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寒山寨(十三)
寒山寨(十三)
見她的眼神對着那東西發怔,祁懷晏暗暗的笑了,順手從腰間解下那小物。
是一一個琉璃風鈴。鈴铛下拴着一個纖長的紙條,上面依稀寫着什麽小字。
虞小枝伸出手想要察看,卻被他一把藏到身後,語氣染上些許害羞,別過頭去說:“沒什麽,原先想挂在桃樹上,沒想到你竟現在就來了……”
她愣了一下,佯裝怒意道:“原本還想原諒你來着,挂桃樹上是想給誰看的?”
他微微轉過頭,默默伸出手,觸到她指尖的那一瞬手像是觸電般縮回。
紙條上飄逸清秀的小字在月色下尤為清透,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對不起。”
這一瞬間她耳邊忽然萦繞着那人将才說的那一句話:“可以不要躲開我嗎?”
那句話狠狠顫動了虞小枝的心裏那塊不可言說的區域,那裏倏的柔軟了下來。她卻仍是嘴硬,喃喃道:“什麽陰影啊,說的那麽……”
說着說着才反應過來:“我師父告訴你了?那老頭怎麽那麽沒原則啊!”
她嘴上一邊說着“哎呦真受不了”,嘴角卻是偷偷在月華闌珊的暗影處偷偷揚起。
口是心非。
“不是不是!我就是大概……”
她沒再聽清他的後文,卻忽然想起了師父那句莫名奇妙的話。
“你心裏有答案,看重的到底是什麽。徒兒,你只是無法在對他的情感和你的原則之間權衡利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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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整好情緒的祁懷晏從她手中接過風鈴,在她眼前小心翼翼地将風鈴系在其中一根樹枝上,金屬制的鈴碰撞到琉璃制的壁發出陣陣悅耳的清音。
和晚風融合回蕩在桃花樹旁,萦繞在虞小枝耳畔。
風鈴把樹枝微微壓垂,在一片枝中十分靈巧。
祁懷晏動作完畢後輕咳了一聲,頗有幾分不好意思的說:“平時也不搞這些,就是那天看別人都愛往樹上栓紅繩子,我覺得那紅不條子不若風鈴好看。“
虞小枝忍不住倏地笑出聲來,看着眼前的紙條和上面的墨跡,她有那麽一瞬間期待春日了。料想當桃花開滿枝頭的時候,風鈴穿插在花瓣之間也定是美極的。
她從始至終都沒有發現祁懷晏在潇灑不羁的外表下還藏匿着這麽多東西,好像……自己的确鮮少關注他。
但其實……她又何曾真正認識過他?
這是在經歷了後續許多事後的虞小枝得出的結論。後來,在一個像今天一樣的寒冷冬夜,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從未了解過這個男人。
但起碼在此時此刻,她時隔近十年第一次打開沉寂已久的心門,這是虞小枝最溫暖的一個冬日,也是最後一個。
她前十七年最難的是同曾經無法被原諒的自己和解,偏偏有這樣一個人歪打正着喚起她最敏感的記憶,用最赤誠的心只求她不要不見他。
她從沒遇見過這樣的人。
他那樣一個不羁的人卻會在空無一人的寺廟為她許下那樣深沉的願望,會相信那種無從考究的傳聞給她求一根手繩只為護她周全,還會因為幾句莫名其妙的夢話為她跑遍山野種下一棵桃花樹。
相信別人太難,可眼前的這個人适才所說的話卻讓她忍不住的想要去相信。
她就試着去相信一次好了。
“好啊,那給你個機會。”虞小枝忽然冒出一句話,打斷了祁懷晏的滔滔不絕。
“你說你是少主,可巧,上回太過匆忙竟連道謝都忘記了。空口無證,你帶我去見見他們可好?”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剛才還沉悶着不說話的姑娘,點點頭。
那日慎平曾對他說,虞小枝受過太多的苦,雖然她從未親口承認過,但他能覺出來,她若有似無的讨好亦或是呆傻外殼下藏着的是極難授予他人的寶貴信任。
這是一個鮮少信任別人的姑娘。
“無論如何,想獲得原諒就先讓她相信你吧。”
後來的數十年裏,不論遇到多艱難的泥濘阻礙,他都将這句話深深刻在骨髓裏。
若是論起寒山寨的一衆糙漢,那一個個都是沒談過戀愛的主,滿心滿眼獨獨三樣東西——刀、酒、兄弟。
若說還有什麽是他們近期樂談,莫過于少主心事。
自一個月前他抱回那個疲累昏倒的姑娘開始,他成日魂不守舍。
由黑胡子領導的話題座談由祁老大被名門千金看上為始,一直到山林美女游魂勾了魂為止。
猜忌頗盛。
一直到今日祁懷晏領着那個眼睛好看的像桃花瓣一樣的漂亮姑娘出現在山寨大門前時,他們才幡然醒悟,好麽,這不是那天的漂亮勾魂女鬼嗎!
揉揉眼睛再細看看,哦,今天笑吟吟的,不是鬼啊。
黑胡子猛地一拍大腿,一臉“我懂我都懂的樣子”,顫顫巍巍舉起手指向着她:“你……”
“把我們老大搶走的壓寨夫人!”
虞小枝臉色瞬間一沉,祁懷晏默默站在她身側抿唇偷笑。
搶答的很好,再接再厲。
虞小枝微微颔首,清脆的聲音婉轉在偌大的寨子裏,“月前多謝你們救命之恩。”
她擡眼時定睛打量着寨子才觀察到卻是有多處殘垣還未修繕完全,心裏有些愧疚。
原來他說的那日的偷襲竟這樣激烈嗎,甚至還有人身上的傷到今天都還沒完全愈合。
視線在寨子穿梭之際,一道聲音突然闖入:“開飯了開飯了各位……欸?”
“小鈴铛?”虞小枝望向聲音的來源,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時詫異地瞪圓了眼睛。這個晃晃悠悠端了三個盤子瘦弱的身影正是那個奇奇怪怪跑走的男孩。
“小枝姐姐!你怎麽來啦。”他望着虞小枝,又有幾分不解地偷看了幾眼她身邊的祁懷晏,開口道。
他們身後又冒出個人,渾身黝黑,穩穩地端着五個盤子,一邊疾步往大桌移動,一邊催促着擋住路的小鈴铛,“磨蹭啥,走走走。”
小枝下意識側身為兩人讓出一段路,放下盤子的小鈴铛來不及對她解釋,便又被皮膚黝黑的男孩拉拽着去廚房。
“虞姑娘你不知道,這是我們寒山新來的小孩,老鏡帶他歷練呢。”
吃飯時,她不明白這小鈴铛怎麽也和這裏扯上關系了,所以……所謂的歷練就是端盤子?
從剛進寨子的那一刻開始,虞小枝就注意到了一抹視線。那是帶着一份探究和敵意的視線。
起初她只隐隐察覺到這樣不尋常的、被人注視着的感覺,直到後來飯前,她看見那個從主廳樓梯上走下來的人。
一襲寡淡的青衫随着下樓梯的動作在身邊輕晃,明明應該有幾分仙人的感覺,可那副冰冷的面色卻分明昭示着對來者的不歡迎。
她猶豫了一下,試着沖他打了個招呼,但那人好似沒有看見一樣順勢走到自己常坐的木桌邊緣拿起一卷老舊竹簡,展開一寸一寸的閱讀着。
“嗨呀,虞姑娘你不必在意。司喻這個人就是這樣的,平時也不愛與我們這幾個兄弟聊天,也就偶爾和老大還能說上那麽幾句。”老鏡察覺到她疑惑的視線這樣解釋道。
“司喻……”虞小枝微微蹙眉,默念着這個名字。
像是難得拉開話匣子一樣,老鏡逮着一個新人便和她侃侃而談:“老鏡是我們這些人裏來的最早的。好像最開始就和老大認識吧,好像也是被老大救過,才死心塌地跟着他的,起初我們還不信,你說那樣一個看着就心高氣傲又冷冰冰的人怎麽會臣服于別人呢?包括我們剛來的時候其實不太敢和他說話……”
黝黑的男孩幹笑了幾聲,接着說:“日久見人心,司喻雖然不愛說話,但心腸熱得很,功夫又強又利索,只要他拿出那把扇子啊,我就沒見過有誰……”
後來他的口水話虞小枝也無心聽了,滿腦子只剩下他剛才說的一件事。
瞧着這麽一個生人勿近的人,竟然這麽信任祁懷晏嗎?性格上八竿子打不着關系的人竟然能相處的這麽好?
虞小枝不由得輕笑一聲,世界還真是奇妙。
察覺到她忽然笑了,老鏡也被吓了一跳,他正說到他們幾個人分別是怎麽被祁懷晏救下的,多凄慘嚴肅的一個事,她卻沒理由的笑了。
“總之,虞姑娘,我們老大不是一般人,在場的每個人對他都是一輩子都還不完的恩情。所以看見他能對一個女孩這麽上心,其實我們挺開心的。”能說出這樣的話,這些人曾經到底都是經歷了什麽……
“那日給老大包紮肩膀的人也是姑娘吧?那天他回來笑了一整晚,愣是不讓我們接近,就連連竹說要換藥他都不肯。一直以來都是老大在照顧我們,現在能有一個人看見他,發自內心的關心他,是一件最好的事了。”
男孩下意識說出的話令虞小枝一驚,這得是多濃烈的感激,才能讓這樣一個十歲出頭的男孩生出這樣的想法。
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信息量過于龐大致使虞小枝一時間竟不知作何回答。
飯間,
“啪嗒!”另一間屋穿來瓷器碎裂的聲音,她不由得向那方向望了望,原來是小鈴铛摔裂了兩個盤子,但身旁的人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不用在意,這種事常有。”祁懷晏默默低頭吃飯。
她張了張嘴,見那人雲淡風輕的樣子想着是在別人的地盤也不好說什麽。
飯後好不容易得來小鈴铛能獨處的空隙,她溜到專注練習的男孩身邊,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訓練?莫不是祁懷晏把你拐來了吧!”
他洗着滑溜溜的盤子,倏地笑了,“怎麽會,懷晏哥……老大是好人,見我沒處去了收留我的。”
她疑惑的看了眼男孩的臉,那人接着說:“其實懷晏哥說的對,想要複仇就得讓自己變得更強。小枝姐姐,那次我還沒來得及對你說,謝謝你。”
他本是笑着的雙頰卻倏地流下兩行淚水,她怔住了。
這樣無聲的宣洩這個孩子不知道已經歷過多少回了。
一時間,廚房安靜的只有泡泡破裂的聲音。
“你們這是……當我不存在?”
普天同慶!修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