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闌珊宴(九)
闌珊宴(九)
竹影蒼翠,斜斜的透過西院的空窗斑駁的映照在石子路上。虞小枝蹑手蹑腳的從虞府偏僻的小路繞回自己院子。
“枝枝,過來。”
她被這一聲驚叫吓得一哆嗦。急忙藏好手中之物,順便将原本用作掩飾的畫本拿起來,望向聲音的來源。
“爹爹?您沒去午歇,在這裏做什麽?”她走過去便看見虞摯在清亭裏靜靜站着,欣賞落敗飄得滿池的葉子。
“難得清閑,在園子裏逛逛。你不好好在房裏呆着,又跑出來做什麽?”
虞小枝晃了晃手中的本子,“畫畫。”
他看見虞小枝手中拿着的畫本十分滿意,“只要你不再動那些歪念頭,想做些什麽都是好的,讓爹看看你的畫。”他翻動着畫本上靈動的水墨,頗是贊賞的點點頭。
“我的女兒無論學什麽都是一頂一的,看來先前給你請的畫師夫子定要厚禮重謝。”
小枝點點頭,餘光卻不經意間看見湖畔枯萎的桃花枝,眼神不自覺黯淡了幾分。
“既如此,天漸漸涼了,再出來要記得加衣。”虞尚書含笑看着乖巧的女兒,而自己也恢複成了仁慈寬厚的樣子。
她時隔許久再度聽着這樣帶有溫度的一席話,竟有幾分恍如隔世的疏離感。
“醫人的前提是你本身有自保的能力,面對任何艱險條件都能先保證自己安全,才可談診治他人。”
今日在木屋時師父就是這樣說的。
虞小枝看了看方才偷偷藏起來的小布包,裏面是整整齊齊一排古舊的針。
此針沒有針眼,慎平說是用來針灸的短針,他曾經自創過一套健身法,今日自己在木屋歪歪扭扭跳的就是在舞這套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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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想起今日所見,仍是十分激動。
“翩若游龍婉若驚鴻不止能用在歌舞中,醫者更能将此法融入醫術,往往産生驚人的功效。”
他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将整套姿勢奇怪的操交給了她,索性虞小枝有些舞蹈功底,素來爬山又具備強健的體魄,習得這一套不算難。
“可是這操跟醫術有什麽幹系?我爬山的時候照樣強身健體,何故非得……”
話音未落,便被慎平一個棍子敲中腦門,不顧她的不滿開口道:“我說要教你特殊技法,當真以為我那麽閑教你一套操?”
虞小枝疑惑的揉揉腦袋看着他。
慎平從壓在最底下的箱子裏翻出一個破舊的小布包,将捆綁的線展開,裏面是一排整齊陳舊的銀針。
“這是我早前用在針灸上的銀針,針,能精細到某個穴位,在醫術上有至關重要的作用。但你所用時須得行得穩站得正。”他作勢比劃了一下手中的針。
小枝恍然大悟般點點頭,“所以你教我練這操就是為了讓我更熟練的掌握銀針,習得針灸之術?”
慎平白了她一眼,“我見你對份量有超乎常人的精準,五感中對其中三感——聽、嗅、味的把握更是勝于他人。因此我要讓你更上一層臺階。”
“可是針灸……一半都用來調理吧?”
“那你看這樣呢。”他揚起握着針的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相攜着以一種新奇的握法夾住一根銀針,一閉眼的功夫,手一抖,那根銀針有力精準地插在距離他們一百六十尺外那顆懸崖旁的樹幹上。
虞小枝看傻了眼,小跑着去樹幹上查看,插在樹上的銀針與樹幹之間竟還射中一片落到一半的樹葉。那根針穩穩地插在樹葉的脈絡上。
“……師父,你這該不會就是話本中的飛針吧。”她不敢置信的遙遙望着木屋內的慎平。那人氣定神閑毫不見怪的點點頭。
“數年沒練,果真是退步了。”
虞小枝嘴角抽了抽。
“我何時與你說教你針灸了?那種看看書就會的玩意兒也需要人教?我要你做操為的是這。”他揮了揮手中的另一根針。
“飛針極其考驗身體的柔韌,尋常男兒極少能達到如此境界,因此我從未将它教給別人過。”
“這麽說,這是你自創的技法了!”她激動地問道。
他沒有作聲,像是默認了這句話,“健身法專為飛針所設,當然也有将身健體的作用。可想要把針射得遠、射得準,必須要行的穩站得正。對于你過人的精确洞察力,飛針,是最好的。”
現下回到自己卧房的虞小枝抿唇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排十根銀針,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激動。好似下一秒自己就是江湖女俠一樣,小時候幻想過多次的場景終于可以實現了。
可是……
當她握着一根針自己小試時,卻發現那針要麽是歪扭着撇到不知何處,要麽是脫手的瞬間就近落下,根本把控不住方向,更別說精确了。
或許正因如此,慎平才會對她說叫她每日自舞三遍那奇怪操法吧。
她治好小心翼翼将針收藏好,放進衣櫃最下層兩件衣服中間,再謹慎得拿布包好。放在旁邊的一只放了暖手壺的小木盒旁邊。
走到院裏活絡筋骨,腦海中仔細回想着那套動作,閉眼開始舞動。
果然,當閉眼仔細感受身體每一處變化時,能讓嗅覺和聽覺更加靈敏。她一邊揮動雙臂,一邊聆聽小風吹過時樹葉的沙沙聲,鼻子嗅着自己院子裏草和泥土的味道,竟真覺得神情更加清爽。
此時下人都去午歇還未起床,空氣更加寧靜。
不過……好像有什麽驚擾了風穩定的波動。
虞小枝緩緩睜開眼,下意識地望向不同尋常的某處……
果然!一襲紫袍的身影含笑翹着腿坐在她的牆沿上。
見她睜眼看見他了,便輕聲開口道:“不錯嘛小魚兒,跳的真好看。”望向她眼裏的笑意像要溢出來一樣。
“我說你……”姑娘被來人盯得發毛,“你又悄無聲息的來,不知說過你多少次了,就借着好身手謀私對吧?”
祁懷晏笑意更濃,“我往常只知道你作得一手好畫,女工繡的挺……可愛的,沒想到還會跳舞啊。”
“這哪裏是舞?有這麽難看的……”她似是意識到這樣說師父的原創不大好,便改了口:“若論健身操,也能勉強稱得上好看。”
“健身操?我瞧你身體挺好啊,跑的速度那可是比兔子跑得還快。”少年不解地說。
她頗是自得地回應道:“好當然好!不過這可是我師父獨創的操,那可是更牛的!”
祁懷晏心中不免生出一抹好奇,眉間微蹙,喃喃道:“慎平……”
少女沒聽清他說了什麽,只聽見他匆匆說了聲什麽,又笑了笑,一眨眼的功夫便從她院牆消失不見了。
“這人……走路敢不敢有點聲音?”
也懶得管他如何,小枝再度閉上眼,專心開始做第二遍了。
或許是逐漸入秋的緣故,近些天她總隐隐覺得頭痛。
時好時壞地持續了一小陣,靠着每日做操也并不覺得有何不妥,憑着自己的感受大抵是哪次做完操未及時加衣着涼了。
這月的家宴上虞尚書操着比往常低沉的嗓音同她說:“近來看你總有些沒活力,可是着涼?見你總在院子裏舞操,定是被吹凍着了。”尚書眉頭微蹙,一臉擔憂的看着女兒。
小枝晃了晃腦袋,扯了扯嘴角,“興許是了,我待會回去再多加一件外套便是,爹爹不用憂心。”
尚書點點頭,卻是忽地咳嗽了幾聲,虞小枝忙給他倒了一碗湯來。
“今年的秋老虎好似格外利害,興許你爹我也中招了。”他玩笑似的對着一兒一女說道。
小枝撓撓頭,不說她身體本就一頂一的好,她父親也是鮮少生病的,往年風寒最易發的時候他們也極少受到影響,現下竟兩人都身體不适。
晚上回到卧室後她覺得渾身上下冷得厲害,忙從衣櫃最下方翻出稍厚的衣物披在身上。
“小姐,你這是?”進屋端茶的梨酒見她這樣不由得問。
“不知為何覺得有點發冷。”
梨酒倒了一碗熱茶遞給她說:“說來也怪得很,近些日子城裏得了風寒的人可是有些多。現下天兒還沒到冷的日子,怎麽都開始病了呢?我今天上街采辦針線,街上陣陣都是咳嗽聲呢。”
小枝聽到這微微蹙眉,“咳嗽?”
“是啊,我聽着大人今日也好一陣咳嗽呢,連晚膳都用的極少。”
她想起今日在飯桌上,父親也頻頻咳嗽了多次,莫不是也染上風寒?
想到這,她脫下披着的厚衣,起身到廚房去翻箱倒櫃做着什麽。這一舉動驚到了梨酒,追上去問:“小姐,你就穿這麽少這是要做什麽呀,可當心染上風疾!”
小枝輕輕一笑,手中染上面粉的白色,“做包子。”
“這……”小丫鬟先是為難,但又一笑:“還是我們小姐有心,大人即便再不舒服也定能感受到小姐的心意,多少也會吃一點。”
少女和着面,這一時間她對父親前些時日的芥蒂也抛諸腦後,想起自解除禁閉後這些日子以來虞尚書對自己的好,即便父親有時因為公務繁忙,多年來他的寵溺虞小枝還是深深印在心裏的。
料想……再如何,她父親也是愛她的吧。
她用的是先前學來的做法,這一做法市上沒得賣,也沒有比這味道更好的,更別說她特意在餡料裏加了些許有助于調養身子的草藥,對風寒極有好處。
只是時不時總覺得頭腦懵懵的,身體也有些沉重。
看來回去後要多穿些了……
待一鍋暖融融冒着熱氣的包子出鍋後,不顧自己受涼,立馬用紙包起來跑到書房,叩了叩父親的門。
裏面燈火熒熒,他總是做公文到深夜。
“誰?”
“爹爹,女兒聽聞您晚上用的少,便來給你送些吃食。”
她笑吟吟地放下氤氲着熱氣的包子,又補上一句:“剛出鍋的,還很熱呢,吃些對身體好。”
“這麽晚了,你親手做的?”虞摯有些詫異地看着她,又咳嗽了幾聲。
她點點頭。
尚書眼裏有些無奈,“你自己身體還虛弱着,怎又來給我做吃食,快回去多穿些,過會我一定吃光。”
虞小枝頑劣地吐舌一笑:“這可是四個呢,爹爹說好了要都吃掉,一個也不許剩!”
“自然。”
回房後,一冷一熱交替她覺得頭愈發昏沉,染上些熏香後方得短暫的清明。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她雖然頭昏,神智卻十分清醒。
若論起時辰來現在還不晚,遠沒到入眠的時間。
她便拿出自己每每做完操總結的關于飛針的技巧細細讀了會,燭火将房內照的泛着暖意,蠟燭還剩下半截。
“大人。”
虞小枝隐約聽見外面似有動靜,卻沒聽清在說什麽。房門被打開的一瞬,在她看清來人長相時甚至頭腦還沒緩過神,手上還沒來得及動作。
“小枝,你房內的暖手壺在何處?爹原想買一個,聽你說喜歡現在的便想請人照樣打制一個新的。”
小枝緩過神,問好後指了指衣櫃最下層的木盒,“梨酒,給父親拿一下。”
這一動,木盒被帶出來的瞬間同時而來的還有一個陳舊的布包。因把周遭的衣物拿出來了,便直接掉在了地上,暴露在視野裏。
虞小枝大呼不妙,身體卻不如腦子靈活,她剛一開口便被虞尚書的動作打斷。
“這是?”他輕輕打開布包,眼神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