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風雲起(三)
風雲起(三)
明瑜抿唇,意識怔怔地依然停留在陸星離消失的地方,好似有什麽熟悉的記憶自心裏破土而出。
他腰上挂着的那塊錦佩,好像曾經也在哪裏看到過。
具體是哪裏呢?
她一時想不起來,他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卻不時在明瑜腦海裏回想。
“我們還會再見的。”
她暗自乍舌:想殺我兩次的人,誰要和你再見啊?
她們……應該并不認識吧。
“你,過來。”
慎平的話在她耳邊響起,震得她耳朵疼,不自覺蹙眉。
“師父,你……”她短暫的猶豫了一會,看着負手而立的師父,驚覺他自剛才開始親歷了所有事情竟始終是這種毫不意外的态度。
于是思襯着該如何問起,“師父,将才你一直站在這嗎?”
慎平沒有答話,面色卻難得的凝重,連和明瑜調侃的勁都沒有了,只一言不發地盯着祁懷晏。
祁懷晏手心還在滴血,毫不在意地邁開步子走去。
不久前的吵鬧一下子終止後,整個院子裏的氛圍寧靜的甚至有些詭異。
他沒有回應明瑜的話,反而問:“今天的事,剛才的人,都是早有預謀的吧。”
Advertisement
祁懷晏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更沒想到問這個問題的是他。
“是。”
“索性太子無礙,”慎平一頓,掀了掀眼皮問他:“不過,你現在是哪一邊的?”
“自然和您一樣。”
祁懷晏不卑不亢,頭微微垂下,額頭細碎的發堪堪遮住眉毛,卻并不是一個卑微的姿态。明瑜瞧着他周身好似還溢出些許一些,名為神秘的氣質。
因為他倆說的話她一個字都沒聽懂。
“哈,別自以為是,我哪邊都不是。”慎平往他手裏丢了個小藥瓶,眼裏分明帶着些恨意,語氣卻還是往日自嘲的口吻。
祁懷晏沉默半晌,似是在猶豫什麽。
明瑜好不容易得了個檔口,開口:“師父,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什麽……哪一邊?”
祁懷晏眼神有些晦澀難辨,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卻沒有開口。
她心裏對這種莫名其妙的氛圍心生煩悶,恰時,院子那扇老舊的木門被“梆梆梆”地拍響,煩躁更盛。
極不耐煩地過去把門打開,那一瞬間有一個滿臉絡腮胡的人撥開她闖了進來,嘴裏一邊嚷嚷着:“老大,老大你沒事吧?老大你的手怎麽……欸?”
是不久前那個黑胡子。
将才祁懷晏和他站在凝寒堂門口,祁懷晏不清不楚的甩下一句話後人一下子就沖出去了。
他急匆匆跟過去就看見祁懷晏在跟陸星離對峙,再一轉眼倆人都沒了。黑胡子心裏恐生不測跑來敲門,沒想到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老大你沒事啊?我還以為你……欸,你長得好像那個……”黑胡子忽然想到什麽,疑惑的回頭看着開門的明瑜,手疑惑地頓在半空。
明瑜認得他。
曾經寒山寨裏的那個五大三粗但很善良的黑胡子。
如今他瞧着比往昔成熟了許多,毛躁的性子倒沒收斂多少。
頂着黑胡子探究的視線,她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句話,“別看了,你不認識我。”
“不應該啊,這……你不是那個……”
“明瑜。”祁懷晏搶先她一步開口。
他并無任何情緒的念出這個名字時,少女挑了挑眉,卻再度将視線挪回慎平臉上。
黑胡子一直在吵吵嚷嚷,看着破碎的水缸和他流血的手叽叽喳喳,看着那個少女又像見到鬼一樣的站在祁懷晏身邊叽叽喳喳。
“夠了!“
她忍無可忍,在場所有人被她的吼聲一怔,還有比今晚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更荒唐的嗎?
“師父,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太子殿下遇刺,我又被不明不白的被襲擊,現在這種局面您還要瞞着我什麽?我總得……”
“你跟我進來。”慎平毫不留情地打斷她。
側屋平素用來積放藥材和鍋具,其實兩人這些年走走停停身上并沒有過多家當,最最珍貴的就是這屋子裏的一筐筐草藥。
整個屋子的擺設活脫脫就是當年在霖州山上木屋的翻版,裏面甚至連一盞燈都沒有。
明瑜提着燭燈,明黃的微光填滿了整個小屋,靜靜等待慎平開口。
他手裏撚着筐裏枯萎的那一株岚草,指腹被草上的倒刺磨出細紋,眉心皺起深如溝壑。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麽這麽冷靜?”
她沒有回答,只定定地看着他。
慎平蹲了很久已經發麻的腿顫顫悠悠地直起來,膝蓋咯吱的響動昭示着他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往常。
“你是個聰明丫頭,平日最會規避所有可能傷害到自己的風險,怎麽現在就不明白了。”
“您說什麽?”
“你當你今天救回來的人是誰?明瑜……或許現在叫你虞小枝更加合适,在你把太子救回來的那一刻,你就要知道,後面的危險你再也擺脫不了了。”
慎平直直的望進她的眼裏,犀利的好像只需要一眼就能洞悉她所有想法。
她心裏升起一股不好的念頭。
“師父,你又開始打啞謎。有什麽話您大可直說,還有什麽是我接受不了的?”她聳聳肩。
老人拿過她手裏的提燈,緩步來到窗邊,燈芒比月亮要刺眼許多。
“其實我不想談起這些事,奈何收了你這麽個不消停的徒弟,我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道哪年才能舒舒坦坦養上老。”他突然嘆氣。
而後接着道:“壁國風雲變幻,多少人瞧着風光亮麗,內裏多少腌臜事又有誰好意思拿出來說開?堂堂壁國太子被暗衛刺殺,說出去可不要笑死了。”
明瑜站在光的稀薄處,忍俊不禁,“今晚刺殺太子的是暗衛?可他們不是專給朝廷效力,常伴在九五至尊左右才是嗎?為什麽到凜北來……”
這一剎那她忽然想起了剛才那個想殺他的黑衣人,他身上那塊黑似墨的錦紋佩。
那就是朝廷所屬暗衛的象征。
暗衛是隸屬朝廷的隐秘隊伍,其中也分三六九等,只有最精銳的人,腰間才能挂錦紋佩。
明瑜曾對暗衛有些微末了解,系着錦紋佩的暗衛為一種能力的象征,能號令一支暗衛隊。
壁國之大,并非所有人都能當上這頂級暗衛。
只有系錦紋佩的暗衛能近至尊之人的身,全壁國曾經有過錦紋佩的人不過寥寥,一只手就能數清。
按明瑜曾經的話來說,這種錦佩暗衛也唯有幾個特定之人才能擁有。
皇帝、皇後、皇太後。
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是,一名錦佩暗衛只效忠一個主子。
即是說,全壁國攜錦紋佩的人只能有三人。
若想當上某人的錦紋暗衛,須得戰勝前一位,才能襲承那塊錦佩。
誰的暗衛具體是誰……這倒是神秘的很。
但這也讓她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想起一件幾乎被她遺忘的瑣碎往事。
猶記得最初,四年前她曾遇到一次大火,起因是她看見幾個傩面人的對話。
那個為首放火的傩面人腰間就戴了一塊錦佩。
因而她現下難免多想,整個朝廷之中能忍心做出這些事情?有理由、有心思做到這些事還能調遣錦佩暗衛的人只有……皇帝啊。
可是,為什麽?
“你問我?我就是一個普通老頭,我知道什麽?”慎平冷靜又坦然道。
她追問:“可您剛才說的那些話瞧着不像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啊。”
慎平沉默半響,而後說:“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去發現。清風茶樓茶水真相牽扯到的故事若是光靠我口述給你聽,難道能比你自己去尋找真相來的更清晰嗎?”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一時間只張了張嘴。
“這件事我知道的也只是鳳毛麟角,更多的還只是揣測,遠無法比你自己親歷過後知道的更深刻。更何況我在幾十年前就立誓,此生絕不踏入朝堂紛争半步。”
“您這話什麽意思?”
師徒二人在燈火的明暗裏對視,她的眼神逐漸變為不可置信。
“該不會……您要讓我參與吧?現在都有人想殺您徒弟我了。”
她全然的震驚,嘴角不自覺抽了抽。
他說他不參與,那言外之意就是讓她上呗。
可這種事和她有什麽關系?她又不是朝廷的人,那邊有什麽明争暗鬥也與她無關,她自覺自己從不曾和朝廷、和皇帝有任何牽扯。
若要真說有什麽關系……應該也只剩下最後一點。
那個殘暴不仁、兩面三刀的皇帝,害了她的清榕姐姐。
她忘不掉那年最後一次進宮時看到的畫面,日子久了就成了她心底裏的一根刺,多年來也始終有意無意在調查。
“對啊,有人想殺你,你就更不能留在這了。”慎平說的輕松。
她眨眨眼,一下愣住:“那、那您讓我去哪啊……”愣完以後忽然反應過來,“不是,您該不會是怕追殺我的暗衛把您也給連帶……那個了才趕我走的吧?”她順勢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可她細細想來自己也只是救了個太子,幹嘛把她也殺了啊?
而且那個人為什麽總有種認識她的感覺。
慎平無語地抽抽嘴角,這就是他教出來的好徒弟?
“我可沒說我是那個意思。”他頓了頓,“現如今世界風雲變了,你我雖從沒有攪動乾坤的心,可明裏暗裏也從沒遠離過。”
“現在事态已經彌漫到了凜北,更重要的是這件事事關你的生死,就再也不能坐以待斃了。細想來也該到那個時候了,所以我要你去尋一個東西。”
她由震驚轉為疑惑,“尋物?”
“是一條項鏈,具體在哪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大致依然在江南,偃岚域你可否聽……”
“等一下!”明瑜放高音量叫停,“師父,我并未答應您。朝堂與否和我沒有幹系,誰生誰死我也管不着,我憑什麽要為了一場莫名其妙的紛争搭上性命,何況我也壓根不想參與到朝廷的争端裏!”
慎平瞧着她的失态,眼神變得愈發冷靜,直到他再度開口。
“這件事只有你能辦到。”
“因為那條項鏈……是你母親的遺物啊,小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