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風雲起(四)
風雲起(四)
窗外風越來越大,明瑜倚在木門邊,帶着些許試探的眼神看向慎平的方向。
“您剛才說什麽?”
她差點以為是她聽錯了。只提燈裏火苗跳動幾下子的瞬間,明瑜把她腦海裏對母親留下的東西粗略清點了一下,其實并沒有什麽,連留給她的手繩也早就斷掉不見了。
“那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一件東西,她曾交代我在合适的時間給你。”
“您怎麽會認識我母親?”明瑜不由得心生疑惑,她認識慎平的時候是四年前,那時她母親已經去世十餘年了,他又怎麽會和她阿娘認識?
慎平不慌不忙答道:“早年我剛去霖州時,虞夫人林氏曾幫過我一個忙,因而後來對你也有些印象,否則你覺得以你當年在胭脂路那些三腳貓醫術,我搭理你做什麽?”
她聽了這些話依舊有些無奈,卻敏銳捕捉到話音裏的關鍵。
“也就是說,您和我阿娘有過接觸?”
明瑜眼眸忽然變得亮晶晶的,在昏暗的小屋裏閃爍着期待的光。
啊……原來還有人記得她,還有除了我以外的人記得她、懷念她,即使她已經不在了也依然記得她的好。
慎平點點頭,心倏地一下軟了下來。
“她以前幫過我一個大忙,所以後來當她拿着那條項鏈找到我的時候,雖然很詫異,但我還是應了下來。那時候虞夫人身體狀态已經不太好了,只把項鏈留下來讓我在合适的時候給你。”
“那項鏈現在為什麽在江南……等一下,您剛才是說在偃岚域?”明瑜念出這個名字時挑起一抹驚色。
“因為我個人的某些原因,我無法把項鏈留在身邊,故而拜托給了我的一位摯友代為保管。你放心,我同他交代過,你去後項鏈會完好無損的交還給你。”
“那他現在安居在偃岚域嗎?那地方不是傳聞窮兇極惡、地僻山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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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奈道:“所以才要你去尋,若是那麽容易找到那項鏈早就完了,但我那朋友想來換居所的可能性也不大。”
明瑜一直靜靜的觀察着慎平的表情,若真如他所說,那麽這項鏈對她來說珍貴至極,但明瑜想不出這物件和慎平有什麽特別的幹系,她總覺得慎平每每念出這東西時臉色都有些緊張。
“我阿娘當年留下它的時候還有說什麽嗎?”
慎平搖搖頭,半晌後忽然補充道:“她好像最後說了一句什麽我記不太清,大抵是叫你拿回後妥善保存絕不弄丢吧。”
“可她為何不在當年親手給我,反而請您代為保管呢?”
此話一出,老人放下提燈,光芒照不清他的面容,整個人匿在陰影處輕輕開口:“等你找到項鏈的時候,你的一切疑問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釋。可若是找不到……你又該怎麽面對你母親呢?”
她喉間一滾,從沒見過師父這個态度,卻還是不自覺想問道:“我們真的不能一起去嗎,師父?”
燈盞的光芒好似暗了幾分,“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只能由你自己找到。我不去的原因将才已經解釋的很清楚,我不想,也無法把項鏈留在身邊。更何況隔壁屋那個孩子總得有人照顧。”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明瑜便也再沒有拒絕的理由。
她的目的很簡單,只是想拿回母親留給她的遺物,至于牽扯到什麽她一概不管,只知道那是虞夫人留給自己的東西就足以讓她提起全部興致。
可當時激動之餘的明瑜全然沒有細想當時慎平緊張情緒背後的原因。
以至于在很後來的很久以後,她毫無防備地接收到某些信息時,整個人才後知後覺的感到十分悲怮。
可眼下,事情總是要自己揭秘才有趣不是嗎?
不論她願不願意,這是慎平這些年教給她十分重要的一點。
多年前登上晚墨山時她曾揚言,這一生總要翻過晚墨山,到那山脈已經淡至漸進無色的偃岚域去,方才不負此生。
可現在與那時心境已經完全不同,她又該抱着什麽樣的情緒去偃岚域尋找那條從沒見過的項鏈?
這一場談話結束于桌上提燈燭火燒盡的時分。
或許一切都變了。
明瑜的心境早已不似進去前那麽坦蕩,可那麽多謎團她都沒得到明确的答案。
她了解慎平,他那個态度或許對事實真的不清楚,就算知道些微末事端,以他的個性從不會把尚未确定的事宣之于口。
更何況……就連她這位敬重的師父身上還藏着許多不為人知的過去。
這些看來都需要她自己找到答案。
破解清風茶樓的情根需要一個月,那這次需要多久?
偃岚域在江南,那片詭山裏。
橫跨了三四個州界,其中最南的地界是……霖州。
想到此,明瑜的心情有些複雜。偏生的是偃岚域,但她也有極大可能不用涉足霖州,從凜北去偃岚域路途遙遠,山河不斷,更別說偃岚域本身地形複雜,這一趟并不似說起來那麽好走。
打開木門,她一下怔住,那兩人竟然還賴在她家的院子裏,好像在低頭交談着什麽。
他們聲音并不算小,尤其是那個黑胡子,整個過程都叫她和慎平聽了去。
“老大你就把我帶去吧,殿下的密信就咱們幾個知道,這次去的地方多怪咱們幾個都知道,你就只帶那倆貨?怎麽說我不比那倆能打架啊?”
“你以為是什麽好事?路遠地僻,三個人還不夠紮眼嗎?呵,信裏還說什麽懲罰,燕南臨就這點惹人煩——拉不下臉。”
“可……偃岚域究竟在哪啊?殿下讓找的這個令牌有啥用?”
紫袍男人身影被月色拉的極長,緩緩搖頭。
約莫幾個時辰前,就在他剛從凝寒堂的火星子和血泊裏走出,站在大門前時,一封加印皇帝密谕的信被送到他手裏。
信紙不過一頁,筆墨力透紙背,一字一句明裏寫他救駕來遲該當何罪,暗裏分明隐隐問着雲琅安康,又額外補充一件事,在祁懷晏看來倒不如說這補充才是密信正文。
大意是叫他攜一二親信,前往南部偃岚域尋一令牌。
自然不是尋常令牌,他只略有耳聞,世間存有一銅牌,手持者有號令全體暗衛之權。
不光是暗衛,更包括錦紋暗衛,甚至包含效命各自主子的錦紋暗衛首領。
簡而言之,皇帝手握此牌,原先并不聽命于他的、屬于皇後的兩名錦紋首領也不得不效力于他。
也就是說有了這塊令牌,不光是擁有極大的兵力,整個壁國的力量都握于股掌之間。
祁懷晏不解的是,為何這麽重要的東西會流落民間,如此寶物不應安置在內廷妥善保存才是?
偏生的又叫他秘密地去尋找,書信最後落款紅印前特意用收斂些的小字注明務必将行動保密。
僅僅作為合作關系,祁懷晏有時侯對燕南臨的舉動也不盡認同,甚至有到無語的地步。就好像燕南臨有時候也對祁懷晏的無情乍舌到無奈的程度。
但不得不說的是,比起他們互相看不慣的地方,某些地方極大的相似點才是促成兩人互相贊賞的關鍵。
就好像這密信上的任務再複雜,去那種幾乎無人涉足的偃岚域這樣麻煩的地方,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去配合。
“小子,你剛才的意思是……你也要走?”最後離開小屋的慎平耳尖的聽到他們話音裏的重點,問道。
院中二人聞聲回頭,祁懷晏的目光在掃過明瑜時不自覺停留了片刻,然後不動聲色地挪開。
“嗯,有些要事。”
“有要事還不趕緊走……留這院子裏能解決嗎。”明瑜把玩着手裏的枯草,忍不住低聲喃喃着。
慎平将這些收進耳中,沉默地瞥了明瑜一眼,而後問他:“偃岚域?”
“嗬!這麽個鬼地方您老人家還知道。”黑胡子忍不住呼喊,大抵是在懷疑這天下是不是瘋了,偃岚域莫不是變成個名勝,怎麽人人都要去。
明瑜腦袋有些發懵,就聽慎平走上前幾步和祁懷晏低聲交談了幾句,沒過多久忽然大笑出聲,豁然開朗般念道:“好!決定了,徒兒你就跟這小子一塊搭個夥啓程好了!”
“啊?”
“啊?”
明瑜和黑胡子雙雙不敢置信,結果又是齊聲抱怨道:
“師父,我自己去就可以啊,幹嘛非得和他一塊啊?”
“老大,你剛才連我都不帶,憑什麽帶個來路不明的丫頭啊。”
祁懷晏眼睛裏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卻只是低頭思襯了半晌,手裏捏着那封密信。
明瑜不滿地偏頭望向慎平,本以為他那開玩笑一樣的語氣會是同樣一副無關緊要的臉,可沒想到看到的卻是他難得的正色。
這叫她一時忘了方才想反駁的話。
“偃岚域地界險要,我們都是隐藏身份秘密行動,如此可以大大降低遇襲帶來的意外後果。”
“意外?若說起隐瞞身份,祁少主的确是好手,但瞧着您這架勢并不像能輕易掩飾的樣子吧。”明瑜毫不客氣地回怼,眼神格外堅定。
“祁某私心自己的長相還沒到令人見之目眦盡裂或是不堪入目的程度,那麽明姑娘又如何肯定自己孤身一人啓程遇到偷襲能以自保?”
他這話分明沒有給她留有回轉的餘地,方才那黑衣人的偷襲都差點……
慎平适時打斷這場話音裏的暗鬥,“既然你們目的相仿,合作一下又有何妨?”
可當年她也曾這麽想過,覺得他和她是一路人,最後得到的又是什麽?
所以……
“不必了,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