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指揮官?指揮官!”
冬蟬從回憶中猛然回神,就看見停在自己面前的越野車。
後勤部隊給他們準備的一輛車,經過改裝後的車輛性能很好,在連綿的沙漠裏奔騰也不會卡住外露散熱的連軸,并且容量也比普通車輛大了一倍,足夠兩個小隊的人一起使用,還能空出位置來放那些龐大的武器設備。
德裏克興高采烈地将車從集裝篷裏開出來,招呼大家上車:“指揮官,別幹站着啦!快上車!”
衆人挨個上車,慣例還是由兩個小隊裏唯一的指揮官坐在副駕駛,前面一排就是她的隊員,薩爾維亞和安澤。德裏克駕車,托索爾和以及萊爾,紀戎三個人坐在後排,剛坐下沒多久,薩爾維亞就翻起了背包。
很快,一個保溫杯就被塞到了她手中。
擰開蓋子,食物香氣頓時傳遍了不算狹小的車內。
速沖的紫菜蝦皮湯,在巴別塔的戰場人員都能領到這種湯包,沒什麽油脂,但有一種濃厚的海鮮味道,在地面執勤時來一包填填胃的東西。
冬蟬:“?”
這種幾個世紀前廉價的速沖湯包,到現在已經變成昂貴物資。
但冬蟬疑惑的不是這個,她眼睛往下,目光困惑地看了眼保溫杯。沒什麽問題,是每個聯合部隊的士兵都能領到的最普通的不鏽鋼杯子,再往下,杯身上貼着一只白色的兔子貼紙,是有一次她在草稿紙上随手畫的,後來不知怎麽,就被薩爾維亞裁下來貼在自己的杯子上了。
但她真正震驚的是——“這不是你裝冰咖啡的杯子嗎?怎麽開始裝湯了?”
“沒什麽關系吧?”薩爾維亞從後面将腦袋探過來,“指揮官的杯子裏肯定裝得是咖啡吧,我們倆換着喝就行。”
“嗯......”畢竟是一個小隊的戰友,她是不介意誰用誰的杯子,真正戰況惡劣補給不夠的時候,別說喝同一個杯子裏的水,就連床都是一個小隊擠在一起睡的,但唯一的問題是,“我帶的是紅茶......”
這紅茶還是執政官閣下特供的,被冬蟬順了半包,讓喝不慣的咖啡又經常起的早的她灌進保溫杯裏帶到地面上。
聽到是紅茶,薩爾維亞表情頓時皺了起來,他是很想和指揮官換着杯子用的,但紅茶的味道......
不像是其他聯合聚落或者人類聚集地一般都是些附近的居民,巴別塔的高待遇和安全程度吸引了世界各地的人慕名前來,只要有本事,甚至不是戰時強需求的,哪怕只是一些藝術技能,繪畫、歌劇等也能在這裏求得一席之地——畢竟那些淘金時代的大人物和他們的孩子也很是自以為飄飄然地留存了藝術鑒賞的重要性。
這樣的海納百川自然也造成了地底城市生活的多樣化,有西式的簡便快捷,也有東式的繁複閑适。
比如冬蟬就比起咖啡更加喜歡紅茶,而薩爾維亞他們往往對這種味道喝不慣。
“那算了...吧......”薩爾維亞像是喪氣的大型犬一樣将頭埋下來。
倒是紀戎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
沒一會兒忽然湊過來,拿着自己的保溫杯詢問:“能勻一點嗎?”
他也是東方人,黑發黑眼,雖然平常都不太愛吭聲,但在生活習慣上和冬蟬很相恰合,她也就以這麽莫名其妙的方式得到了這位高冷中堅手的認可。
冬蟬倒了半杯給他。
車輛向外勻速行駛,前方是初升的朝陽,往後則是巨大的巴別塔入口,在行駛過一段被維護後的殘存公路之後,正式駛上了漫無邊際的沙漠之中。
空氣裏是一股被曬過的沙地特有的氣味。
這條路冬蟬已經走過許多遍,但不同的是這次他們要開十個小時,就連中午吃飯都要在車上解決,這樣才能趕着太陽落下的傍晚抵達聖諾城。
還得祈禱一路上都不要遇到污染物和污染生物。
喝過了杯子裏還溫溫熱的紫菜蝦皮湯,冬蟬最後在腦海裏快速過了一遍今天的任務和緊急情況下的快速反應順序,确認一切安排都已經妥當,才将保溫杯蓋上捧在手裏,閉着眼睛打算放松一會兒。
似乎是注意到她閉上了眼睛,車內氣氛輕微的安靜了一些,只剩下托索爾和萊爾的低聲交談的聲音,以及輪胎壓過沙地時發出的規律又細微的沙沙聲。
她原本沒覺得有困意的,但聲音止不住地往腦子裏灌,兩人談論的是前段時間聯合部隊組織的大型單兵技能交流指導,她也受邀前去了,所以也能聽得懂兩人談論的內容。
一種熟悉和安定感湧了上來,夾雜着車輛行駛時的輕微搖晃,逐漸地,她感覺自己的思緒被溫柔拉扯着,墜入淺眠之中。
再次醒來時,是被陌生的說話聲音吵醒的。
冬蟬睜開眼時就發現車輛已經停下,靠在一個半掩埋在沙地中的城牆下的陰影裏,車門沒有打開,但聲音還是從縫隙裏鑽進了她耳朵。
“您看看,您看看我們這邊的......算我們求您的了,哪怕不管我們這些人,可還有孩子呢......”
“抱歉,”滿含歉意的聲音是托索爾,可惜他一貫磁性低啞的聲線也沒能安撫那些走投無路的流浪者們,“車輛已經沒法再加人了...我們過來的地方和準備去的目的地都太遠,只能留些食物和水給你們。”
陌生的聲音大聲嘆息着,透着一股子行将就木的無力感,轉而又哀求起來,詢問托索爾和萊爾能不能給幾人一個容身之地的推薦。
現在的人類聚集地都要有推薦或者聯系人才能被收容。
巴別塔是不會收容流浪者的,但另外的聚集地,托索爾也沒和他們熟悉的那種程度——歸根結底,他也只是先鋒隊的隊長,出入任務都在人跡稀少之地,雷沃特家的手也伸不到其他的權利圈子裏去。
三人一時被糾纏得無處脫身。
離得遠一些的車輛上倒還勉強清淨,安澤在低頭看着通訊器,薩爾維亞盯着窗外出神,紀戎正捧着他手裏那本巴掌大小的火炮介紹書在仔細閱讀。
外面苦苦哀求聲音愈大,但三人完全不為所動。
冬蟬開始覺得頭痛了。
“我出去看看。”她簡短的交代了一句,轉身推門下車。
現在将近中午,太陽猛烈地照在沙漠裏,一下車就感覺到那股滾燙貼在腳底,外面極熱,風裹挾着粗糙的沙礫擦過她裸露在外的臉頰和手臂,和有制冷配件的車內環境簡直是天差地別。
坐在前面的兩人終于回過神來,“指揮官,等等!”
薩爾維亞直接沖了過來,跟在後面的安澤留了個神,趕緊将防護服拿起來,也跟着走過去。
冬蟬走在最前面,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幾人身邊。
“怎麽了?”她問。
“指揮官,您怎麽下車了?”托索爾也面露不贊同,指揮官是一個隊伍的核心所在,更別說這是巴別塔聯合部隊核心中的核心,首席指揮官冬蟬。
這種接觸流浪者的事情,大家都會默認不用指揮官的介入,因為流浪者身上往往會攜帶一些污染程度,而指揮官的精力強度在面對污染度的直接接觸時往往會有非戰鬥性的,無意義損耗。
“太危險了,您不該下車的。”托索爾說。
冬蟬搖搖頭示意沒關系。
“他們是不慎迷路進來的流浪者,現在走不出去了......”托索爾依然皺着眉,又放輕了聲音向她解釋:“他們也沒什麽食物和水了,沒地方落腳。”
還有個小孩子。
不用過多解釋,冬蟬也看得出來這群人的困苦和窘迫處境。
“咱們的物資還能勻出來多少?”冬蟬也低聲詢問。
肩膀上忽然一沉,是安澤拎了防護服來為她披在肩頭。他細心地扣着系帶,被冬蟬阻止了,“不用。”這群人身上的污染度不高。
“物資是還夠的,但問題是......”幾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漆黑色的、印着巴別塔标志的防護服上。
問題是沒有防護措施,這些流浪者很難走到聚集地去。
勻一些物資這種小事他和萊爾當然能做主,從這裏開車到聖諾城的距離,他們本也不需要太多的食物和飲用水,但防護服是只有指揮官才有的配給,也是只有指揮官才需要的東西。
冬蟬一共帶了三套全新的防護服,這是算上如果交流不成,甚至如果有武裝沖突,兩個小隊得在沒有補給過的情況下護送她回巴別塔的預算。
冬蟬沉思了一會兒,手指摩挲着身前防護服細膩光滑的面料。
流浪者們滿目哀求,神情麻木,萊爾欲言又止,德裏克低着頭踢着沙地,托索爾以及薩爾維亞和安澤滿臉的不贊同。
很快,她就下定了決心。
“分一些食水給他們。托索爾隊長,借紙筆一用,”她從托索爾手裏拿過他随身攜帶的便簽條和鋼筆,一邊寫一邊對着幾人道,“拿我的委托信去,你們先走到這個聚集地,守望城的首領會認得我的字,将你們安頓一段時間。如果你們能在聚集地找到工作,就可以留下。”
冬蟬在紙條上簡短地寫明了情況,沉思片刻後又在最末尾簽名,留下“冬蟬”二字。
拿起這張紙時,她動作頓了頓,幾乎想嘆息了,她能做到的那麽少,只有寥寥數語,但好在這些就已經足夠讓這群形容枯槁的流浪者們燃起一線希望。
“拿一套防護服來。”冬蟬道。
“指揮官......”
“指揮官?”
冬蟬将便簽條折成的信紙遞給流浪者們,回頭對還在糾結的安澤道:“沒事,快去拿吧。薩爾維亞也跟着去,将我們的物資分一部分出來。”
兩人只好沒什麽表情地依言去拿東西了。
“萊爾再給他們看看身體情況,”她說着,看了看表,“再有十分鐘我們就出發,不能再耽擱了。”
“是,指揮官。”
時間本來就緊張,再在這裏耽擱下去,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趕到聖諾城。
物資被打包成半個手臂大小的小箱子,裏面裝着食物和水,一個便攜的指南針,一條求生用繩索,萊爾又添了半盒常用藥品,最後在上面放着那套密封包裝的防護服。
“防護服雖然看起來寬大結實,但是不能裁開使用,破壞了結構後就失效了。你們自己商量着用吧,給孩子或者是給你們的老人都行......抱歉,我們也有任務在身,不能把東西都給你們。”
冬蟬給自己留了兩份防護服,一來一回,只要別發生什麽意外,是不會有問題的。
她自覺也不是聖母,在保證陌生人的安全前得先保證自己這兩個隊伍六個人的安全。
告別了感恩戴德的流浪者,冬蟬重新坐上車前座。
漫天的黃沙向後飛速蔓延,重新在眼前車前流動起來。
“他們能走到指揮官說的那個聚集地吧。”德裏克有些沮喪,然而又強打精神,“地面上還活着的流浪者不多了,希望他們能好好的吧。”
“也許吧。”托索爾安慰他,其實他自己都是一副不太精神的樣子,沒什麽說服力。
這次衆人氣氛都有些沉重,半晌沒人說話。
這個世界如此,誰還能顧得上別人呢?
只是望着那一望無際的黃沙,漫無邊角的蒼藍天空,就算是身在末世方舟上的人,也總歸還是有些唇亡齒寒之感。
“他們身上幾乎沒有污染度。”坐在前座的冬蟬忽然發聲,她将目光投向德裏克,微笑了一下,“比你,德裏克,他們只比你身上的污染度高一些而已,他們只是缺少食物和飲用水,拿到補給,他們能走出去的。”
冬蟬說完這句話,轉過頭望着窗。
“?!真的嗎指揮官?”德裏克眼巴巴望着她。
冬蟬含笑不說話。
但這句話比任何徒勞的猜測和安慰都好用,這可是冬蟬指揮官閣下,整個巴別塔、不,應該說是整個地面上的武裝人員都沒有誰會比她更有說這句話的權威,她說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她的存在就像是道标,永遠不會倒下的旗幟。
車內的氣氛默默輕松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