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闌珊宴(八)
闌珊宴(八)
在這一年的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虞小枝終于恢複了自由身。
說起來,好似虞府這三個月沒有她閑逛的身影也并沒有覺得少了什麽,虞尚書照樣在京城忙的不可開交,聽他親信來報,自從皇後……先皇後去世,皇帝的性格愈發古怪了。
且不說大家不敢非議帝王,可這明晃晃的變化任誰都能察覺出。
他行事本就說一不二,果敢狠厲的緊,現在除過這些以外,他向來冷峻的表情倒是時常挂上一絲笑靥。
“枝枝,別胡思亂想,好好吃飯。”虞植微微側目,看向飯桌上耷拉着腦袋的女孩。
家宴有時候就是這麽尴尬。
虞小枝不得不端正好自己的姿态,挺直腰板快速扒拉着碗裏的菜。
“枝枝……”
她感受到虞植無奈的嘆息,将進食速度放慢,卻是一眼也沒瞧他。
每月初的一次家宴,他們照例坐在一起用餐,由于虞尚書近日公務繁忙便只剩下他們兄妹二人。
其實虞小枝更不喜歡這樣的場景,好端端的吃飯像是說教禮儀課,眼前的糖燒醋魚都不如平日好吃。
她夾起一塊魚肉,手上慢悠悠的往嘴裏送,心裏其實快急死了,想盡快結束這場無厘頭的家宴。
虞植用絲面擦擦嘴,望向她的眼裏盡是兄長特有的寵溺,說:“枝枝,近日怎麽不畫畫了?我瞧你院裏那株梨花枝開的頗好,你往常不是最喜畫景嗎。”
她被虞植冷不防的問題問的啞口,慢吞吞道:“這些日子太熱,連屋門都不願出呢,更是懶得拿筆墨。”
她吞下一口飯,說:“我看兄長近日忙的打緊,也不知州裏有何事如此勞煩兄長。”她緩緩勾起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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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植搖搖頭,放下筷子,“不回來不知道,一回來才發現這州裏囤積的事物實在龐雜。我昨日看簿子統計燈會花銷,發現去年的卷宗裏夾雜着一樁舊案,可謂是焦頭爛額。”
“怎麽說?”
“去年春市有一樁廢宅起火案,當時草草定性為盜賊失手。依我的猜測可不是盜賊作祟,哪個盜賊會将目光移向陳舊的廢宅?盜賊怎麽會拿火把潛入呢。而若是能那樣快的發覺起火,想必是有人當場撞見了什麽,甚至……親眼目睹放火過程。”
“歪打正着卻不經意正中下懷,既敗了興致又得不償失。”
他視線一轉,掃過虞小枝無神的面孔,再度開口道:“你說呢,枝枝?”
她波瀾不驚的回憶了一瞬間,呆愣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變化,而後點點頭。
虞植卻忽然一笑,揉揉她的腦袋:“逗你的,這樁案子我已有定數,說出來同你新鮮新鮮罷了。別吃太多,小心肚子撐得難受。”
說罷,他便先行離開了,臨走前留下一句話,“別再做些惹父親生氣的事了。”
徒留虞小枝一人面對滿桌子山珍海味發呆。
虞植真是個奇怪的人,吃個飯也不安生。
她這樣想。
空氣中燥熱難忍,興許有些東西逐漸變了。
她對岩爐的操作也愈發熟稔,這人有了師父就是不同的,虞小枝能感受到自己對醫法的把握比曾經高出數倍。
也随着師父在荒山識了更多新奇草藥,久而久之她也越來越崇拜這個老頭,只是他對自己的身份隐瞞的太過嚴實,雖已如此熟悉卻仍不肯在她面前透露關于自己過往的一分一毫。
眼前的紅爐源源不斷冒着袅袅青煙,小枝斜靠在樹旁,數着枝頭綠葉飄落的時辰。
許是花葉漸落的時節不同,不時有粉嫩花瓣摻雜在綠葉裏從她頭頂飛舞而過,落向谷底。
待這根樹枝上的最後一枚葉片落到地上時,她的背離開樹幹,信手揭開石爐蓋,一股清香飄出,爐子裏的液體泛着茶色,清澈地連底端的枝葉都清晰可見。
“師父,煮好了。”她朝木屋裏大喝一聲。
見裏面還沒有動靜,她撇撇嘴,把裏面的液體倒到茶碗裏,爐裏只留下半碗的茶底。
火還未熄。
她發現這爐子有一奇效,用它熬煮茶枝這一類未碾磨的葉子甚是好用,近些天的茶都是用這煮的,她沒告訴慎平。
屋裏的老頭正盤腿坐着,用一種詭異的姿勢做着一套奇怪的動作。
當她穩步端着兩杯茶一胳膊頂開木門時看到的便是這個場景,慎平被她粗魯的撞門聲吓到,一個沒站穩歪倒在地上。
“臭丫頭,開門不會提前說一聲?”
虞小枝嘴巴驚訝的長成一個圓,趕忙放下茶杯将他扶起。只聽那人嘴裏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抿了一口茶。
“奇了怪了,你最近煮茶技術倒有點兒長進。”慎平瞥了她一眼說。
她則疑惑的問道:“師父,你剛才那是……”回憶起他方才詭谲的動作,她強忍住才沒有笑出來。
慎平難得的紅了臉,輕咳了幾聲,鎮定下來對她說:“料想你進來學的不錯,想教你些新鮮物。”
“那你……”
他漲紅了臉說:“這不是身子骨不如往年,筋骨不太靈。”
小枝更加疑惑的看着他。
“學醫,不能光會救人治病,沒有好的體魄是不可行的。”
“不就是看病嗎,我們負責治好病人不就可以了嗎,要那麽好的身體有何用?”
老人白了她一眼,“醫者,總能遇到各種突發狀況和各式奇症,每每铤而走險都是對你自身素質的考量。”
她揮了揮細嫩的小臂,一下挺身告訴他:“我平時爬山爬樹都特快!”
慎平黑了黑臉,道:“是柔韌性,柔韌性你有嗎。”他頓了頓道,你說你想要做最好的醫倌,那你就必須具備點別人沒有的東西。”
“什麽東西?”
慎平閉目正欲開口說什麽,忽然聽到什麽不同尋常的聲音,驟然睜眼,然後快步起身跑出木屋,直奔懸崖邊的樹下。
待她反應過來趕到懸崖邊時便看見他一臉震驚的望着崖邊那個石爐,手裏拿着一根樹枝把爐蓋撬開,端詳着裏面的東西。
“這是你做的?”
虞小枝走進了,看見自己剛才未熄滅的火上,省的茶底摻雜着一些道不明的粘稠花瓣狀物,奇怪的是整個液體已成透明色。
她有些疑惑的張了張嘴,點點頭道:“我……我剛才用它煮茶了,好像飄進去了什麽花瓣。”她也拾起一根樹枝,在裏面攪了攪。
“無色無味……可我記得方才離開的時候還有點茶底,應是茶色才對啊。”她望着清澈的液體說。
“茶?”
慎平難得的皺了皺眉,而後擡頭望着花瓣飄來的方向,突然一個箭步順着開花的樹跑去。
“這是……”眼前的樹生的妖豔,前些時候明明是花開的季節,它卻偏不開花,而現在花落了,它卻開了。花瓣粉的近妖,附生着暗綠的葉,婀娜的随風搖動。
老人眼神一凜,還未回到懸崖邊就大呵她:“快丢掉!”
這一聲吓得虞小枝一哆嗦,下意識把手中挑了液體的樹枝丢下懸崖,問道:“怎麽了師父?”
“你自己制的,看不出這是什麽?”他直直的望着她。
姑娘搖搖頭。她沒想制,只是剛好有花瓣飄進來了而已啊……
只見慎平一臉嚴肅的捧起石爐,萬般謹慎的同她說不要靠近。自己卻将此物妥善處理掉,同時對她說:“七星海棠花。”
“上面開了一棵七星海棠樹,我說怎麽到這時節還有海棠,原是這個。”
她疑惑的問:“七星海棠?該不會就是那個……”
慎平堅定的點點頭,“正是,花瓣通過一定步驟可熬制成劇毒的。”
少女大驚失色,看了看自己方才碰過此物的手,後怕的用清水洗了又洗,“可我只是不小心留了點茶底,難不成……”她說着說着不自覺頓住。
“七星海棠乃是世間劇毒,服用者将含笑至死,可這東西也極其難配,用量極難把握,稍有偏差就會失敗。你這已是……”
虞小枝震驚道:“這難不成就是最佳純度?”
見那人點頭後,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震驚充斥了她的身體,仔細回憶着:“适才我看那爐子裏的花瓣殘骸,約有三四片,茶底差不多半盞的量。剛才泡的茶還摻着茶杆,興許是……”
她恍然大悟般,“是這茶杆激了七星海棠的毒性,石爐的溫度又好掌握,那以後只需按照這配方就可以完美配成了!”
慎平聽後低頭沉默了半晌,而後定定地看向她的眼睛說:“虞小枝,我要你向我發誓。”
她不解地。
他眼裏是十足的肅穆和堅定,“用你身為醫倌的虔心發誓,今後絕不可制造此物,醫者能療人心,熟知此法更能害人。記住,熟識毒法的源頭是為了更好的看診,切不可走上歪路,生出旁的念頭!”
半空中的風驟然停歇,摻雜在風中的妖豔海棠花也随之停止了飄散,一切都停住了。
連同虞小枝也被他義正言辭的面容鎮住,原本有些驚色的眼底恢複澄澈和清明,颔首,作揖。
“弟子謹記在心。”
慎平見她如此,挂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凝眸道:“我知道你适合學何技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