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闌珊宴(六)
闌珊宴(六)
柔和的淡黃色在夜空緩緩上升,她覺得心底莫名的很暖。
不知為什麽,她覺得心中很感動很感動。
“這是什麽?”她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身前的場景,輕輕吐出一句話。
祁懷晏順着她的目光回頭望去,漫天的孔明燈映在他眼簾。
“是孔明燈,你沒見過嗎?”
小時候,她聽說孔明燈是用來祈福的,當人們希望神明助她們所願成真時,就去放一盞孔明燈。
她從沒見過孔明燈,父親總不許她擅自跑出去,更沒有帶她放過。
在她的記憶裏那是只存在于美好故事裏的畫面,眼前微黃的光芒甚至比繁星還耀眼,卻又那麽溫潤。
真是一種看見了就會讓人覺得溫暖的東西,她這麽想着。
祁懷晏似是看出她所想,眼前的少女癡癡望着孔明燈的畫面讓他的心為之一顫。挂上一抹柔和的笑,自然的拉住她的手對她說:“我們也去放一盞吧。”
她還沒反應過來,卻忽然感受到祁懷晏手心溫熱的溫度,然後就被他拉去到了河岸邊。
不知他什麽時候買來了兩盞燈,又拿來兩枚紙帶,将其中一片交到她手裏,說:“你知道嗎,傳說若是有做夢也想實現的願望就把它寫到紙上,再挂在孔明燈上。孔明燈會帶着你的願望去到離神明最近的地方。”
她一愣一愣地聽完他的話,疑惑的望着他,猜不出是真是假,“我經歷的少,你可不要騙我。”
他忍不住笑開,難不成她真信了?
祁懷晏揉揉少女毛茸茸的頭發,“快寫,寫了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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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沒等女孩反駁,他背過身去,一個人拿着紙條神神秘秘地在上面寫下幾個小字。
其實,他曾經聽到的真正傳聞是:若是兩個人想永遠在一起,就把願望寫在孔明燈上,燈飛得多高,就能走多遠。
這傳言實在難以捉摸,又令人發笑,孔明燈能飛多高?誰又知道一盞燈到底能代表什麽呢。
可祁懷晏還是忍不住想要相信。
一旁的虞小枝難得身處這樣溫馨的場景,一時間連自己被關禁閉都忘了,她抿抿唇,在紙條上寫下一句話,照着他說的将它系在孔明燈下。
“小魚兒,你寫了什麽?”祁懷晏笑着湊過來,作勢要看她的紙條。
她急忙捂住自己燈下的紙條,“那你呢,你又寫了什麽。”
原以為祁懷晏這種人會火急火燎的跟她炫耀自己的大夢想,誰知這人卻一下扭捏了起來,從脖頸彌漫到耳根泛着一股緋紅,緊張兮兮地捂住自己的紙條不讓她看。
“啊,你該不會寫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吧,好啊祁懷晏。”她恍然大悟地湊上去,又被他躲開了。
“火要熄了,我們得快點把燈放了。”
“哦……”
或許是實在不想破壞現在的氛圍,她難得老實聽話地同他一起放飛了手中這盞孔明燈。
兩人就這麽靜靜站在河邊,在漫天燈火的見證下,望着兩盞屬于他們的燈緩緩升上天際。
這樣難得的畫面任是放到後面的哪一年都十分難忘。
“你到底寫了什麽啊,神神秘秘的。”虞小枝一眨不眨地看着兩盞燈,輕聲問道。
“我寫了……不告訴你。”
“……祁懷晏。”
他艱難的吞咽了一口,不作聲,等待着少女接下來的話。
“謝謝你。”
他沒想到等來的是這樣一句,凝望着天際的雙眸微微一震,而後如水一般的眸子緩緩挪向她。
虞小枝桃花眸盛滿了笑意,在望向他的每一個瞬間都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什麽?”他不敢置信地吐出這樣一句話。
“我說,”她頓了頓,唇畔揚起一抹好看的笑,“今天……真的謝謝你,不光是帶我來燈會,更重要的是……謝謝你讓我看見這麽美的風景。”
祁懷晏星眸微晃,仿佛他的眼裏只能容下這個女孩。
虞小枝滿心以為他或許會趁着這個難得的機會好好誇耀一番,可他沒有說話。
只是靜靜的望着她,一個紫袍的燦爛少年和一個白裙的窈窕少女,在漫天的孔明燈下繪成卷軸上難以抹去的一筆。
而距離河岸不遠處的一座寬闊的橋上靜靜站着四五個人,透過孔明燈細微的光亮依稀可見他們的面容。
是小鈴铛一衆寒山寨的人伫立在橋面上,腳下堆着許多不知裏面是什麽東西的方盒。
“到時間了嗎?”
“嗯。老大說差不多就是這時候。”
站在最前面的幾人挑開一支火柴,點燃了腳下的東西。
“咻——”
忽然間,他們頭頂的夜幕裏綻開陣陣靡麗妙絕的煙花,華美絢麗地煙火将整個霖州城照亮。
每一條街上,每一個人紛紛停下腳步,擡頭看着這難得一見,又确實是延遲了數月的煙火。
斑斓絢麗的煙火映在每個人臉上皆是五光十色,壁國江南小小的一隅,今日被滿城煙火映的尤為耀眼。
這是昭玄九年真正意義上過去的一天,全國上下人心惶惶如同陰雲,今朝被煙火全然掃去。
這也是拖欠了數月之久,昭玄十年真正的開始。
可在河邊橋上的衆人心裏,這場煙火,是一人為另一人所放,整整準備了數日的,一場全新的盛宴。
橋上同樣被煙火照亮的司喻着一身似白青衫,手中搖着玉色折扇,靜靜欣賞着夜空中一波又一波的煙火,眸色微眯,繼而轉向河岸邊的兩人,輕搖折扇緩緩勾起一抹坦然的笑。
想起方才祁懷晏背着虞小枝偷偷溜過來只為确認煙火是否準備妥當的樣子,手中握着的兩個面具其實都是由他親手所繪。
小一些的是只狐貍,罕見的是,并不是市面上全然可愛的狐貍,他手中的那個更帶有幾分狡黠。
他前些日子問祁少主為什麽要把給她的面具繪成這種狐貍的樣式,記憶裏女孩不都愛嬌軟的兔子面嗎?
可誰知祁懷晏揚起一抹寵溺的笑,凝望着面具說:“你們衆人皆只道她乖順可愛,又有誰真正知道她骨子裏那股蠻橫勁兒?活脫脫就是一只未開化的頑劣小狐貍。”
當時的司喻靜靜瞧着他的表情,祁懷晏滿眼都是手中的精致面具,想來……應都是滿心想着那人而畫出來的。
他說那話的語氣就好像在對他人講一個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珍寶。
他的珍寶。
而現在,司喻确定祁懷晏已經準備好接受接下來的一切。
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出現?
他倒想拭目以待。
祁懷晏望着漫天煙火只是勾起一個笑,“我只是做了,我想做很久的事。”
擡頭是一片絢爛,斑斓的夜空在此刻格外動人。
虞小枝眸色暗了暗,她不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麽,甚至不敢細想他背後想表達什麽。
又或者說……是眼下她前所未有的全新體驗,讓她開始慢慢承認心裏被壓抑已久的情緒。可她現在真的有能力承擔……或者說,她能如何回應他呢?
而當她視線再挪回她們的孔明燈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驚呼出聲。
“你看,那兩盞燈!”她擡手指向夜空中兩個越靠越近的孔明燈,那俨然是他倆方才燃放的。
明明已經飛了很遠很遠,很高很高,卻越挨越近。
祁懷晏擡頭看到這一幕,失神的眸色變了變,那兩盞遙遙飛向銀河的孔明燈映在他琥珀色的雙眸,忍不住說出那句斟酌了良久的話:“小魚兒,我……”
“祁懷晏,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大對勁啊。”岸邊的少女看了看煙火,由看了看他們的孔明燈,有些焦急地打斷了他未說出口的話。
“哪不對勁了?”他怎麽沒看到。
少女慌忙扯了扯他的袖子,急促地對他說:“不是啊,它們怎麽……像是要掉下來了啊。”
祁懷晏皺了皺眉,仔細一看,方才還好好的雙雙飛天把家還的兩枚孔明燈,此時好似正以一個緩慢的速度往下落,裏面的燭火被吹得半明半滅。
他咽了口氣,心裏冒出一個不好的念頭,“該不會是……煙火的火星子把孔明燈燒……燒着了吧……”他氣若游絲地輕聲吐出這幾個字。
“什麽什麽?”虞小枝不敢置信,但又只能看着那兩個孔明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嘩嘩變癟。
完了,她的願望要落空了。
身旁的祁懷晏比她更緊張,因為他就是這場煙火盛宴的始作俑者……如果這時候去橋上,他的那幾個手下應該會剛好被逮個正着吧。
可現在他更擔心的明明是……
他的願望。
他是不會讓他們落空的。
橋上的小鈴铛和黑胡子他們看着滿目的煙火都歡欣雀躍地在橋沿上打鬧,司喻卻是注意到了天上那兩個簌簌下落的火星。
不多時,兩枚燒剩下的孔明燈終是落在了橋上。
連用來祈禱的孔明燈都不被神明祝福,化成火星下落,司喻實在覺得哀拗。
可當他撿起殘渣,卻驚訝地發現整個孔明燈幾乎都被燒光了,孔明燈地下懸着的兩枚紙條卻完好無損,只在邊緣有些許燒掉的邊角。
而在看到兩張紙條上的內容時,他眸光閃爍,不敢置信的看着兩張紙條,倏地想起祁懷晏繪制的另一幅面具。
還是他繪面具的那一日,
“你給女孩畫個狐貍也就算了,怎麽連鬼面都畫上了?還這麽……”
紫袍的少主淡淡的看着這個大一些的,純白之中有一抹猩紅的鬼面,半晌後道:“這是我自己的。如果最終還是要到那一步,我希望被……”
“你瘋了!”
素來穩重清冷的司喻難得的近乎嘶吼般不敢置信的看着對面端坐着,面不改色說出這句話的男人。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希望死的人是我。”
在壁國孩童家喻戶曉的的神話故事裏,鬼角是注定要消失的。
司喻握着兩張紙條的指尖發白,雙手輕微顫抖着,那兩張紙條上俨然寫着:
“願我的醫術能強大到,世上再無無藥可愈之疾。”
“我想許你歲歲常樂
……哪怕盡我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