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寒山寨(六)
寒山寨(六)
狹小的庭院裏交織着四個男人截然不同的喘息聲,醫倌用紗布将奄奄一息的男人安頓好,小鈴铛身上出血的傷痕已結上暗紅的痂。
他看着如行雲流水般操作着的醫倌,卻實在是忍不住問道:
“那,若僅僅只是編出來的故事,沉息香果真不存在于世嗎?”小鈴铛見他父親氣息稍平穩了些,血也止住,端着的心放下了些許。
他有些無奈地看着這個糾纏不休的孩子,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和開口,才能較顯平靜的讓他努力接受自己父親可能命不久于人世的事實。
畢竟他從醫幾十年來面對這樣的情況已束手無策,“都是我的猜測罷了,但現下你自是願意相信它存在的,當然我也希望。”
小鈴铛嘴扁了扁,餘光瞥到那個從不久前便一言不發地站在門口的人,久到他一個不注意便能将那人看成一樽雕塑。
祁懷晏阖眸,抱臂靠在門邊,不知在想什麽,卻對他們二人的談話毫不在意。
小男孩忍不住開口:“懷晏哥哥,你說,小枝姐姐她能……”
他似乎覺得自己這樣的質疑有些對不起忙前忙後的虞小枝,便把後文悄聲咽下肚。
祁懷晏猜到她要說什麽,不多時淡淡道:“會的。”
小鈴铛被他突如其來的兩個字音吓了一跳,下意識轉頭,視線對上他仍然阖目的神情,咂了下嘴,卻沒來由的安心了幾分。
繼而對着他的方位點了點頭,沒再開口。他總覺得這時的懷晏哥哥和同小枝姐姐在一起的祁懷晏不大相同,小小年紀的男孩卻又說不清究竟是哪裏不對勁了。
那個沉默着忙手忙腳的醫倌喃喃着吐出一句什麽,大意是:“倘若不是故事……那便當真存在那麽一個人了。”他不甚關心的道出一句自己的猜測。
“什麽?”
他開口放寬音量,說一句旁人聽不懂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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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找到當年創造它的人。”
此時山上木屋裏,虞小枝被老人突然放大音量的吼聲微微震了震,瞳孔下意識被他所說的言語感觸。
她是天生的……什麽?
“可,我是來尋沉息香的啊。”她盯着慎平驟然平靜下來的臉,疑惑的問。
他再未說話,片刻後微微嘆了口氣,“真是不禁誇的臭丫頭。”
神色卻忽然沉重,放下破碎的殘片,身子半伏在木色的桌上忙活着,“既然你能知曉沉息香,我便當你是有緣人。只是我從未說過我會制這味藥,傳說中的藥材,我這裏沒有。”
她暗了暗神色,老人卻說:“你先莫要露出那幅神色,哎呦,真是拿你沒辦法。”
他瞧着姑娘陰翳下來的臉,終是舒緩了神情,從桌子犄角處翻出來一只小盒子,那盒子還不足他掌心大。
小枝端詳着這盒,鼻子卻十分靈驗的嗅出方盒裏滲出來的微末苦味,像一株飄渺游離的薄霧,在她意識裏逐漸清晰,和記憶裏那段味道慢慢重合。
是沉息香,錯不了的,這種獨特的味道除了沉息香以外,書中沒有任何一味藥有此獨特。
可他為什麽說那番話?
“沒用的。”他收回盒子,淡淡地說。
她正疑惑,那人又甩出來一句:“就算對味道有超群的記憶又如何,沒見過的東西通過文字是無法确切描述其味的。”
“什麽意思?”
慎平打開小方盒,零零散散幾塊碎屑和粉末。
“若你真要尋這麽一個東西,我沒有。但這個,”他視線飄到方盒上,“興許是能派上用途的東西。”
虞小枝喜形于色,沒來由的相信他,可盒子裏的東西……
“只是……”果不其然,慎平再度開口,這一次他看向她的雙眸。
“如你所見,它只完成了一半,興許上次你聞到的正是它罷。”
虞小枝接過盒子細細聞道,她緊緊擰着眉頭,努力回想書中的章節,好似确實差點意思,那麽這也是不能用的了。
“你的意思是,它還有剩下的一半需要繼續完成?那你為什麽不……”她不解,仔細端詳着這個盒子。
他從她手裏猛然奪過盒子,手狠狠地一合,打斷了虞小枝的思緒。
“為什麽?還能有為什麽,房子被某個沒禮貌的丫頭闖進來,藥都沒采完,用什麽配?”他沒好氣地說。
少女撇撇嘴,心想:拉倒吧,第一次聞見的時候就這味,難不成上回也是我礙了你,一直拖到現在也沒采?分明是采不到吧。
慎平正了正色,斂起不正經的笑意,嚴肅地望向她,說:“其實我并不建議你救那個人。”
她周身一陣,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你說什麽?”
他閉了閉眼,并不像開玩笑。“你為了救他既已用上沉息香這樣的東西,那這人是否該救你便要想清楚。畢竟……”
“它的效用你應是知道的才對,早晚會死,吊着命也不過是讓他更為難罷了。” 他無所謂的聳聳肩,雲淡風輕的說出這一番話。
虞小枝越聽越氣,雙手不自覺慢慢攥成拳,指尖發青。
“你懂什麽!到底為什麽能把一條命說的那麽無關緊要?沒經歷過親人在眼前去世的感覺,哪來的資格這麽說!”
慎平冷笑道:“幼稚!不是只要活着就能稱作‘生命’的。既然你執意要救,我自沒有阻攔你的理由。”
虞小枝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過激,但話已出口,只能硬着頭皮,用通紅的眼看着他一張一合的嘴。
“不妨告訴你好了,這盒子裏缺的獨獨就是一支天罡草。聽過嗎?真想救,就自己去找。”
她蹙眉,這名字她從未聽過,也沒見哪味藥需要這物。
莫不是他在诓她?
“若是不信就罷了,你執意要救人,沒有藥如何救。”他轉身泡了一盞茶。
她喉嚨滾動了一下,嗓子竟變得沙啞:“對不起。”
慎平仿若沒聽到般,卻還是松了口:“通體幽翠,同它物不同,天罡一般若有似無的熒色是标志,喜生在大石夾縫中。”
她點點頭,道謝後正要邁腿,卻聽得老人又補上一句:
“我沒在這片山崖見到過,嚴格來說……我已許久未見了。”
那麽這便是這味神秘的藥始終停留在中途的原因嗎?
虞小枝也不顧衣衫,褪去礙事的絲,攏緊袖口便甩門而出。
“任性又胡鬧……”慎平啜了一口茶,瞧着丫頭風似的沖出去的樣子也不為所動。
一盞飲畢,他默默凝思。
天罡草,稀罕的藥草,數年前他曾碰運氣偶然遇到過。可不知為何一次驚雷後便消失了,這方圓哪還有它的蹤影?
慎平搖搖頭,年輕人的銳氣總要挫上一挫,才能今早抛下那些個幼稚的想法。
虞小枝對這附近的大石不甚了解,按照順序挨個在有縫隙的地方都探查了一遍。
她早知這東西定是十分難找的,卻不想浪費了這麽長時間。
她一邊焦急的尋着,一便暗自估算自己離開多久了。時間應是不多了,可她還沒有頭緒。
方才短暫的失态令她臉紅,可又并不後悔當時說出的話,事實如此,若是沒有親眼見過最愛的人在身旁去世,又怎麽能感同身受呢?
時間一分一秒流走,她額頭滲出細汗,眉眼間的疲态和焦躁愈發強烈。已然走出很遠了,連木屋都從她的視線中消失了。
關于天罡草,那是她記憶中從未出現過的東西。
待她快翻過一個小山丘時,天空不知何時聚攏了一片陰雲,囤積在她頭頂上方,好似泫然欲泣的驟雨即将降臨,天際瞬間黑了下來,她覺得不妙。
莫不是要下暴雨了吧。
“不要下,千萬不要下雨啊……”嘴上喃喃着,腳下的步子也急促了起來。
待她又翻過幾個石頭,見了洞口的縫隙,巨石的縫隙,卻何處都沒有那麽一個幽翠熒光的草。
莫要說草了,連個飛蟲都沒有。
空中傳來悶聲的雷響,随後而來的是急促的雨滴掉在她身上和腳下的草地。
“真是……”她顧不得避雨,一步一步往返在未曾去過的山地,衣衫被打濕也毫不在乎,眼前是一個不大的平地,再往上便是叢叢的密林了。
那麽此處應是終點……天罡草呢?
她被雨水沾濕的碎發擋住了她的眉眼,既然那人說有,想必是真的有的,而且尋來便能配出完整的沉息香。
“可是,到底在哪啊……”她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一定不是淚水,她随便将被沾濕的發鬓挽到腦後。
這雨來的快,形勢也極大,但看樣子只是短暫的雷陣雨。
虞小枝腳踩着的草地和泥土被雨水潤濕,前方是山林,右方是寬闊的草地,而左側是一處斷崖,崖邊尚存着一個形狀扭曲的怪石,孤零零的立在那裏。
她看着眼前,想了想也只好去探探怪石能否有意外發現,餘光不經意瞥見斷崖下,原先就高的山被朦胧的雨水洗刷的更為深不見底。
少女有些心悸,但想了想那個孩子最後的期許便不加猶豫地緩步上前,每一步都踩得紮紮實實,只盼着真能有所發現。
這也是附近最後的石頭了。
原本就顫抖的雙腿踩在距斷崖邊稍遠的安全地帶,可雨水沖刷後的泥土滑的要命。
猛地一陣驚雷響起,她被吓了一跳,腳下打滑,整個人掉進了斷崖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