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曉山青(十三)
曉山青(十三)
略顯空靈的嗓音在明瑜耳邊乍響,不由得回過頭去,他十分鎮定地看着對面一衆剛從屍山裏走出來的衛兵。
她沒有作聲,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場面,指尖因為緊張不自覺發冷。
沒等到她的回應,對面的士兵倒極合時宜的發出陣陣挑釁。
嗡嗡的聲音惹的人心煩,祁懷晏不耐的攥了攥右手的長劍,稍一前傾便沖了出去,只短暫的兩個轉身,手起刀落間不斷有人倒下,也有人蠢蠢欲動。
這些人不難看出只是普通衛兵,祁懷晏的身手敏捷的很,方才的十餘人已倒下大半,可方才已經經過一場無休止厮殺的祁懷晏現在體力明顯不似常時。
明瑜不甘心只是在一旁站着,右手試探性地往衣物加層一摸,可自己早就換了一身衣服,一小包銀針自然也葬在那場大火的軍帳裏。
眼見祁懷晏動作慢了一程,她眼快的瞥見地上掉着的一根鐵棒子,來不及多想,她順手抄起那棒子朝一個舉起彎刀的人猛地一揮。
“砰!”
鐵棒子和士兵身上的盔甲劇烈相撞,發出一陣鳴響,這一遭吸引了幾人的視線,也給了祁懷晏可乘之機。
明瑜第一次這樣攻擊一個人。
她無數次孤身一人出入高山湖泊,冰山洞穴,那都不足為懼。
只有生命讓她畏懼。
紫衣的男人持劍的手從右換至左,右臂明顯有些吃力,但光靠左手應付小兵仍舊綽綽有餘。
明瑜握着的鐵棒方才被震在地上,明明這十餘人已經解決完畢,可不遠處又有更多人冒出來,無窮無盡的架勢必定是預謀許久。
她眸色變了變,幾乎和祁懷晏同時做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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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他依舊左手握劍,下意識想拉她,卻被她無意中靈巧的避過。他不由得對自己下意識的動作一怔,而後跟上明瑜。
她強咬着牙根,小腿上的傷痛感越來越明顯,現在劇烈的奔跑完全是在透支這條腿的生命力,然而卻有不得不跑的理由。
北疆四處是草原,幾乎無處可躲。不遠處有幾處較高的山丘,可山背側的溝壑如何尚無人知曉。
他們無處可逃。明瑜在後面跑的踉跄,仍緊咬着牙,身後的幾十兵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心裏着急又對這條腿無可奈何。
前面的祁懷晏忽然停下,感受到什麽立馬回過頭便見了明瑜滿頭大汗,視線才落在她受傷的腿上。
眸色一深,方才猶豫片刻卻被躲開的手這下直接一把将她抱起,帶着明瑜腿上忽然失去平衡毫無安全感的輕呼。
他沒時間顧及于禮如何,這個舉動又是不是符合他們現在的關系。明瑜也知道現在應該考慮什麽,她別過臉,在他快跑時低沉的喘息聲裏暗暗開口:“山丘背面。”
他沒有回應,腿上卻向着那個方向加快了步伐,一個念頭忽然出現在他心裏:她好像比曾經輕了些。
明瑜的個子雖比祁懷晏低了快一個頭,但也算高挑的,只是看起來瘦弱幾分罷了。
她羽睫輕垂,其實不是她瘦了,只是這些年的奔波迫使她身上更加有力了些而已。
“準備好了嗎?”一句話驟然在她頭頂響起,這并不是疑問,因為他馬上接着說道:“抓緊我。”
直到他往下攀岩的時候,明瑜才透過他肩頭窺見這一脈草原上山丘的真切模樣。
這一帶的草原并不荒涼,約莫四五座高丘錯落在此,交織出兩三道彎溝,風吹日曬就成了陰暗的溝渠。
何況現在太陽已經完全落下,他們只能借助月光隐隐看清周遭,下方有什麽現在都難以論斷。
“嘶——”男人忽然吃痛的呼聲把她吓了一跳,她的手不經意間按在他的右肩上,猛地一縮導致兩人都陷陷挂在岩壁上。
霎時,她憑以往的技巧機敏地抓住另一塊看起來較穩定的石頭,剛穩住身子時,那人的右肩忽然一沉,她咬着牙用沒受傷的一條腿試圖穩定身子,可這樣扒在牆上的姿勢顯然維持不了多久。
很快,那塊看起來穩定的石頭連帶着祁懷晏險些抓住的石頭一塊松動下去,墜入深淵以前,他震了震右手,試圖抓住明瑜的手腕,落地前終是抵在她身下。
這片溝渠并不深,但底下極狹窄,所幸現在入夜,她剛落地的時候依稀聽見追兵趕來高丘邊緣,見再看不到他們的身影後,那動靜就消失了。
她面色複雜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祁懷晏,他的運氣極好,溝渠裏長了些雜草,她們恰好落在一片柔軟的幹草上。
祁懷晏坐起身來,見頭頂上方沒有動靜後才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卻忽然意識到現在的情況極是尴尬。
狹窄溝渠裏的他們被黑暗包圍,只有堪堪射進來的一縷月光微微照亮身側的草地。頭頂是長滿草的高聳岩壁,不時還有被風刮落的青草氣味充斥在他們鼻息間。
她則不慌不忙地起身,一瘸一拐地四處打探着,好似全然不在乎正和誰在一起。在祁懷晏眼裏她現在就是這樣的。
“你的腿……怎麽不說?”
她沉默半晌,手指關節在四處的壁上敲敲,而後不輕不淡地說:“說了有用嗎?”
難道說出來她的腿就能立馬痊愈嗎?
他一怔,也站起身子,将腰間的寶劍別的嚴嚴實實,四下打探該如何出去。
可現在的氛圍實在柔和,溫潤的月光斜斜映在明瑜的側顏,他的視線不受控制的落在她的背影上,眉心微蹙。
她放慢腳步閉目思量許久,終于得出一個結論,“從另一面的岩……”
“怎麽會在這裏。”
男人的獨有聲線把她的話淹沒,待明瑜轉過身便看見那個深不見底的眼眸。
“……追兵啊。”她下意識開口。
“我的意思是,為什麽在北疆。”他的話裏帶有幾分不容抗拒的意味,暗着神情靜靜瞧着她。
明瑜不動聲色地偏過頭,“與你無關。”
峽谷逼仄,這一脈小小溝渠将他們的距離拉的很近。
祁懷晏聞聲靠近,未受傷的左臂極自然的越過她伸高的手,輕輕一拽便将她方才踮腳夠了良久的東西扯下來。
這一舉動也将他們之間的距離拉的前所未有的近。
明瑜背對着他,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喘息輕輕打在她耳垂上。那人夠到岩壁上垂下來的長藤時,手和她碰到了一瞬,她像觸電一般猛地将手縮回,他的眼神也微不可察的躲閃了一瞬。
“你的腿得去凜北城裏看。”他輕聲吐出這句話。
明瑜捏着長藤的手一頓,“我知道,”察覺到那人還想說什麽,立馬像一只敏銳的小獸般揚起身上的刺:“這和你沒有關系!”
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她立馬閉上嘴,只自顧自地纏繞着藤曼,綁在腰上試圖分擔些力道好攀上去。
祁懷晏在她身後看她一次次嘗試将長藤綁到身上的樣子,不難判斷出她經驗豐富,一定是受了許多類似的苦才習得的技能,可……
“我又不是殘廢了!你就是寧可拖着那條腿也不願意讓我背你?”祁懷晏看着她一次次疼的呲牙咧嘴的樣子不由得咬牙切齒道。
明瑜手上的力道頓了頓,不作聲。
他實在看不得少女強忍不适的抗拒,一把拉住她動作的手叫停。兩人的臉靠的極近,明瑜甚至能透過他的瞳孔看見些道不明的東西。
“我自己可以,為什麽非要依靠你,你是我什麽人啊?”她愠怒。
祁懷晏直直望進她眼底,“你分明對自己的身體有數,你看看你的腿,就算自己使力爬上去,還能撐到凜北嗎!”
明瑜被他的話鎮住,不自然的斂了斂視線,她太清楚自己的傷,回凜北要好幾個時辰,現在天冷,條件又差,她的腿傷本就發炎了若是再受什麽刺激或許真完蛋了。
她可以為保住生命在衆多方式裏做出許多最優選,可唯獨不想向面前這人低頭。
那人接下來一句話極深刻的戳中她心底,令她不由得擡頭。
祁懷晏放柔了音調,徐徐開口:“如果你的腿保不住,還怎麽走遍四方去救人啊。”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這句話确實讓她放下手中的藤,那人也随之松開桎梏住她手腕的手。
“這時辰他們應該結束了。”
明瑜面色複雜的看着動作行雲流水的紫袍男子,裝作不在意般準備爬上去,可餘光總是不自覺地落在他的右肩上。
“什麽結束?“
祁懷晏轉了轉手臂,“這次偷襲并不全是意外。”
明瑜點點頭,這個結論她并不意外,只是不明白這個局究竟是為了什麽。
“好了。”
她擡頭,那人綁好了藤條,尋了塊極穩定的岩壁,恰好是她方才探查過認定可以上去的地界。兩人心裏懷揣着不一樣的感情,卻是再一次挨在一起,向上攀爬。
月色打在岩壁上,祁懷晏的臂膀比幾年前更加有力,整個人充斥着一股說不清的氣息,有些時候甚至讓明瑜覺得是另一個人。
可她沒有忘記那些事。
僅僅是沉默着攀爬的過程,令兩人心裏生出不一樣的想法。
良久,他們旁邊垂下來一條藤編的軟梯。
明瑜疑惑地擡頭望去,之間高丘邊緣探出四五個腦袋,對他們喊道:“老大,我們來救你了!”
那人是個生面孔,他身邊又站着一個陰柔的高瘦男人,結結巴巴地說:“你肩膀上還有傷,別、別爬了,也不、不嫌硌得慌。”
明瑜瞳孔驟然睜大,好像被一汪冷泉澆了一身。
“連竹老哥,你有沒有看見什麽?”
他們的老大……祁懷晏身上有個女人!
“老大……有、有女人了。”
這話一出,旁邊本來蓄勢待發拉緊軟梯的幾個小喽喽們頓時按捺不住了。
其中一個小弟忍不住喜極而泣:“我們老大……果然喜歡的不是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