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寒山寨(五)
寒山寨(五)
約莫半柱香前的小宅院內,
小鈴铛近乎絕望的跪伏在父親身邊,“只要小枝姐姐能找來那個香,我父親就能有救嗎,醫倌伯伯?”
被叫名字的醫倌此時正靜靜的處理他身上的傷,說:“不能說完全有救,我方才也說過了,沉息香最多只能吊命,不能徹底治好。”
“真的沒有別的法子了嗎?”他泫然欲泣。
醫倌嘆了口氣,“若是真能找來沉息香,屬實是神了。”
斜靠在門框上的祁懷晏聞聲,微微睜開了眼,往他們的方向不輕不淡的瞥了一眼。
“即便連我也沒見過那東西的實物,那藥沒有配方,世上的醫倌甚至連它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更別說去配了……”
晚墨山上,虞小枝俯下身子,擡頭望向地處荒涼的一隅山峰,大口喘息了一會便再度動腳。
目的地只有一個,或許也只可能有一個——慎平的木屋。
她的鼻子瞞不了她,上次去木屋時聞到的氣味不是她所知的其它任何一味藥的,結合老人奇怪的動作,便也了了能知。
不多時,那座古樸無奇的木屋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索性遠觀時木屋是泛着光亮的,虞小枝長舒了一口氣。她輕扣結實的木門,等了片刻,卻沒有人應。
生怕他又是去采那些奇奇怪怪的藥材,眉心不覺間微蹙,她的心跳快的吓人。
山間不時灌來稀薄的穿堂風,她額頭的汗水被涼風吹幹,指尖爬上寒冷的溫度。
“拜托,一定要有人啊。”她喃喃。
Advertisement
仿佛是實在等不及了,“我數到三,再沒動靜我可就直接進了。“她蜷縮着冰涼的指。
“三……”
“沒有配方?”
看着小小男孩震驚的神色,醫倌老先生擦了把汗,卻很難否認。若是想救面前這個奄奄一息的男人,除過這味傳說中的沉息香外,別無他法。
“沉息香源于幾十年前的傳說,別稱轉魂香,在我還同師傅學習時聽聞一二。由一神人所研制,據說曾有一生息只剩一絲脈搏的人服用此藥後竟奇跡般地活過來,實屬奇聞。”
“那豈不是長身不老藥?”
他搖搖頭,片刻後接着道:“三個月,只活了三個月。”
他頓了頓,“世間怎有長生不老一說。當時被渲染的似神魔一樣,那段時間壁國上下都瘋魔般尋找,興許覺得找到藥方便能掌握長生不老之術。世人只聽聞将死之人奇跡轉生,卻何曾關注他續了多久的命啊。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實際的功效?
後來配置的那人将自己所寫的原本藏匿在無人知曉的之地,這陣長生風逐漸随着銷聲匿跡的人和手稿平息了。興許他當時沒有留下配方是正确的罷。”醫倌淡淡道。
“您的意思是,難不成現下世間根本沒有此藥?”
他面露難色的點了點頭,“距當年早已過去了四十年有餘,按我師傅所說時日來推算,那時我也尚在襁褓,又或者只是我的師傅那個老頑童編來哄人的故事也說不準。”
小鈴铛不忍相信,方才被燃起的希望又逐漸熄滅,“您的意思是說,我父親沒救了嗎。”他攥緊了雙拳,字音越來越輕,緊緊扣着粗布織的衫。
“若是無今日這般遭遇,專注靜養還有希望調養過來,但現下……”
小鈴铛牙關緊緊咬住,幾乎要震碎牙齒般,“是他們!都是那群人!”
他顫抖着說出口,卻忽然轉念,再度道:“可小枝姐姐,她又能從哪弄來呢……”
醫倌又在醫匣子裏翻找着,探觸着男人的鼻息,靜靜調舒緩的藥物,只是做着他最最本職的事情,面色之間沒有一絲波動。
“那是不可能找來的。”
她覺得周身被不帶一絲溫度的寒風穿透了,滿目都是沒有感情也沒有色彩的風。
她向來不喜沒有色彩的東西,連衣飾裏也鮮少見素白的純色。
不知為何,虞小枝現在的頭腦如此清晰,卻又一遍遍轉動着一些現下實在不應思考的東西。
或許是方才推開門一剎那猛然襲來的溫暖沒有給她僵硬的面色一絲适應的時間,以至于她的目光呆滞的凝視着屋子裏的一切。
一樣的一盆小火爐,歪斜着的床鋪,制到一半不知被何原因困擾而暫停下來的搗藥皿,以及寬實長桌上的各色瓶瓶罐罐。
唯獨缺了一個人。
她心中的恐懼被放大許多,一時間所有情緒洪水般湧來,覆蓋掉那些雜亂的思緒。
她會不會猜想錯誤,會不會這人只是一個瘋老頭,會不會那真的只是一個傳說,會不會……
腳步聲乍響在呲呲作響的火苗聲裏,她眼中忽然泛起光亮,充斥着希冀地回頭望向聲音的來源。
覆蓋腳步聲的是熟悉的不得了的抱怨。
“哪個沒長眼的小混蛋一聲不吭闖別人屋子?”
虞小枝挂上急切卻不失體面的,她往日常常示人的笑,見着那人後張口便是一句:“慎平老伯,求你救救小鈴铛的父親吧!”她的唇齒喉嚨發澀。
風塵仆仆拎着一筐小木柴回來的老人皺着眉,這丫頭連珠炮般的什麽“鈴兒”他一句也沒聽懂。
緩過神來卻将嘴撇得老高,“臭丫頭!你閑的沒事跑我宅裏瞎鬧騰什麽?”他放下柴。
虞小枝以為他被風聲擾的沒聽清,放緩了些語速,伴着他打理柴火的動作裏又重複了一邊。
“救人?你特意跑來我這,別是瘋魔了,淨說些我不懂的話,我可不記得我曾告訴過你我會救人。”他頓了頓,不在意的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随後自己也倒了一杯,“我瞧着你倒像會救人的樣兒。”他掐起水杯,猛灌了一口,放下杯子說道。
虞小枝聽了,看着他毫不在意的言語,以為自己的話莫不是被當成玩笑,便也急了。
“你,臭老頭我沒跟你開玩笑。”
“我也沒和你開玩笑啊。”他起身靜靜地走到木桌前,不管她。
她走到那人旁邊,許是起身時的動作太猛,将小桌撞得搖搖晃晃,杯堪堪搖晃着,裏面的水隐約濺出來幾滴。
“有人人命關天,并非小枝聖情泛濫,因遭遇相似,實見不得如此。我知曉您非散人,定含玄機,因而特意來求……”
慎平笑出了聲,“玄機?何為玄機,一個發閑愛四處拔草的懶人而已,你找錯人了,臭丫頭。若是想救人,你不是有醫書嗎,自個去救便是,何必多此一舉來尋一個閑人。”
“沉息香!”她大吼,有力的臂直指狹長木桌上曾經盛過某物的器皿,她定定地凝視他:“你會配沉息香,你以前配過它,別以為我聞不出來。”
一字一句,字字铿锵。
慎平捏緊臼杵的布滿皺紋的指在聽到那三個字時驟然捏緊,因用力而變的蒼白的指尖沒有逃過虞小枝的雙眸,因而便加深了幾分篤定。
“何物?”他不急不慢的吐出兩字。
虞小枝立在旁邊沒有答話,靜靜的在一旁看着他的動作,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動一瞬。
果然,不出片刻,方才搗藥的杵和器皿被猛然甩到地上,堅硬的石制臼杵觸到地面猛然發出劇烈的碰撞聲,脆弱的器則全然被摔成碎塊,裏面細碎的草汁濺落了一地,連同她的衣服上也沾染上幾滴不和諧的汁水。
随着搖動不定的最後一個碎片也穩定下來,木屋再次恢複安定。卻徒留慎平失态的喘息聲。
他蒼老的額頭上有青筋生起,連帶着眼裏不安又全然疑惑的神情望向少女古井無波的瞳孔。
不言而喻。
“我只是想救人,特來求一味沉息香,并不是……”虞小枝解釋道。
他平複下來的心緒支撐他說着接下來的話,“不要念出這三個字。”
她靜住。
“你怎麽會聽說的。你從哪知道的?”
“書上。”
“為何找我。”
“我聞到過,就在你的木屋。”
“撒謊!世間無人知曉此物,連名稱都未曾聽聞,更別論味道,你又怎麽可能知道。”
虞小枝頓了頓,垂眸,“有關于此物之味的描述,我……能感受出。”
慎平眯起眼,不加掩飾的打量她,“說說。”
她擡眸,回憶着那段奇怪的味道,緩緩道出。
老頭一言未發,直愣愣地凝視她的雙眼,似是在判斷有幾分撒謊的可能性。
可結果顯而易見,從慎平的眸色裏能察覺到,她說對了。
虞小枝也在打量他的表情,因而也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現在或許能說是判斷了。
她說完全部後,木屋內沉默了幾盞。一老一幼,是眸光似電光火石間不斷打量的互相猜忌。
慎平終是嘆了口氣,蹲下來拾着破裂的殘片,動作之迅速簡直不像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難得,奇人!”
虞小枝不解他這是什麽意思,疑惑的歪歪頭,卻見那老頭忽地笑了,“臭丫頭,你倒是個奇物。”
姑娘急了,卻分不清主次般忙闡明自己是人不是物,又急着重申自己的立場和目的。
老頭呵呵一笑,剛才的暴怒似夢一樣,若不是地上殘餘的汁水,她甚至會覺得剛才片刻的失态是自己發夢了。
“老夫活了幾十年,見過自稱醫倌的各類人,神亦不神見過的比你吃過的飯還多。”他站起身來,指着她搖了搖頭,“從未有如此犀利之人。”
“虞小枝,你是天生的醫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