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闌珊宴(七)
闌珊宴(七)
待星火落盡,煙景寥落,人群才稀稀疏疏散去,大街上再次恢複到之前熙攘的狀态,但這場煙火的确永遠留在了每一個霖州人的心裏。
“接下來還想去哪?”河岸邊的少年将視線輕輕挪回她身上問道。
虞小枝歪頭想了想,“好像……也沒有什麽了。”
至此,她已經覺得今日之行不負這場燈會,若是再問有何所願,也只剩下孔明燈上的願望。
恰時,虞小枝透過河水看見了她們兩人在水中的倒影,河岸邊延伸出來的垂柳随着夏日和煦的微風在河面上輕輕搖動着。
不知從何處濺落一塊精小的鵝卵石,攪亂了一池清水,也将他們的倒影融為一片。
驚擾間,有一樣細小的東西從她腰跡掉落在柔軟的草坪上。
她們雙雙垂眸,虞小枝輕輕撿起,那是一只做工精巧的木簽,頂端的桃花在這一瞬間如雷灌頂地激起了祁懷晏塵封已久的記憶。
倏地,他拉起她的手,沖她揚起一個最燦爛的笑,話也不說就拉着她往一個方向跑去。
“你、你要帶我去哪啊?”她茫然地任由他拉着,穿梭在霖州的大街小巷。
頭頂的各色的花燈将他們的臉泛的鮮明可人,越過無數攤販,最終在霖州城邊緣寺廟前方的攤位停下腳。
她急促的喘息着,上氣不接下氣的彎下腰撐着膝蓋,側目對他說:“你、你是打了雞血嗎,跑步都無需歇歇氣的?”
話音剛落,攤位裏側傳來一陣聲音:“小情侶不抽簽莫要來我這晃蕩,攔了我的生意,真是!”
虞小枝注意力被這聲音吸引,順着望去便看見一個懶洋洋躺在竹藤椅上的老頭,手裏晃着一把用許多巨大羽毛紮成的折扇。
老頭沒有睜眼,慢悠悠地搖晃着扇子再度開口:“還不走啊,不走便來抽支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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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熟悉的話音勾起虞小枝許久以前的記憶,她後退一步,斂了斂神色打量了一下這個攤位。
一只巨大的長桌,一個很粗的木罐,裏面密密麻麻幾千支木簽。
“啊!您是……您該不會是去年春市那個賣福緣結的怪老伯吧!”她驚呼出聲。
老頭掀起眼皮,瞄了站在攤位前的兩人,含糊不清的“嗯”了一聲。
“可是我記得您這地方去年不是還人山人海的,今年怎麽都沒人了呢……”
猶記得去年春市那天,她去時罐子裏的簽剩的都不多。可今日天色也不早,這攤位旁邊卻無一人駐足,罐子裏的簽仍是十分多的。
“能恰巧抽中兩支同簽的人至今還未有之,世人都道老夫是騙子,可孰真孰假猶未可知啊。”他故作高深莫測般說道。
虞小枝聽聞,拿出手中的簽仔仔細細端詳片刻,繼而想到什麽似的轉頭看着祁懷晏毫不意外的臉,“你知道?怎麽會帶我來這?”
祁懷晏神秘地對她眨眨眼,然後從袖子裏拿出一支和她手中無二的簽。
虞小枝在他拿出木簽的一瞬間,透過半明半晦的燈光,看見他那支簽頂端的圖案,神色不由得轉為驚奇。
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支,木頭成色是相似的,而頂端的花紋又……
“不會吧……”她微微蹙眉,一把抓過他的那支簽,兩只木簽挨在一起,并肩被長桌上擺着的那只燭火照耀着。
“怎麽會……”
兩株桃花,迤逦清逸,是相同的花色,又是相攜着的更加精美的紋理。
這一幕剛巧被老板看見了,他随意的一瞥立馬轉為驚色,一下子從藤椅上坐起,連從不離手的扇子都抛在地上了。
他拿過姑娘手中的兩只簽,放在燈下仔仔細細地望着,然後面色一沉,看着他們倆,好像想起了曾經的一些往事。
“我記得你,那個抽中桃花的姑娘。”
他神情嚴肅,方才他沒注意,現下仔細看清了姑娘的臉,斷定道。
“你們今年倒不像當時掏完碳一般……”他不露聲色的往兩人身上掃了一眼。
半晌後搖搖頭,再擡頭時,眼神清明了許多。
背後是空明無人的寺廟,眼前這條街不過人群十數而已。
而正在虞小枝和祁懷晏雙雙不解時,那人忽然大笑起來,這倒讓他們心中的想法更為篤定,嘴角都不自覺地抽了抽。
“我記得去年春市同你講過,若是在我這裏抽到同花的兩人在次年攜手到我這攤位,老夫定有重賞。你們可還記得?”
她點點頭,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可她當時并沒在意。
誰也想不到這種小概率事情真的會發生。
可它偏偏發生了。
只見老頭縱身走進身後的寺廟,消失在沒有被廟裏紅色燈籠照到的地方。
“你怎麽想到帶我來這?”虞小枝問。
他毫無顧慮地一笑,“突然想到了,就來了。”
“那你又怎麽知道我們是……”
姑娘雙頰不自覺泛上一抹微紅。
祁懷晏笑而不語。
去年,祁懷晏在屋頂上靜靜地看着她,只是彼時她并不認得他。
那時節,他還只敢在遠處遙遙望着光芒四溢的姑娘,他怕自己會吓着她。
也怕……自己做的事讓她讨厭。
雖說是他當時是躲在房頂上看見的,可任是他也沒想到兩人抽中的竟真是同花。
直到後來,那個平淡的午後,他偶然見她織圍巾那日。
那天陽光正好,他就那麽透過澄澈的日光看見了木櫃上那支毫不起眼的木簽,上面偏偏和他寨子裏放着的簽是同樣的桃花……
“來了來了!”
老頭高昂的叫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他懷裏抱着一個還沾有泥土的陳舊木箱,連邊緣處都有些開裂的跡象。
一雙帶着繭的手艱難的打開這個盒子,看得出是許久未被人問津了。
破敗的木盒裏卻靜靜躺着一枚精致異常的盒子,紫檀木的,每一處紋理都精致的恰到好處,而上面還用極精妙的工藝雕了一盒的描金花紋,能叫每個看見的人都為之驚嘆。
虞小枝也不例外,她家有大大小小無數盒子,卻從沒見過這麽特別的。
老頭瞧見他們的神色滿意地一笑,老手拿出裏面的小盒,對着二人輕輕打開,“這便是了。”
小心翼翼存放着的只是一根繩結,看起來像是手工編織的。
若非要說有什麽特殊之處,便只有顏色了。像紅,卻又不似紅那麽鮮豔,變幻一個角度甚至會看成是銀色。
“一根繩子?”祁懷晏微微皺眉,不解。
老頭臉色一沉,反駁道:“這可不是普通的繩子。我這攤名叫福緣結,卻是抽簽的,是為什麽?因為真正的福緣結只有一只,便是這一根。福源難得,正如這根繩結唯有千萬支簽裏抽中同花的兩人才能得到。若你變幻不同角度看見的又是不一樣的顏色,緣分很奇妙的。”
虞小枝嘴角一瞥,還是不以為意,不過是一根繩結,那結又不是什麽難編的東西。
“我看你們二人這般要好,莫不是已經……”老人欲将木盒交給他們,看見他們這副樣子嘴上忍不住打趣。
祁懷晏紅了臉,忙接過木盒。
虞小枝忙解釋道:“沒有,我們什麽也不是。”
她淡淡一笑,耳根卻紅的像要滴出血來,面子上極力掩飾自己的慌亂。
聽到她這話的祁懷晏眸光原是有幾分黯淡,卻在無意中瞥見她發紅的耳根後揚起一抹笑。
笑得……很燦爛。
直至夜深,街上的人依然未見少,可她卻得回府了。
若是再晚些,她院裏的人歸來見她不在難免要驚慌,若是惹出動靜被她父親聽見可就不是單純的禁閉那麽簡單了。
須臾,
虞小枝靜靜倚靠在窗邊,看着祁懷晏消失的方向怔住。
或許是一切發生的快的驚人,又或許是她沉浸在今晚的奇遇裏難以自抑。
适才,那個福緣結攤位的老伯拿出那只紫檀木盒子時給他們講了一個故事。
“很多年前,也有這樣的兩個人在我這攤位抽中兩根一樣的簽,那時的一切還歷歷在目,那倆人抽中的是鴛鴦。不過他們當時就是攜手來抽的,本就是想來玩玩,沒想到偏抽中了。這件事粗略算來也已過了十五年有餘了。”
虞小枝當時怔住了,靜靜等待着着後文。
“那年歲他們還是兩個小娃娃,衣着不菲,想來應該是來霖州游玩的哪家公子哥罷,我這小攤也是第一次有富家公子來光顧。”
“他們在我這編了一根繩結,正是你們手裏拿的這根。又相攜着埋在這廟裏,等待有朝一日成婚了能再來把他們挖出來,當作見證。且說若是十五年還沒來,就把它送給下一對有緣人。”
“那後來呢?”
“後來啊,他們确實成婚了,我卻再也沒見過他們,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再來挖這根繩,身不由己罷!”
老人極是悲憫,“十五年之期已到,它理應不該在廟裏沉睡。也正因為沉睡了十五年的時光,才能叫福緣結啊……”
“希望你們兩個……不要重蹈他們的覆轍。”
少女望着窗外随風而動的樹葉,老伯的話仍歷歷在目,她卻品不出故事裏的兩人究竟是誰。
“小姐!”興許是太過入迷,就連梨酒游玩歸來匆匆的腳步聲也沒有留意,被這一聲清脆吓了一跳。
“小姐我同你說,今年燈會真是妙極了!比咱們來霖州之前的任何一次燈會都好上許多呢。尤其是那場煙火,五顏六色的把我們頭頂上的天兒都照亮了呢!不過奇怪的是并未聽說會有花火。還有那些戴面具的人啊,個個新奇極了!”
梨酒果真還是個小姑娘,游玩一趟便是滔滔不絕地朝她分享有趣的見聞。
卻見虞小枝孤身倚靠在窗邊時立馬停住嘴,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緩下聲色道:“抱歉小姐……我太激動了,可這麽好玩的景你卻沒有見到……”
說着說着她愧疚的垂下頭,手指摳了摳衣角,滿心指責自己。
原是以為小枝會失落一會,沒成想等來的卻是面前一陣輕快的笑。
“真的很美呢,我都看到啦。”她站在梨酒面前,笑彎了眼。
梨酒擡眸便是這樣的,她覺得今夜的虞小枝站在窗邊似乎與往常……不,與前些日子的她完全不同。
她站在月光投來之處,整個人好似沾染了些光芒,笑得輕松又……幸福。
她無端的想起師父曾經無意間對她說過的一句話:“人的一生是由許多記憶深刻的瞬間組成的。”
所以你不要太難過,和某人共同描繪下的瞬間是良藥,容你在今後很多孤獨的時刻裏反複回味,直到執筆寫下更新的瞬間。
時間不是藥,藥在時間裏。
——花燈夜游記
虞小枝坐在書桌前一字一句地寫下這些話來,放下毛筆那一刻,她便不覺得現在的處境多麽難堪。
無故覓來一根繩結又有何不好。
可現實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她知道後來發生的事,當下她還會寫下這些文字嗎?
簡單歸納一下:
十五年前的一對富貴小情侶偶然來到霖州老伯攤前,覺得好玩抽簽結果抽中同花。也是老伯攤子上出的第一對。為做紀念就讓倆人一塊編一根繩,也就是後來的福緣結。
約好成親一起來取走,若是十五年後還沒來就把它送給下一對抽中同花的有緣人。
結果後來兩個人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沒來取。過了十五年,祁懷晏和虞小枝是第二對抽中同花簽的,就送給她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