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曉山青(二)
曉山青(二)
她心下一驚,原本聽到那稱呼時心下一緊,這樣一頓操作她反而……不害怕了。
而她氣不過正欲辯解,身側的雲琅含滿怒意地斥責道:“李寒,放下!”
男孩面上沒有過多波瀾,見他放下刀,故意不理那群人,反而拉了拉明瑜的衣角,側目撇了撇嘴,問她:“你這有面嗎?我餓了。”
明瑜雙唇微張,看了看為首那個不敢擡頭的侍衛,心下有思,刻意掙開他的手,說道:“你還是早些随他們回去,腿上的傷該清洗了才是。”
雲琅不依不饒,不知在和誰怄氣,“難道就不可讓我在你這?”
明瑜不露痕跡地瞥了那個叫李寒的侍衛一眼,溫聲對雲琅說:“我這太過倉促,也沒有材料啊。”她淺淺一笑。
又說:“不若下回,等你把傷養好,我再給你煮如何?”
雲琅見實在沒法子,不滿的撅撅嘴,昂首轉頭便走。衆侍衛在後跟着,而李寒則回頭深深望了一眼她,眸色裏帶有微微的感謝和歉意。
恰時,雲琅轉過頭來,直直地看向還未走回去的明瑜,別扭又帶着幾分羞怯地開口:“謝謝。”
明瑜臉上挂着微笑,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我一定會來找你做面給我吃的。”他補充的一句無端的讓她心裏發愁。
但她依舊微笑,笑眯眯的目送那個矜貴小公子頗是不滿的離開。
直到他們一行人的身影終于消失在街巷盡頭,明瑜一瞬間放下臉上噙着的笑。
她斂起神色,眉頭微微蹙起。喃喃道:“殿下……莫要是我想的那樣便好。
明瑜原以為只是個再不會有後續的插曲,卻沒想到這麽快便等來了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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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手握那卷底素上繪有祥雲浮雕的帖子時,她嘴裏還叼着半根青菜葉,師父責罵的書卷剛好落在她那腦門上。
下一秒兩人的視線便雙雙被那貼上極俊秀的小字吸引。
“說吧,你什麽時候幹的?”
“這就是岚草沒帶回來的原因?”
明瑜喉間上下一滾,點點頭。
老頭嘆了口氣,“你心下如何想的?”
她黯淡了神色,餘光不時瞥見那帖子上其實壓根不由她分說的強硬話語:
“旦逢陰雨連綿,凜北寒冬将逝。以答明姑娘數日前頂風搭救,吾不甚感激。恰臨吾之生辰,恐良友無多,今特請明氏二月初十于凝寒堂小聚。且當答宴,不必多禮。”
她暗嘆這小孩用詞竟絲毫沒有孩子般的稚氣,又對着那短短幾行字皺皺眉。
這行黑字倒是稱不上什麽,只是這凝寒堂……
她自來凜北第一日便聽說過這個消息,小太子體弱,尚在襁褓之時便被送往北地靠近軍營的凜北常駐,權當練養身子,練親生的母妃都沒見過幾日。
明瑜對這所謂的太子并不了解,從前也沒有聽……那些人說過。
只是傳聞最後那句話又格外諷刺,太子母妃……先後沈氏。
猶記得小太子安養之所便是在凝寒堂。
貼子右下角的紅印赫然可辨“雲琅”二字。以及字前的前綴……
燕。
二月初十這日的天色極暗。
還不曾完全入夜,興許是陰雨天的加持,厚重的烏雲好似憋悶了許久,等待一場雨。可分明不久前剛下過連續數日的小雨。
明瑜撐着一把暗色的傘,踩着潮濕的大理石和縫隙裏生出的微末綠苔一步步向前走。
凝寒堂的大門氣派十足,暗沉的匾被陰霾樣的天襯得死氣沉沉的。她稍作昂首,指腹摩挲着懷裏的一枚精致布包,似乎在掂量懷中的小物是否能合上這府邸的氣派。
答案顯而易見,雖說她心下并未覺得不妥,然,當她真正走進去才知道彼此間的格格不入。
生辰本應是喜氣,眼下偌大的院子裏除過那個尚未露面的小太子之外,個個名門望族,興許還有些凜北地方官家的千金公子等借着此番來覓良緣的。
她暗自乍舌,果然這些人不論過了幾年都依然尚在,衣飾名貴繁複的千金丫頭們個個光鮮亮麗,三兩成群的在亭子裏笑談誰家雜事,連餘光都不曾給那個渾身上下樸素暗淡的少女一分。
明瑜見怪不怪,她站在庭院假山旁,打量了自己全身,也并未覺得有何不妥。
一個清淺卻帶着些不由分說的力道從假山後扯了扯她的衣袖,惹的她回頭。
一身攢金鶴紋白袍的小男孩扯着她的衣袖把她拽到假山後,眼神明明能察覺到欣喜,面色上卻還是同之前一樣,總挂着老大不高興的表情。
“雲琅?”明瑜的驚色一閃而過,轉而又用一卦柔的能掐出水的表情望了望他。不等他開口,便将懷裏抱着的精致布包遞給他。
雲琅皺皺眉,“什麽?”
“過生辰呢,無論什麽理由,禮是不能不送的,您覺得可對,太子殿下?”她話腔裏帶着些笑意,卻又不得不中規中矩些。
聽見這話,燕雲琅不自然的別了別臉,卻又染上一絲不喜:“我不喜歡別人這樣喚我。”
小小男孩浮起一絲倔強,明瑜見他此狀,不知為何想到……一只被困在牢籠裏的金絲雀。
她嘆了口氣,放軟了些聲調,“那麽……雲琅,打開看看?”
布包裏是一枚小巧細致的香囊,不同的是這枚飄散出來的氣味并不是花香或尋常的香料。
“什麽味啊?”他纖小的手抓着那東西仔細的嗅嗅,半晌,在明瑜含笑的眼眸裏露出些許試探:“草藥?”
她點頭,“你氣血不足,這藥極是能……”
話音未落,她便親眼瞧着不知從何處出現的李寒冷着臉站在燕雲琅旁邊,直直的盯着那香囊皺沒道:“殿下,此物還請屬下檢查一番,藥物不能忽視。您不可擅自……”
“李寒,本王的私事何時也須得你來管了?父王只道你管起居,你屢屢沖撞本王恩人,到底何意?”
他帶着幾分愠怒開口,又說:“若非明瑜姐姐,本王如今竟不知被那幾支亂箭害的屍首葬在何處。看你到時如何複命。”
李寒始終謙卑地彎腰,對面前這個身形比他矮了一頭的華貴小殿下不卑不亢道:“殿下,未能及時發現您偷跑是屬下的失職,自當任您責罰。”
“只是,下回還請您出逃時帶上屬下,以防被居心叵測之人暗害……現下時辰已到,您不能在這耽誤了。”
明瑜好性子地站在原地,直到有內侍把她安排在大殿長桌的末端,她都沒有任何逾矩的反應。也讓早就注視到她等着看她笑話的人失了興致。
宴時禮儀早就刻在骨子裏,即便多年未曾出席這樣的場合也絲毫不見任何怯懦,舉止落落大方,也不曾因自己衣着遜色于旁的姑娘而有任何羞愧。
她早不在乎自己位于何端,畢竟……從被冠上新名的那一刻起,曾經的那個她就再也不在這世上了。
燈影憧憧,推杯換盞。
小太子坐在高座之上,俯瞰長桌上的衆人,視線掃到末位的明瑜,十分不悅的瞪了一眼那排座的內侍。
明瑜自顧自地拿着筷子夾菜,耳畔種種話音皆是當地權貴及女眷們的碎談,不時也有女眷瞧着她與之不符的妝容竊竊私語,她卻毫不在意,也只當是場飯局。
只是……為何燕雲琅身旁一架梨木攜花椅是空着的?難不成還有貴客?
她只是稍作出神的想了片刻,在這期間雲琅同李寒低聲交談了幾句。
驟然,底下傳話的內侍一聲長長的喝聲由外而內響徹整個大殿:“玄寂門……”
傳話使剛啓唇便被一着雪狐大氅的身影打斷,那人不等他通報那一串長的要命的後綴,邁着軒昂的步子踏進大殿。
身後是跟着的衆小厮,随手接過他褪下的大氅,冥紫的玄衣随他行走間飄揚,上面依稀有暗金紋在紫素下流動,一步一動間似極近華麗,卻并不張揚。
腰間綴着一凝白玉佩,同暗色玄衣似乎格格不入細看卻又熠熠生輝。
衆人皆靜默。
那人行雲流水般幹淨利索地穿過衆人,來到燕雲琅面前,只這一遭,有看清他面容的人皆不由得屏住呼吸,連私下交談一時都忘卻了。全然被那人吸引住。
衣飾自不足以令人全然被吸引,他分明才二十出頭,身上卻有一股令人畏懼的陰冷之氣,一只霧色銀簪從高高束起的烏發之中穿行而過,那張臉生的俊美,眉眼間盡是淡色,似乎世間一切在他眼中都無關痛癢。
明瑜不輕不淡一瞥,卻只捕捉見一背影,雖沒看清面容,只暗自覺得熟悉,卻又不知從何而起。
疑惑之際,明瑜沒有忘記一如既往的觀察衆人的神情,那是這些人今日迄今為止都從未有過的——
敬仰、愛慕和……畏懼。
在座世家公子及貴族的尊敬,千金貴女們不覺間流露出的依稀愛慕和所有人雲淡風輕下藏匿着的隐隐畏懼。
他們是在……畏懼這個人?
凜北稱不上小,卻遠不及京華和霖州。此處官員自當不若大州朝臣的威望,最大的官也不過次位的那位巡撫。
她細細端詳這樣的背影,卻好似不曾聽聞凜北有這方貴門。
那她片刻的熟悉感自何而來?
思緒回籠,直到那人的嗓音悠揚在殿內又如醍醐灌頂般砸在她心頭時,她才終于想起那些微末印象。
“拜見太子殿下,祁某姍姍來遲,煩請殿下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