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
chapter 21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
陸暄推開書房的門,窗簾已經被拉開了,透出遠處街邊星星點點的燈火。許先生背着手站在窗前,聽見動靜便轉過身子來,出聲問:“你覺得這孩子怎麽樣?”
陸暄知道他問的是秦昱,便将兩個人在車上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末了給出了個較為客觀的評價:“他是個很聰明的人,先生。”
陸暄在許家當管家許多年,被許先生一手提拔上來,在京城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笑裏藏刀的,表裏不一的,扮豬吃老虎的,但最後都成為了他的手下敗将。他這句真心實意的“聰明人”,着實是句不低的評價。
許先生聽完他的彙報沉默了一會兒,道:“聰明人挺好的。”他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略顯疲憊地捏了捏眼角,慢慢地走到辦公桌後重新坐下,靠在辦公椅背上,椅子發出輕微的吱呀聲,“許家終歸還是要交給阮銀礫的,但他能不能拿捏得住,得看他的造化。”
陸暄垂着眉眼站在一旁,伸手替他斟了一杯清茶,溫聲回應:“少爺終究是少爺。”哪怕阮銀礫被扔在這個小鎮不管不顧十七年,哪怕許先生缺席了他小半人生,但阮銀礫仍舊是許家唯一的、名正言順的少爺。
更何況許先生在京城雷厲風行、殺伐果決這麽些年,也就是為了給阮銀礫一個名正言順的地位。
陸暄陪在許先生身邊許久,見過這個男人最落魄的模樣,陪着他到了而今意氣風發的階段。他知曉許先生的所有過往所有身不由己,對待如今成了這般說一不二外冷內熱的男人,總能理解他步步為營背後的一切苦衷。
“秦昱是個聰明孩子,”許先生接過他遞來的杯子,端在手裏,接着道,“人聰明,能力也夠,性子也良善。那我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他能不能對我兒子死心塌地。”
“您是在試探?”陸暄問,明明是疑問句,他卻說得篤定,似乎從接收到去接秦昱這一指令的時候就早有預料。他頓了頓,還是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了口,“您不擔心少爺跟您……”
“我對他不管不問十七年,”許先生道,嘆了口氣,“他現在已經是快成年的人了,長大了,懂事了,有自己的想法和價值觀。他長得很好,但這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結果。我當年再如何身不由己、未曾料想,終究還是我犯的錯。他能理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至于原諒——我還不敢妄想。”
“我以前沒能護着他,未來也不見得能護他多久。”許先生咳嗽了幾聲,抿了一口杯中溫度恰好的清茶,接着道,“他自己挑中了秦昱,我得替他掌掌眼把把關。如果是個好孩子,以後,我也能放心地讓秦昱來護着他了。”
陸暄沉默着立在許先生的身側,看着面前這個年輕時沒能護住自己愛人、缺席了自己孩子小半生的男人,歲月并沒有對他仁慈,時光的痕跡悄然浮現在他的眼尾。陸暄半晌才開口道:“少爺會明白的。”
“明不明白的,倒也不怎麽重要了。”許先生自嘲地笑笑,擱下茶杯,從辦公桌的抽屜裏重新抽出一份資料遞給陸暄,說,“秦昱在調查一些事,資料你拿着看看,哪些地方施展得開的,伸手幫個忙。”
“那少爺保送資格那事兒……”陸暄的目光落在男人手邊的錄音筆上,欲言又止。
“這件事先放着,”許先生閉着眼,擡手揉了揉額角,聲音沙啞,盡顯疲态,“秦昱能辦就讓他去處理,他處理不了的我們再來弄。”
“他需要學着怎麽在這個殘酷的、弱肉強食的社會裏保護自己、保護他想保護的人。這個社會從來不會對誰網開一面、手下留情,能保護自己的,只有自己。”
許先生睜開眼,眼神裏是上位者的洞察與銳利:“秦昱要懂,阮銀礫也要明白——”
“社會的游戲,向來是強者取勝。”
……
秦昱和許先生的會面似乎并沒有掀起過多波瀾。酒吧老板依舊兢兢業業地上班打卡,然後在酒吧的營業高峰翹班溜走,去挑一家物美價廉的飯館給正式步入高三的小孩兒送飯。偶爾他也會心血來潮挽起袖子親力親為地做一頓飯——通常阮銀礫都會很給面子地吃完一整碗飯然後咂咂嘴,豪氣沖天地把碗一推說再來一碗。
不用去學校,阮銀礫的生活圈子就徹底縮小在他家和秦昱家。趙奕欽偶爾會在僅存的假期背着沉重的書包去秦昱家同阮銀礫碰面,兩個小孩在書房頭對頭做卷子,秦昱就在客廳和林牧珩要麽聊生意要麽聊廚藝。
霍遠後來同秦昱聯系過幾次,關于陸行舟的遺囑。因為他實在拿不到鐘渺當時出示的那根錄音筆,加之也沒有第三者可供證明陸行舟的遺言被動過手腳,進展一度僵持在這裏。
電話裏霍遠很是抱歉,這頭秦昱聽完霍遠的解釋,沉默了一會兒,道:“沒事,查不出來也不勉強。”陸行舟于他,終歸只是十一年前的事情。痛也痛過,恨也恨過,怨也怨過,他如今也不是非要去争個所以然來,也不是非要問問十一年前的陸行舟他究竟為什麽偏心鐘渺甚至可以為其不顧一切。
答案不重要了。當秦昱鼓起勇氣來想要去探究這個答案,去重新回顧十一年前的過往,去理清他和陸行舟鐘渺之間的恩怨時,真正的結果如何反倒是其次了。
“不過好像有另外一批人在調查鐘渺,”霍遠道,他找人盯着鐘渺的動向,反饋回來的消息裏隐約有所提及。他後來思索了許久,直覺另外一批人也是為着曾經的事而來,但他卻揣測不出對方的身份,“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阮銀礫正好從書房出來倒水喝,經過客廳的時候小孩兒像只貓咪一樣蹭了蹭秦昱的肩膀。秦昱被小孩毛茸茸的頭發弄得有些癢,發出輕微的笑聲來:“你別鬧。我這打電話呢。”
阮銀礫看了一眼被秦昱捂住傳聲筒的手機,直起身子來委屈巴巴地“哦”了一聲,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去廚房拿林牧珩新買的草莓牛奶。
“鐘渺這個人,自以為掌握了社會生存法則,”秦昱輕輕嘆了口氣,道,“以為自己找到了漏洞可鑽,其實……”他的話沒說完,戛然而止。後面的話他和霍遠都心知肚明——玩弄規則并不意味着規則具有破綻,更多的可能是規則監管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鐘渺興風作浪這麽多年,自以為自己游刃有餘、從不失手,以為自己登上了一艘永不會隕落的飛船,其實全不盡然。
電話兩端陷入了沉默,半晌霍遠開口問道:“你家那小孩兒怎麽樣了?”秦昱找了個時間将自己和阮銀礫的事情對霍遠全盤托出,年長的男人只是點點頭,拍了拍秦昱的肩膀,說挺好的,你們好好過。
他沒能像阮銀礫那樣堅決而又不顧一切地飛身撲滅秦昱身上燒灼了十年的烈火,那麽他也沒有資格再對如今已經步入正軌、一切都在變好的生活指手畫腳。是他當時錯過、現在來晚,所以除了祝福,他能做的就只剩下替秦昱和阮銀礫最大程度地清掃可能存在的障礙。
畢竟這是秦昱輾轉了近三十年才找到的歸宿。
“他嗎?”秦昱偏頭看向廚房,小孩兒斜倚在料理臺上,叼着吸管認認真真地喝草莓牛奶,似乎是察覺到秦昱的目光,小孩擡起頭來,朝他露出一個笑,空着的那只手拇指和食指交錯,比了個小小的愛心。
在秦昱确定要開始尋找十一年前的真相之後,阮銀礫也挑了一個時機将自己和霍遠多次碰面、聯系的事情告知給了秦昱。小孩惴惴不安地等着秦昱接下來的大發雷霆和厲聲質問,用下垂眼偷偷去瞟秦昱的神色,卻看到男人平靜的樣子。
“你不生氣嗎?”阮銀礫問,“我瞞着你和霍遠聯系。”
秦昱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朋友,你的腦子裏都想什麽呢?”他伸手拍了拍小孩兒充滿着稀奇古怪想法的腦袋瓜,道,“你們兩個都是為我好,當時不告訴我肯定是因為我很排斥。我要是因為這個就朝你發脾氣,那我多不講道理。”
明明相隔十一歲,但他們總能理解對方每一個舉措的未盡之意,就像是演練了千百遍一般,舉手投足、字裏行間都是滿滿的默契。
“他還行吧。”秦昱說,回想了一下阮銀礫最近卷子的正答率,“按這個狀态保持下去的話,考京大不是什麽大問題。”
“京大?”霍遠顯得有些詫異,卻不是因為阮銀礫優秀的成績,“你舍得他去京城啊?”
秦昱比他更詫異:“他不去京城留在這裏陪我嗎?”他語氣裏有些無奈,“霍遠哥,我二十八歲,不是八歲,最基本的取舍和好壞我還是懂的好嗎?”
“我為什麽要用戀愛關系要求阮銀礫留在這裏呢?”秦昱反問道,“去京城也不代表我們就會分開。”
“但你也沒有問過阮銀礫是不是願意。”霍遠一針見血,“你不要想當然替阮銀礫做決定,還是好好談一談,盡早。等到快高考了再考慮這個問題,難保不會影響他的狀态。”
電話的最後,霍遠語重心長道:“你別把自己當成拖累。”男人的語調認真,“你很好,秦昱。”
……
這頭秦昱的電話剛挂,那頭阮銀礫就拿着一盒草莓牛奶撲過來:“說了些什麽?”
“沒什麽。”秦昱由着他給自己喂草莓牛奶,道,“霍遠問了問你想去哪個大學。”
客廳和廚房的距離并不遠,秦昱拿不準阮銀礫聽到了多少,避重就輕地說了個大概。
“你想我去哪裏?”阮銀礫看着自己年長的戀人,神情嚴肅,目光堅定。
“你的成績這麽好,應該去京大。”秦昱輕聲說。阮銀礫的手臂環過他的肩膀,形成一個強勢的保護姿勢。秦昱将自己陷在男孩的懷裏,把身心全部托付給自家的小朋友。
“你想我去?”阮銀礫又問了一次。秦昱輕輕點了點頭,頭發蹭過阮銀礫的下巴。
“那我就去。”阮銀礫垂頭在秦昱的頭頂落下一吻,道,“你想我去,我就去。”他的手指小心地撫過秦昱的耳垂,“不過還有一年,你再考慮考慮,想想清楚。”
“如果在高考之後,你還舍得讓我離你那麽遠,讓我去京城的話,”阮銀礫牽起秦昱的手,親了親他的掌心,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臉側,溫聲道,“那我就去。”
“四年而已,也不是很長。”阮銀礫笑道,“只是之前都是我在等你,那之後,恐怕就要讓你來等我了。”
阮銀礫的反應完全在秦昱的意料之外,明明男孩答應得爽快,但秦昱卻總覺得心裏有些難受。嘴角往下彎了彎,二十八歲的男人難得有些孩子氣,鼓着臉頰也不回話,悶聲就往阮銀礫懷裏鑽。
阮銀礫看出來秦昱的別扭,是覺得自己答應得太輕易,也是在感情和理性瘋狂對峙。二十八歲的理性告訴秦昱應該以阮銀礫的未來為最高優先級,輾轉數十年才收獲的安全感卻讓秦昱不願意同自己的愛人分別。
“怎麽辦啊。”阮銀礫抱着秦昱窩在沙發上,兩個人的年齡仿佛在這一刻發生了置換,秦昱在小孩兒的懷裏自己同自己較勁,阮銀礫抱着外面雷厲風行的酒吧老板一下一下輕拍着哄,“秦哥?秦昱?兔子先生?”
秦昱埋在阮銀礫懷裏,被阮銀礫一疊聲喚了許久,這才甕聲甕氣地回他:“幹嘛。”
“不着急,”阮銀礫拍拍他的背,手往上移摸到他的後頸,慢慢地揉着,“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我不着急,你也不要別扭。”
“反正我總在這裏等你的,反正我總是愛你的,反正不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留你一個人的。我不舍得,我也做不到。”
“所以以後的事情留給以後去考慮,”阮銀礫溫柔地親了親秦昱的耳廓,“現在,請兔子先生快來親親你的貓咪男朋友。”
“然後貓咪男朋友就會獎勵你一句——”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