裏看見樂渡城屍體,并且知道是誰殺了他時,她竟有幾分贊同。
明瑜承認是當時自己不夠大義,但對她而言,能毫無愧疚地只為尋樂子濫殺無辜的人都是垃圾。
生命值得珍惜,可不懂得珍視別人生命的人,又怎麽配擁有這樣珍貴的東西。
樹葉被折斷發出破碎聲,她眸光再沒有留在樂渡城軀體上一眼,轉身朝來路走回去,身後踩斷樹葉的果然是不放心她而來的禾琴。
姑娘壯着膽子邁開來卻看見走回來的明瑜,她臉上依舊笑吟吟的,對她說只是只貓兒。
禾琴見她面色平淡,也點點頭沒有過多在意,即使回溫後突然落下一場雨也仍舊有些冷。
明瑜揣着一紙包茶葉,撐着一方白傘離開清風茶樓幾步遠時倏地停下來,回望着不大的二層小樓心情複雜。
別人問起,她都只說有段時間來不了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一番南下需要經歷的注定少不了,甚至有一瞬間她覺得.......她活着回不來了。
偃岚域是個神奇地方。
母親的項鏈固然是主要目的,但還有一點,她想要查明沈清榕當年事件的真相。
她到底......到底為什麽會死掉。
世上除了師父足以讓她留戀以外,就只剩下這兩件事。
那時她曾漏掉一個點,師父為何在那時叫她去尋母親留下的項鏈?區區一條項鏈,他又為什麽要操着那副只是提起就沉重的神情來說?
可對于這時的明瑜來說,那只是務必要找回來的、母親留給她的遺物而已。
嘆了口氣,清風茶樓也緩緩從她身後的背景中淡去。下了高階,是夜色彌漫裏的小巷子。
明瑜原本決定盡早出發,但前兩日連續下雨,她只好将行程暫緩兩日,馬在院裏打轉了兩日,眼下耐心逐漸消磨完,啓程也就在眼前了。
街道昏暗,經過上次被月娘打暈的體驗,她已經不敢再去走小道了,白傘在夜裏突兀異常。
雨天上街的人不多,錦鞋不經意踩在凹凸不平水窪裏的水聲格外明顯。
約莫走出幾條街,明瑜斂眸盤算着那些事,一道不和諧的聲音驟然闖入她耳畔。
是一道吃痛的悶哼。
起初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下一瞬卻變成更大的肉體倒地的碰撞聲。
她頓了頓,微微側身看向聲音的來源,那條路她偶爾會走,但自然不是非從那走不可。
明瑜剛打算低頭快步繞着走開,卻在剛邁出幾步遠時猛地頓住。
巷口聲響的來源處,好像是倒地只剩一口氣的男人幽幽地用最後一口氣念出一句話。
“虞家千金......呵。”
五個字晴天霹靂般砸在明瑜頭上。
這五個字極大的拉住她的情緒,拉住明瑜全部注意力,悄悄擡腳靠近那裏,十分警惕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地上倒着一個男人,身下是一片血泊,和雨水交融在一起。明瑜看不清這人的臉,卻當下立馬判斷出那句話是自他口中吐出的最後一句話。
她循着蜿蜒的血跡往上看去,牆邊直立着一個黑衣的男人,腳邊随意丢着一把黑傘。
再順勢往上望去,那人被雨水淋濕的鬓角粘連成結,一滴一滴往下滴着水。
眉眼全無感情的盯着地上的男人,甚至冰冷到帶上些狠厲。
男人對地上斷了氣的人緩緩吐出一句話:“我說過,玄寂司想殺的人還從沒有失手過的,包括你啊。”
此話一出,他像是被剝奪了一半力氣,一把重重靠在濕漉漉的牆面,微微弓着身子不斷喘息着。
話落,他驟然察覺到巷口的人,男人偏頭的一瞬間,明瑜猝不及防和明瑜的眸色對上。
那個冰冷的星眸即是祁懷晏本人。
但好像是濕透了的碎發微微遮住眼簾,一時間他沒看清她是誰,冷聲吐出一聲:“離開。”
明瑜愣在原地,手裏的白傘也忘了收回去,确定四下無人後,她還是蹙眉試着向前走了幾步。
這舉動惹的他不滿,眼中淬上些許煩躁,垂頭瞥了一眼地上的某物,将其拾起欲若無其事的從反方向走開,明瑜突然開口:“祁懷晏。”
男人果然周身一頓,微微僵硬又有些驚詫地轉身,這才看清女孩的臉。
時隔這麽多年,他第一次聽見她再次叫出這個名字。
明瑜的視線從他的臉上挪到手中的物件上。
那是兩張被泥水浸透的紙張,上面的墨跡被水沾濕,微微暈開,但依稀還能看見殘痕。
“你?”祁懷晏蹙眉,盯着她。
“那是什麽?”明瑜指着那紙,目不斜視,對倒地全無聲息的男人只短短施去一個眼神,便打量着那紙。
雨順着他黑袍的肩頭滑落,握紙的手自袖間蜿蜒淌出猩紅滴落在地上,卻并沒浸染在紙上分毫。
他揚手,随口道:“畫啊。”
明瑜不作聲,斂了斂眸子,思量着該如何開口。
他又問:“你怎麽在這?”憂色自眼裏一閃而過,看着她毫無恐懼的面容後則坦然自問自答般勾了勾嘴角:“哦~清風茶樓來的。”
她聽着他語氣裏的滿不在乎,似乎全然不顧他們兩人旁邊還倒着一個男人,她粗粗看了幾眼,這人已經斷氣了,而這面容她并不認識。
“他是誰?剛才你們......”
“沈均。”
明瑜一下擡頭,雙眼詫異地瞪大,“北疆那個沈均?”
“認識?”祁懷晏頗是詫異,本來他就被這個突然出現的姑娘吓了一跳,将左臂往後背了背,強忍住不适回應她。
明瑜搖搖頭,不久前還在想沈均和樂渡城的關系,可只是短短兩個時辰,這兩人就相繼沒了生機。
“樂渡城和沈均,都是你殺的?”她問道。
祁懷晏極流暢答道:“嗯。”
她當下來不及想祁懷晏殺他們的緣由,不過在把北疆偷襲之事和今日之事聯想在一起後,其實并不難猜測,祁懷晏和楊纓勉強算是一邊的,那麽他和樂渡城就是對立的,只是祁懷晏的玄寂司為何幫楊纓的理由她尚不清楚。
而此時此刻比起理由,她更想知道的是:“你們在說什麽?我适才聽見他說了些話......”
餘光又浮上他手裏的兩張畫,祁懷晏定定地看着她,而後把畫展開在她面前,捏着畫的胳膊有些顫抖。
“原本不想讓你知道,可沒想到你偏生經過這裏.......”
明瑜在看到畫上內容的一剎那瞪大了雙眼,瞳孔微晃,全部神情高度緊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