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闌珊宴(五)
闌珊宴(五)
窗外的一潭小湖伴着斜斜的樹影将水波恰到好處地倒映在她卧房的牆上和男人的背上。
月華流轉,水波輕晃,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好似四下唯餘她們二人的呼吸聲。
可她明明還聽到了什麽……
是他熾熱的視線,還是她因為太過意外的急促呼吸?
“你……”她一時竟反應不過來應該說什麽。
院外不是層層把守嗎?不是把她的西院整個圍得裏三層外三層嗎?
那他到底是……到底是怎麽闖進來出現在這裏的?
虞小枝滿腹疑惑,張張嘴不知道應該先問哪一個。
祁懷晏笑了笑,星眸彎成很好看的弧度對她說:“噓,先不急着問,等我們出去了,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他向小枝伸出手,白皙的指在月亮下好像隐約泛着銀光一樣。
她愣了愣,而後忽地笑了,毫不遲疑地回握住他的手。
祁懷晏緊緊拉着小枝的手,一個用力小心地把她扶到房外,望向高牆的雙眼微眯,在她耳畔輕聲道:“抓緊我。”
“啊?”
“我們從那上面翻出去,別害怕,我會護着你。”
他堅定地說,而後左臂環住小枝的細腰,輕聲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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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了。”
就在她不解地回望他時,她好像忽然懂了他的意思。
祁懷晏這家夥!要跳那麽高好歹提前說一聲啊!
姑娘在半空中微微睜開被風吹得發澀的眼,發現自己正被祁懷晏緊緊摟在懷裏,甚至稍一擡頭就能感受到少年的吐息。
他們在幾處房頂來回穿梭,時而穩穩落在樹枝上,來無影去無蹤,速度又快的驚人。
怪不得能躲過那麽多明裏暗裏的守衛,不愧是傳聞中的祁神偷。
待小枝适應了雙腳懸在半空的環境後,她更明顯的感覺到祁懷晏溫熱的掌心隔着薄衣傳來的溫度。
小枝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淺淺的笑,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感受他的行跡。
風從他們發鬓掃過,在這樣的仲夏夜裏甚是清爽。
也不由得……
令人心跳加速。
待他們不知翻過幾個房頂,又穿過多少條街時,祁懷晏終于在一個較昏暗的拐角停下腳步,将方才捧在懷裏如珍寶般抱着的少女輕輕放下來。
虞小枝在那一瞬間發現他的耳根子發紅,她像偷得了秘寶得孩子一樣暗自竊笑着。
“咳,別光笑啊,我……是不是身手還不賴?”祁懷晏明明羞紅了臉,卻仍是向她邀功般扯開一個燦爛的笑。
“适才,你也是像剛才一樣翻到我院子裏的?”她輕輕說。
祁懷晏點點頭。
“你怎麽知道我被關了禁閉?”
“你師父。”他毫不避諱,大咧咧地說。
果然,那老頭兒還是個嘴上把不住門的。
祁懷晏揚起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今天好像很熱鬧,去看看嗎?”
今年的燈會果真是不負她期待的。
每一條街都是人,絡繹不絕的人群和璀璨如繁星般的攤位和活動叫人一眼望不到頭。她們的上空拉起許多堅實的線,繩上挂滿各式各樣斑斓的燈籠。
“姑娘,要不要來吹個琉璃球?”“來我家這個,繪彩燈!今年的新圖紋啊!”“乞巧面具出售嘞!”
叫賣聲、嬉笑聲不絕于耳,這應是今年壓抑數月以來的第一個喜慶日子了。
“哎哎哎祁懷晏,你看那個是不是長的特像你。”虞小枝指着一個歪七扭八的妖怪球,壞笑着對他說。
姑娘拉着他在一處攤位站定,祁懷晏看着少女手指方向的怪物,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此時他們手裏拿着三四樣吃的,小枝腕處還挂着一個方才随手畫的球。
他還記得那個手繪攤老板看着這姑娘的成果熱淚盈眶的樣子。
虞小枝信手畫的小物跟那名畫上的筆觸別無二致。
叫小攤老板一個勁的拍大腿,連連驚呼他這名不見經傳的小攤位這是來了個名畫師嗎?
而眼下,祁懷晏咬了口手裏方才女孩覺得好看的糖,餘光一瞥,一個不留神虞小枝就要把那怪物球買了。
他連忙擋下她遞向老板熱絡地手,對上少女不滿的視線扯出一個笑。
笑話,若是叫他天天綁着那麽個醜東西,豈不是要讓司喻和連竹他們笑死了。
“幹嘛?”虞小枝撇嘴望着他擋住她的手。
他視線忙一轉,不經意間看見一物,唇畔泛起一抹柔和的笑,伸手拿起那物在她眼前晃晃。
“這個,”是一個泛着淡淡橘黃色的琉璃魚型球。“這不比那怪物好看多了?”
虞小枝仍是撇撇嘴,眉毛挑的老高,審視般看了看那個橘色的小魚球,又看了看他,最終落回小魚球上。
那人笑意正濃,在少女端詳的間隙火速付完錢,噙着笑說:“明明很好看啊。”
小枝還沒緩過來,手中莫名其妙就多了一個玉潤的琉璃小魚球。
再一回神,那人已經悄聲走到前面了。
“喂,喂喂喂,你什麽時候走到那的啊,祁懷晏!”
這一日的壁國霖州像一座不夜城,滿街燈火照亮了人們上方的夜幕。
但其實現下時辰還很早。
方才虞小枝興致盎然看人作畫的功夫,半晌前還在身側的祁懷晏卻忽然不見了蹤影。
她四處張望片刻也沒有在附近的人頭裏發現他的身影。
“奇怪……跑哪玩去了……”
乞巧節燈會一大特色便是街上賣的各式各樣的面具。
兔子面、戲子面以及更多特色造型。街上戴着面具的人并不少,更有不知是哪家姑娘盛裝蒙面來湊喜慶熱鬧的。
“姑娘,你要不要買個面具啊,今天很多人都戴的。”
她微微皺眉拒絕了,眼前戴面具的人變多,她更難在人海裏尋找那人的身影了。
這下虞小枝也沒心思看人畫畫了,焦急的撓撓頭,擡腳踏入人群,一邊不時喃喃着:“別是被人卷跑了吧……”
周遭都是三兩嬉笑的人群,只有她一個人茫然無措的在街上尋找,這一刻她又想到了那個熟悉的,只有她一個人被丢下的失落。
“祁懷晏……你在哪……”虞小枝心裏的懼意逐漸蔓延,望着無邊的街道和熙攘熱鬧的人群,她的慌亂在這之中被無限放大。
這時,一個戴野狗面具的男人見她孤身一人,湊上前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小姑娘,一個人嗎,要不要和我一起啊?”那人嗤嗤地笑望着她。
小枝嫌惡地奮力推開,“滾開!”
“祁懷晏,讓我找到你就完蛋了……”不經意間自己的聲音竟染上一抹哭腔。
是以前的經歷太過深入人心,她害怕被丢下,害怕自己一個人。
可某種意義上來說,在這世上只有她孤身一人了。
正在她眼眶變得模糊之際,她仍能感覺到周圍陌生的人群和那個不死心的狗面猥瑣男,而她無措時卻被一道堅定的力量一把拉到身側。
她驚詫地擡眸,透過羽睫上沾染的淚珠,她看見了一張奇異張揚的鬼面面具。
純白的,眉眼是張揚的紅。
她忙從那人的懷抱中掙脫開來,“你別碰我!”
而當兩人正交錯時,她聞見了這人的身上有一絲青草香。莫名的熟悉感促使她伸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一點一點,她看清了面具下的這張臉。
——祁懷晏。
面具底下的少年正定定地含笑望着她。
周邊不懷好意又蠢蠢欲動的人早已被趕跑。
反應過來的姑娘癟了癟嘴,對着少年怒吼道:
“你去哪了!幹嘛吓我,還戴個什麽破面具,好玩嗎祁懷晏!”
少年一把握住姑娘因惱怒而揮動的雙手,星眸染上一絲愧色:“對不起小魚兒,方才你在看畫,我想着你或許喜歡,正好看見不遠處有個賣手繪面具的攤子,等我買完再回頭就……”
虞小枝緊緊咬着下唇,好似還沒從方才劫後餘生般的跌宕情緒中恢複,眼眶氤氲着還沒收回去的淚水。
天知道這個孩子有多怕被丢下。
她仍然留有方才的後怕,卻瞥見他手上的另一個面具。
那個比他剛才臉上戴着的小一些,上面是和他人截然不同的畫風,一只悠揚肆意的狐貍面,卻意外的好看。
“就是這個?”她指了指他手上的面具。
祁懷晏見她氣消,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将面具遞到她手裏,說:“是不是很好看。”
她撇撇嘴,臉上不願承認但還是接過面具,“還行吧。”
把玩着手中面具的間隙,她聽見了一個,或許她這輩子都難以輕易忘掉的一句話。或許也是這一年的虞小枝最想聽見的話。
“小魚兒,從今往後,我絕不獨留下你一個人。”
他這樣對她說着。
明明還垂着頭又惱又悲的少女卻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擡眸一下望進那人堅定的雙眸。
像星星一樣燦爛。她不知現在為何要用“燦爛”這樣的字眼,但眼下,在虞小枝的眼睛裏,他确實是燦爛的。
而她正想開口說什麽,餘光卻越過他看見了布滿整個夜空的……孔明燈。
而這時她才發覺,她們二人站在一個石橋上,石橋曲線柔美的立在一條不窄的河上,而孔明燈的倒影灑滿在腳下的長河裏。
夜幕之下,天上的孔明燈璀璨如繁星,泛着微光熒熒綽約在深不見底的夜色裏。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