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寒山寨(七)
寒山寨(七)
好疼。
虞小枝本以為自己會掉下山崖,人生不幸早早交代在這荒山上。
可她卻再次睜開了眼睛,渾身上下除了摔到的地方隐隐作痛外居然還能站起來。
她劫後餘生般喘着氣,擡眼望去,掉落的地方距現并不遠,雨已經小了很多。
原來在這處斷崖下有一奇怪的小平臺,放眼望去別處斷崖是沒有這樣的平地的。
這裏怎麽會獨獨多出一塊?虞小枝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揉了揉吃痛的腕,适應着眼前的情況,思量着該如何爬上去。
雨後的空氣格外幹淨,她能嗅到身側植物的清新氣味。
薄霧散去,她望向側壁的眼微微晃動,那是……
幾株幽翠色的草貼着斷崖壁亭亭而生,嬌弱的葉片上還沾了些許露水。
天罡草。
難以言說的喜悅在她心裏翻湧,她止不住的激動卻讓腳下的碎石簌簌往下落去,腳下是深不見底的幽谷。
她差點忘了自己還在懸崖上。雙手攀上看上去較為牢靠的岩石,視線緊緊貼着那幾株天罡草,那幾株離她還有些遠,她只能努力不去想腳下的萬丈深淵,終于一回手堪堪摘下三株。
而方才腳下不小心踩到的碎石還在往下落,只覺得這可比爬樹要可怕多了。
好不容易回到斷崖上的平地,來不及思考便立馬緊緊攥着草藥往回跑,大抵還是來得及的。
待她氣喘籲籲拍開木門,把這幾株詭異但漂亮的草藥交到他手裏時,慎平看着這個裙子皺皺巴巴滿身泥土的姑娘第一次覺得自己見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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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怎麽……”他震驚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草,不知道是在驚訝什麽。
姑娘則是咧嘴一笑,“臭老頭,你瞧瞧是不是這個。天罡草啊,我找回來啦。”她輕聲吐出這樣一句話來。
慎平捏着數年未見的稀罕草藥,不可置信的問道:“你在哪找來的?我在這周遭尋了數年也未……”
“你能不能一邊配那盒子裏的藥一邊問啊?”虞小枝催促他。
他面色複雜的望着少女,終是拿起石杵一陣忙活。而虞小枝則對他聲情并茂地講述了自己方才的經歷。
“什麽?在斷崖下?你掉下去了!”他麻利的進行手上的操作,嘴上驚呼。
小枝啧聲,“不過不是說在石縫嗎,怎麽會在斷崖呢……”念出這句話的她忽然想起自己掉落的那個小平臺生的蹊跷。
莫不是……
“啊!”她恍然大悟。
“猜到了吧,你說你掉落在一塊狹小的的平地上,那原本應是一塊石頭,多年前的驚雷将其劈斷,竟攀生在峭壁之下。“慎平失笑地搖搖頭,任他再如何想也想不到竟是如此。
“看來我還是挺幸運啊。”她無畏地笑了笑,看着慎平即将完工的樣子,心裏的期待再度回歸。
終于,一股濃烈的香氣逸出,小方盒被關好。慎平閉了閉眼,将方盒放在桌上。
“我雖不贊同你的做法,但既答應了你,你也如約采來後半程的藥,我便将其全然配成。只是……”
小枝浮起笑容,抓起桌上的小盒,那人卻又說:“我從未說過這是沉息香。”
虞小枝蹙眉,“可我沒見別的藥有……”
“你見過世上的所有藥?”
她嘴唇微張,慎平繼續道:“ 小小年紀,哪都沒去過竟敢妄言見過世上所有的藥。”
她端詳着手中小小的盒,“臭老頭你莫不是在诓我,那你說這是什麽?”她晃了晃手裏的東西。
老人一言未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是默默說:“不是非要來尋藥救人嗎,拿去拿去,別在我眼前晃悠。”
“可我不知這藥的底細,怎敢擅自拿去用。”
“你那裏可有醫倌否?”
“……有。”
“不放心便拿去叫他看上一看。”慎平滿是不耐的說。
見他這般,小枝便也不好在說什麽,隐隐的覺得這藥摻了那稀罕的草藥定不是俗物,這人興許也不簡單。
攥緊了那一小盒藥,道謝後飛也似地順着來時的路跑走了。
獨留下慎平一副對任何事情都無所謂的面容,一言未發的站在原地,似是陷入一段未曾對任何人說過的往事。
“沉息香……”他眼底晦暗,不時低語。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小鈴铛的汗水混着淚,縱橫在臉上,又順着臉廓落在灰色的地面上。
雨水順着延伸出來的房檐滴落在他們身側,空氣中寂靜的只有雨聲,可雨分明停了。
父親到現在也沒醒來,醫倌說着無大礙,可他臉上那幅疏離的表情着實難以讓他心安。
一刻鐘前他見虞小枝銷聲匿跡,等了許久也沒回來,想來事情是不會有進展,幾次意欲離開小宅,先是被小鈴铛拖住,好容易抱起箱子狠心走到門口,卻又被那一腳橫在門框上的男人逼回去。
好似他何時等來那發了瘋的姑娘,何時才能離開。
倒也認命了,索性盤腿坐在地上那個一動不動的人旁邊,醫箱裏的瓶瓶罐罐傾斜着倒了一片。
“醫倌老先生,求求您,先別走,再等等好嗎?我父親實在是……”小鈴铛死命扯住他的一角。
“我說的很清楚了,這副樣子現在我也別無他法,就算你們請來全霖州,不,全壁國最好的醫倌,這人今遭也……”
他氣沖沖的說了一堆,連嘴邊的胡子都被嚷的一翹一翹的,卻實在是說不出最後的那幾個字。
“可,不是說……”
他袖子一揮,震掉了男孩顫抖的手臂,“都過了幾個時辰了?那姑娘能否回來都不是定論,哪裏來的自信能找回無人見過的沉息香?”
小鈴铛不說話了,唯餘陣陣啜泣聲在寂靜空靈的獨院裏回想,他細數着虞小枝離去的時間,方才心中的堅定難得的有幾分動搖。
衆人眼裏難得清淨的祁懷晏此時旁若無人地靠在門口。
一條腿直直的抵在對側門框,攔住了門路,無形中成了狹小院落的一道門,與其說在旁觀院裏的情景,倒不如說是在歇腳來的利索。
他向來不喜圍觀熱鬧的。
祁懷晏說不出自己為什麽要守在這院裏,他總覺得這樣的場景有幾分熟悉,自嘲的笑了笑,身上明藍色的衣袍在微弱灑進來的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暈,将他周遭的氣息渲染的靜谧許多。
不多時,他聽到風急的聲音,耳旁知悉了什麽,輕輕繞開留出一人寬的縫隙,寧靜的微風被一陣劇烈的奔跑攪亂。
少女獨有的花香摻雜着一股無可名狀的奇異藥香一并襲來,就這樣沖進祁懷晏的眼底。
她疾跑時全然來不及說話,姣好的身體素質令她将晚墨山半山腰到這裏的路用時縮短了一小半。
虞小枝指尖緊緊捏着那只小盒子把手往前一伸,在半空卻又頓了頓,将盒子輕輕地放到那醫倌手裏。
“您看看,這是不是。”她大口喘着氣,平複了好久才緩過來。
在場的幾人看着少女滿身泥濘和污跡的衣裙都愣住了,祁懷晏眼底滿是心疼,卻不叫任何人發現。
原本早已不抱希望的醫倌無可奈何地接過小盒子,不過是孩子家家的把戲,這年頭,孩子也敢把生命當兒戲了。
頂大的事,女孩又怎麽懂治病救人方面的事?
女孩能懂嗎?怎麽可能懂呢。
可他錯了。
手上輕盈的盒子裏是一層薄薄的香粉,剛打開盒子的一剎那,苦味夾雜着辛氣全然湧進他的鼻息。
老醫倌從醫數十載,見過的草藥不下數百,任憑是他也能稱得上一分從而為見。細細想來,竟和他模糊的記憶深處裏,師傅曾對他形容過的那樣。
是世間無二的氣味。
他反複嗅着藥香的氣息,一遍一遍确定,最終面帶疑雲的望向小鈴铛,“我同你說的很清楚了,若是放任不用,或許明日的太陽便是見不到的。若是用了,興許還能有一線希望。”
淚跡早已幹涸的小鈴铛失神的看着木盒和粉末,又看了看茍延殘喘的父親,攥着他衣角的手狠狠捏緊,指尖幾乎扣進掌心,攥得發白,狠狠的點了點頭。
虞小枝一言不發站在一旁,額角滲出汗水,舔了舔幹澀的嘴唇。餘光卻發現方才立在原處的祁懷晏不見了人影。
她沒有留神,卻隐隐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事。
躺着的那人意識逐漸渙散,瞳孔無神得分散開來,藥粉順着溫水滑入喉嚨,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一聲咳嗽,将在場的三人思緒全部拉回,像是拉緊的絲,忽的一下斷了弦。
他緩緩睜開眼睛,雙臂竟還有力氣支撐着傷痕累累的身軀坐起來。男人搭上兒子的手,輕撫他掌背,想說什麽,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醫倌仿佛見到了畢生最驚詫的場面,“難以置信,難以置信!”他扶了扶鼻翼上的鏡,不可置信的看着方才還奄奄一息動彈不得的男人此刻竟然都能擡起手來。
若是忽視身上的傷痕,整個人好似只是睡了個午覺。
虞小枝也恍若未聞,卻欣喜異常,這樣看來,這方小盒子裏果然是沉息香,古書上記載的和未記載的裏,能有此功效的唯有沉息香了。
醫倌搖搖頭,收拾着自己的醫箱,輕描淡寫的搖搖頭,“若真想感謝,還是同這為姑娘道謝便可。”
男人連同小鈴铛齊齊看向站在一旁的虞小枝,跪在地上欲俯首道謝。男人卻在此刻猛地咳嗽起來,粗粝的泥地上血跡斑斑。
他咳血了。
然後,那人重重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