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寒山寨(四)
寒山寨(四)
她閉上眼睛,雙臂擋在眼前。
一聲悶棍正中某小弟身後的一位,虞小枝原已經閉上眼睛,思量着這一棍子得落在何處,沒成想竟是打他們自己人的……
興許是打量她還是個女孩,這一棍子揮的力氣并不大,挨打的那人卻仍是一個踉跄,撞到了虞小枝。
他本是想上手,卻沒想到同夥欲揮棒,便意外的結結實實替她挨了這一棍子。
小枝倒成了看戲的,但挨棍子那人卻是實打實的把她震得猛地一個絆倒在地上。
她愣了,什麽情況?內讧?
無論再如何說,她也還是個勢單力薄的女孩兒。被推倒卻無大礙,擦破了點皮罷了。她的雙臂抵在堅硬粗粝的石地上。
那群人似是瞧她沒爬起來,挨打的又正爬起來想向甩棍子的讨個公道,衆人便也沒再難為她,好似忘了她一般。
虞小枝看呆了,怒火卻尚未平息。便欲起身适才擦破了的衣服此時顯得十分狼狽。
她拿什麽和那群無賴拼?不過是仗着嘴硬,縱使心裏再過憤憤不已,然沒有足夠的籌碼,終究敗落人下。
富商瞧着沒反應的虞小枝正欲再說什麽嘲諷她,卻恰是此時身後傳來一陣悶哼,不久前的吵鬧聲卻驟然歸于平靜。
那聲音将他剛吐出來的字音遮掩住,令他忍不住驚詫地回頭望去。
卻在看清身後發生什麽的那一剎那驚懼地瞪大了眼睛。
一襲明藍色的影子将方才耀武揚威的幾個拿着木棍子的男人全部撂倒,手中結實的握着着小弟手裏那柄結實的木棍子,駐在地上不時地輕點着,陰翳籠罩。
虞小枝自是感受到這不尋常的動靜,被打的猛烈咳嗽起來,她昂首擡眸,便見到那個不遠處颀長的身影,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心裏安心了一分,連她自己也沒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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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懷晏方才聽見巷口似是有打鬥聲,原是心裏好奇來瞧瞧何人白日鬧出如此動靜,沒成想,走過來見到的竟然是她半跪倒在地上的摸樣!
富商愣愣的看着眼前不知什麽時候出現,還把他全部小弟都打倒的男人,肥胖的身軀不自覺地往後撤了一步,嘴裏吞吞吐吐地,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你你……”
“閉嘴。”幹脆利落。
祁懷晏歪歪頭,望向地上的虞小枝,神色不自覺柔和些許,再看向富商龐大的身軀時,連眼神都不自覺染上比方才更為濃重的厭惡。
祁懷晏不由得想,原來真的有人看了一眼便叫人生厭。
他揚起木棍,長長的棍柄直指富商,甚至棍子末端只差一毫變能直接戳到富商的鼻子。
他冷冰冰的啓唇:“他們怎麽欺負你了?”視線卻死死的盯住富商通紅惱怒的小眼睛。
虞小枝眨眨眼,他是在問她?
意識回來後,她下意識搖搖頭,卻在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後,眼珠一轉,“他們拿可大一根棍子打我!後背還疼着呢。”
她輕咬下唇,作楚楚可憐狀,想到什麽又立馬補了一句:“哦對了,他們還欺負小鈴铛的爹,你是不知道啊,打的可慘了,飯還沒收回廚房呢!”說罷,她順勢故作委屈的低下頭。
祁懷晏,你小子最好識相點。
虞小枝被碎發掩住的未被任何人察覺到色彩的眸子裏是這樣說的。
少年不管不顧,聽聞姑娘的話,眼中泛起怒意,“棍子?”
他晃了晃手中的物件,提臂一甩,堅硬的木棍狠狠打在富商敦實的後背上,他沒反應過來,被打的悶哼。随後正欲快步反擊,卻又被祁懷晏收回的棍子一個震手打的連連後退。
而後節奏便快了起來,他游刃有餘的動作每一下都直戳他的弱處,被打的人毫無還手之力。
最後一棍子敲在他腦後,富商整個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虞小枝又看呆了,喉嚨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世上怎有人連揮一根破棍子都那麽帥啊。
他扔下棍子,似是多碰一下都嫌,轉而眉頭微蹙地走到她面前,“小魚兒,後背還疼不疼,還有別的地方受傷了嗎?”
她不自然的眨了眨眼,覺得今日的祁懷晏有些不同。
她正欲說什麽,他眼神一凜,“胳膊上,蹭破了。”
她攏起破開的一小角衣袖,紅着臉推開他,一邊起身一邊說:“沒事沒事,我是誰啊。未來的名醫啊,就這點擦傷……”她不在意的說。
祁懷晏凝視着她,正準備說點什麽,遠方卻傳來異樣的聲音。
“爹!爹!“窄小的巷子裏,方才半敞開的那間破敗的小屋傳來撕心裂肺的聲響,小枝猛地回頭,心下大叫不好,臉頰上也浮上幾分憂色。
見少女離開,祁懷晏餘光瞥了一眼地上滿臉橫肉暈死過去的富商一夥,沒留一絲多餘的表情,便追随少女而去了。
這位無賴至極的富商從小是個富三代,頑劣的誰也管不住,無論闖下什麽滔天大禍也知道家人會用錢了事。手裏竟還有幾條人命,都是最終都賠過錢解決了。
長到現在幾十歲的年紀依然随性而為,覺得那些人平白得了錢,有什麽好不滿意的。
這樣的人,倒也活該落得這個下場。
很久前,他發覺被欺侮的小鈴铛一家時,曾偷偷潛進來給小鈴铛留下一包銀錠。那日他好似見到過這家夥的背影。
當時就覺得這人的影子讨厭,沒想到本人比當時隐約感受到的更令人生厭啊。
待虞小枝跑回那間小小的宅子時,見到的就是拽着醫倌急匆匆跑回來跪倒在地上的小鈴铛和不斷被他搖晃的,傷痕累累倒在地上昏迷的男人。
醫倌面色凝重的放下箱子,在小鈴铛的催促下不耐的查看男人的脈象、眼睑等。虞小枝焦灼不安的等在一旁,她心裏不可訴的産生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卻念念的希望這是假的。
“這……”醫倌剛吐出一個字音,他們便急急的注視着他,等待着後文。
那醫倌沉重的皺眉,搖搖頭卻是說出了一句讓他們憂心的話:“令尊往日也受過一定程度的傷,原本傷口便未恢複完全,現下又疊加了更加嚴重的傷口,恐怕……”
“不可能!”一道女生打斷了他未說出口的話。
剛趕來的祁懷晏尚未進門便聽見她的這句話,随即就看見了虞小枝顫抖的攥緊了拳頭對醫倌大吼的樣子。
“有什麽辦法,什麽藥也可以,我去找,我可以去找。”不知是想到什麽,她的話音變得破碎不堪,像是稀薄的玻璃紙,只堪堪維系才成了一句完整的話。
年長的醫倌被吓了一跳,看着這個女孩,若是被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地上倒着的是她的父親。
祁懷晏随意地斜倚在吱呀作響的木門邊,只嘴角挂着一抹熟悉的淺笑,好似對院內的一切都不關心的樣子。
小鈴铛咬緊下唇,眼眶浸滿淚水,似是很難才忍住沒讓它們掉下來,卻在聽見虞小枝這幾句不知從何而來的話那一瞬間盡數掉落。
“小枝姐姐……”
醫倌看着她說:“沉息香。”
“一炷香內,若是有此藥,興許還有法子,但最多只能吊月餘的命了。何況……”他頓了頓,似是已經放棄了,閉目潤了潤發澀的眼睛,繼續說道:“你怎可能弄來此物?”
後半句話說完,他再度睜開眼時,那個少女已無蹤影,消失的悄無聲息。
“人呢?”徒留醫倌茫然喃喃。
方才跑出去的少女同祁懷晏擦肩而過,他沒有阻止也沒有過問,視線僅僅短暫的停留在小臂的擦傷上,卻也沒多說什麽,或許只是因為他對她的全然信任。
奪門而出的虞小枝的一腔熱血在跑至吵嚷的街頭時迅速冷卻,她太明白魯莽行事招來的後果,小鈴铛的父親是等不了太久的。
她停下來,頭腦卻是格外清醒,人群熙熙攘攘,她的喘息聲在她腦海裏回響,格外清晰。
沉息香……
她記得她曾經在其中一本醫書上見過,具體配法并無記載,只淺淺繪了幾筆大致形态及色味。
“微苦,味濃,熬煮時會散發出若有似無的奇特香味。”她輕輕說出書上記載的那一句話。
虞小枝向來對這些藥物的配方和特征十分敏感,這沉息香是她偶然在一本殘頁裏翻到的。
那是一頁手寫舊文,不知是何人所作,折成一方小片夾在她衆多醫書裏最特殊的一本裏,之所以說特別,是因為那全本都是手寫而成,或者可以說是一本手記。
許是歲月久遠,那張夾在裏面記錄了沉息香的紙張邊緣已然泛黃,但字跡即使模糊卻依然可見,她并不知道是何方神聖寫成的。
“香味啊……”她微微蹙眉,絞盡腦汁回想着小小一方紙上的內容,“紙上是不是還寫着裏面摻雜了一絲辛氣?”越說越覺得這樣的東西好像在哪裏聞到過類似的。
是哪裏呢?
不經意間,她的餘光停留在遠方的淡影綽約的山巒,如麻的思緒驟然清晰。轉而向那個地方頭也不回的跑去。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如果她沒猜錯……
那就是沉息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