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冬蟬在房間裏坐了一會兒。
這個房間實在是大得不像是普通住房,反而更像是景觀房,這棟建築應該是這裏最高的樓層,巨大的落地窗占據了牆面的大部分空間,拉開厚實柔軟的窗簾,比起街道更先躍入眼簾的是廣袤的天空,晨曦在湛藍天空裏撒上金色,遠方的沙漠正在太陽的照耀下被曬得熠熠生輝。
好新奇的景色。
這是在巴別塔裏絕不可能看見的景色,巴別塔只有人造的草坪、建築,到處彌漫着一股刻意的完美感和虛無感受。
在殘酷的末日裏,人們往往也會下意識忽略這些景色。
但此刻坐在這裏,不用在污染潮裏奔波,不用對幸存者們交談安撫,也暫時不用去考慮任務的事情,只是單純望着這樣美麗的景色發呆,是一種好特別的感受,她并不抵觸。
冬蟬一時看得入迷,望着窗外許久都未說話。
直到她從玻璃窗的反光面裏看見站立在門邊的蕾西切,她正地看着自己,那目光裏有一些探究欲,但卻并不讓人感到冒犯,總的來說還是尊敬和仰慕更多一些。
這目光她見過多次,從那些幸存者們眼裏,從地面上那些戰鬥人員的眼裏,有時仰慕,有時哀求,有時渴望。
她微微笑了一下,請蕾西切坐下:“您認得我嗎?”
“我想,沒有人不認得您吧?”
巴別塔的指揮官閣下的名號遍播內外,更別提她就是自家上司要尋找的人,在察覺到巴別塔的車耽誤在路上時深夜出城迎接,卻又在對方醒來時情怯,遲遲不肯露面的人。
“是嗎?”冬蟬輕輕将手指搭在腿上敲了敲,“我們沒有見過面,您卻認得我。聖諾城這座‘神跡’矗立在這裏,假如曾經有任何一個陸上城市探查過它的位置,我想'蕾西切'這個名字也不會默默無名?”
“教會一廳”這個稱號本身就是一種榮耀,假如要冬蟬來設計一套政治體系的話,一廳這個名號只會用來命名最重要、最顯眼、最能統合信息、發號施令的部門。
“您太謙虛了,我這種文職的位置也不過開開會議寫寫文件,遠遠達不到您的高度。”
就在冬蟬以為沒法在這個官腔純熟的人面前探查到什麽消息時,她又話鋒一轉。
“不過,我也知道您想問些什麽,為表合作誠意,我也确實應該告訴您一些'小事'。聖諾城确實從沒有被探查過,不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到達這個位置,而是聖諾城原本就有一些淘金時代留下的手段,可以避開有心人的探測,使自身在地圖上'隐身'。”
“那為什麽現在又......”
“因為我們要和巴別塔合作。”
看着冬蟬愈發疑惑,搞不懂聖諾城到底有什麽野心和想法能讓他們抛棄一貫的避世政策轉而尋求合作的目光,蕾西切略微感到她有一些可憐可愛了。
無辜的姑娘,她還不知道,不是聖諾城尋求巴別塔的合作,而是那對兄弟,尋求着她的存在本身。
可她也不可能真的将內情一一告知,畢竟她不是自己的上司,陸吾和陸予才是。
房門突然被輕輕敲響了。
“指揮官,”托索爾輕聲道:“通訊已經連接好了,莉娜塔在等着我們。”
冬蟬只好站起來,她看了一眼蕾西切,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對方就已經微笑着說:“我去為您和您的隊員們準備些茶點,沒意外的話我們今天一天都會在教政廳裏度過,希望您能對我們的招待滿意。”
還是希望有意外吧。冬蟬想,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
在蕾西切走出房門時,托索爾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和自己擦肩而過的她一眼。
冬蟬起身,“怎麽了嗎?”
“沒什麽...”托索爾回過神看她,“好像有些熟悉......”
“是嗎?是認識的人?”冬蟬有些意外,她還以為托索爾的社交範圍僅限于巴別塔內呢。
“嗯......我覺得我應該在哪裏看見過她。”
兩人肩并肩地走到隔壁房間,雪白牆壁上投射出巴別塔會議室的畫面,莉娜塔和幾位議會的成員正端坐在椅子上查看他們向巴別塔傳輸的資料。
不過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墨菲執政官卻不在。
她在這次的整個外交安排中都顯出明顯的積極性,還親自指派了冬蟬的小隊參加任務,然而到了關鍵的第一次彙報任務時,她卻并沒有出席?
冬蟬心裏疑惑。
很快,幾人就看完了書面報告,開始口頭詢問細節。
這種流程大家都已經很熟悉了,從他們遇到幸存者,再到污染潮,都詳細地說明情況,前面這些事情冬蟬心裏都有數,唯獨到他們被聖諾城救援的那一段,冬蟬昏過去了不知道情況,而其他幾人的回答也十分簡短,只說是城裏的人見他們沒有在預定時間到達,在救了他們之後也為他們穩定了污染度。
簡單的述職報告很快就結束了,莉娜塔和議員們的估測也和隊員們一樣,認為聖諾城确實屬于可接觸勢力,可以建立外交關系并嘗試進行交易。
“那麽,各位沒有需要補充的話,這次述職就結束了。”莉娜塔最後做出總結,“請指揮官代表巴別塔進行考察外交任務,原定指令不做改變。有需要的物資可以向聖諾城購買,要記得留底打賬哦~!”
就在幾人要關閉通訊時冬蟬才努力開口道:“等等,我想......我想和執政官通訊可以嗎?我有事情想和她申請。”
莉娜塔遲疑了一下才說:“......可是執政官最近在督促供給部門那邊,她交代這件事情暫時全權由您行使,只需要定期向議會彙報進度就行。”
怎麽偏偏是這個時候?
她是想在這次彙報裏和墨菲談談這件事的,雖然現在不知道路予在聖諾城到底處在什麽職位上,也不知道陸吾是不是也在這裏,但她直覺如果他們兩個出現,這件事情就絕不會那麽簡單。
在這裏呆的越久就越不利,她本來是想直接和墨菲提議換人來的,但墨菲不在,她那點“直覺”和無法向別人解釋的經歷無法說服任何人。
要說嗎?
是選擇裝作無事發生,去賭陸予不會對她動手的可能性,還是直接說明情況?
這要叫她怎麽說?
不好意思啊但是我和聖諾城裏的人有一些恩怨,什麽恩怨呢?哦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我曾經被他們狠狠進行了一番教育?從生理上到心理上的那種?
這要怎麽說的出口?!
冬蟬踟蹰了一會兒,還是勉強掙紮了一下:“我覺得...希望不大。聖諾城內部也不是一團平靜,一定有人想要攪局。”
莉娜塔和幾位議員對視一眼,公事公辦地答道:“好的,這個因素我們也會慎重考量的。但目前的目标還是不變,如果議會做出反對決定了,我會第一時間聯系指揮官的。你們先修養好再進行任務吧。”
冬蟬在巴別塔部隊和議會打過不少交道,知道這就是回絕了的意思。
冬蟬:“......”
就知道會這樣。
她長嘆一口氣,将目光投向門口。
不過巴別塔裏的人打起官腔來,和聖諾城的人倒是大差不大。
一樣的讓人厭倦。
這算是人類的統一陋習嗎?冬蟬苦笑了一聲。
薩爾維亞走近了一些,詢問她:“怎麽了嗎指揮官?你好像...有點不喜歡這個任務。”
這個形容詞堪稱委婉,事實上冬蟬何止是不喜歡,在看見那張臉的瞬間,她将已經想要轉身就跑了。
她搖搖頭,像是解釋又像是安慰自己地道:“我只是希望能快點結束,我們也能早點回到巴別塔。”
她看了看大家皺在一起的眉頭和嚴肅表情,強打精神,還是挑了個輕松點的語氣和話題:“畢竟我的退休流程還在審批呢,我可得天天督促他們幹活啊,不然以他們的效率都不知道要拖到哪年哪月去了。”
談起輕松話題,大家的神色才好了一些。
安澤吐槽了一句:“指揮官還是別想退休了吧,議會怎麽可能放你清閑?不得狠狠地壓榨完?”
“不要啊......”冬蟬拖長了聲音,很不甘心地嗚咽。
今天沒有定下什麽行程,最主要的還是休養生息,特別是讓受傷最嚴重的托索爾好好養傷,蕾西切在下午時又請來了醫生,她居然真的準備了茶點,放在精致的瓷碟裏,泛着熱香的紅茶沏在歐式茶杯裏,上面還放着桂花碎。
是她曾經最喜歡的搭配。
但冬蟬現在一口也不想動了。
直至夜色降臨,她也實在是沒什麽胃口,只是默默盯着蕾西切,她今天為自己殷勤地忙上忙下,冬蟬實在不懂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我什麽時候可以見見他?”她在蕾西切轉身出門時冷不丁地詢問。
這一天裏都表現得波瀾不驚的女性終于驚訝地轉過頭,似乎完全沒想到最後是她先主動詢問。
但很快,她又扶了扶耳邊的通訊連接器。
“呵。”陸吾含着笑的聲音低沉地在耳邊響起,他一點也不意外。
“任何時候。”他說,“只要她願意。”
于是蕾西切尊敬地向冬蟬點點頭,“任何時候,只要您願意。大人是這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