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許先生
chapter 20 許先生
秦昱被帶到了一處隐秘的私宅。穿過打理得當的園林,一幢古色古香的別墅赫然映入眼簾。
帶他來的男人将他領上二樓,輕輕推門進去,過了不久出來,朝他做了個“請進”的動作:“秦先生,請。”
秦昱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男人沒有同他對視,禮節周到地垂着頭,保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秦昱收回眼神,微微擡了擡下巴,進了那扇雕花的厚重木門。
門內是一間書房,三面立着頂天的書櫃,另一側是拉着窗簾的窗戶,底下擺着幾盆綠植。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後頭坐着一個中年男人,大概四十來歲的樣子,正低着頭翻一沓照片。他的面前還散落着不少紙質文件,最上面的一張印着阮銀礫的證件照。
秦昱只看了男人一眼,就知道他究竟是誰,甚至都不需要額外的分析。男人沒開口,他也不說話,站在離辦公桌幾步遠的位置,看着男人将那摞照片從頭翻到尾,然後手一揚,相片散了一桌子。
“你知道我找你來,是為什麽嗎?”男人,或者說,阮銀礫素未謀面的父親,擡起眼看着眼前站得筆挺的年輕人,問他。
阮父沒從秦昱的臉上讀出茫然、害怕或者是恐慌的神色,便知道秦昱大概已經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他的手指點了點桌上其中一張照片,正是秦昱和阮銀礫在煙花下親吻的場面,他說:“或許我可以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要求你對這……”他夾起那張照片,輕蔑地扔到秦昱的腳下,“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秦昱的眼神随着那張照片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他彎下腰撿起那張照片。拍攝角度選得巧妙,背景是滿天煙花,人群中他和阮銀礫肆意擁吻,所有人都不過是他們的陪襯。
這是一張拍的很好的、甚至值得收藏的照片。
“如果您說的父親,是指對待孩子不聞不問近十八年,十八年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相認而是請人跟蹤調查的話,”秦昱将那張照片收在手心,不卑不亢語調平靜地回答,“那麽我想我或許可以提供一個令您滿意的答案。”
秦昱站在偌大的書房中央,面對着比他年長數十歲、來自京城的高位者,冷靜地擡起眼眸同他對視。沉默在空曠的空間中蔓延開來,兩個男人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對峙着,彼此勢均力敵,誰都不落下風。
最後率先開口的還是阮父。男人深深地打量了一番秦昱,從書桌的抽屜裏抽出來一個檔案盒:“聽說你在調查一個人。”他頓了頓,補充道,“或者說是一件事更加貼切。”
秦昱沒吭聲,聽見男人接着說:“你二十八了,年紀也不小了。阮銀礫才多大,十七歲,他玩得起,你能嗎?”
阮父斯條慢理地将檔案盒打開,先是抽出來一沓厚厚的資料,最後拿出來一支秦昱分外眼熟的錄音筆:“小孩的心性能維持多久,他陪你玩個三五年,膩了,去京城有我幫他找門好婚事,不成問題。但你有沒有想過,你能有多少時間陪他磋磨?”
“這個東西怎麽在你這?”秦昱咬牙切齒,聲音從他緊咬着的後槽牙間溢出。明明被他鎖進了保險櫃裏的錄音筆,藏着鐘渺無所畏懼的證詞的錄音筆,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想拿到的東西,暫時還沒有拿不到的。”男人似乎對秦昱的反應很滿意,他輕輕地按下錄音筆的播放按鈕,鐘渺的聲音霎時間傾瀉而出,“做人做事,總該講點手段的嘛。”
錄音很快播放完畢,書房裏又重新歸為寂靜。“當然,就像你說的,我作為父親缺席了阮銀礫的人生這麽多年,确實很可惜,”男人将錄音筆重新放了回去,攤攤手道,“所以我現在回來履行我身為父親的職責。”
“你處理不了的人,我能處理。你解決不了的事情,我能解決。你還不了阮銀礫的清白,我能讓真相大白。”男人勾着嘴角笑了起來,“我當然很感謝你在阮銀礫孤苦無依的時候拉了他一把,但他以後會有更多的、更加牢固的依靠。”
“我也不是什麽不通情達理的人,”阮父頗為通達地說,“知恩圖報,你想調查的事情想報複的人我也可以一并幫你解決,”他豎起手指晃了晃,聲音變得冰冷下來,“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跟阮銀礫有牽扯。”
“我阮家的後代,絕不允許、也絕不可能同一個男人在一起。”
秦昱垂在身側的手狠狠地握緊又緩緩地松開。他朝着男人露出一個笑來:“很可惜,如果您早在三天前來找我說這番話,我應該會如您所願。”
“但現在,恕我不能從命。”秦昱聲音堅定,不容反駁不容質疑,“如果阮銀礫想玩,我認了,我陪他玩。如果他認真地想跟我走一輩子,我也奉陪到底。”
“我活了二十八年,什麽苦什麽坎什麽天崩地裂的事兒都經歷過了,三天前的我還會猶豫,但現在的我并不怕您所假設的那種糟糕的未來。”照片被秦昱緊緊地攥在手心,讓他感到有些刺痛,卻也讓他分外清醒,“如果現在讓我因為這種不确定的可能性去放棄我已經确切握在手裏的東西,那麽對不起,我還沒有那麽愚蠢。”
他朝着辦公桌後的男人微微欠了欠身:“我的事情暫且不勞您費心。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給阮銀礫送飯。”
秦昱重新直起身子,朝着阮父點點頭,毫不留戀地轉身大步朝外走去。帶他來的男人候在門外,見他出來跟在他身後道:“秦先生,我送您。”
秦昱沒有拒絕他的好意。阮父所在的私宅離酒吧街确有一段距離,他暫且還不想為某個狂妄自大的人心血來潮把他強制帶到這裏來的行為付出本不該耗費的車費。
“先生并沒有惡意。”男人在前方開着車,透過後視鏡看着坐在後座、偏着頭看向窗外的秦昱,“他只是為了補償少爺。”
秦昱沉默了一會兒,說:“他和阮銀礫母親還有阮銀礫之間的事情我無權置喙。”兩個人隔着車後視鏡對視,道,“但我希望您能轉告許先生,請他分清補償和插手的區別。”
“用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的态度,是做不好一個父親的。”秦昱接着說。
男人聽完秦昱這番話,竟淺淺地笑起來,見秦昱投來略顯困惑的眼神,他正色解釋道:“我以為您會對先生有很大意見。”
“有我也不會在你面前說啊。”秦昱說,聳聳肩,“更何況和他有交集的人不會是我,而是阮銀礫。我對他的态度更多的取決于阮銀礫對他的态度。”他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道,“不過我今天說了這些話,他對我印象應該不會很好吧。”
男人把着方向盤,半晌才說:“不,不會的。”他将車停在路邊,下車替秦昱開了車門,彬彬有禮地朝他微微鞠了一躬,“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陸暄。”
秦昱也回了一禮,就看到男人直起身子,眯了眯眼睛笑道:“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回見,秦先生。”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秦昱還沒來得及回身,就被阮銀礫撲了個滿懷。小孩像只樹袋熊一般挂在他身上,越過他的肩膀只能看到挂着京城車牌的大衆輝騰揚長而去,他急匆匆地問:“那是誰?他怎麽送你回來?你去哪兒了?”
秦昱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如實地将發生的事情告知給了阮銀礫。沒成想小孩聽聞自己的父親來找自己,并沒有過多的情緒波動,反而拽着秦昱的袖子上下檢查了好一通。
“他沒為難你吧?”阮銀礫問,緊張兮兮的,“他讓你去你就去?萬一是想對你不利呢?”小孩越說越生氣,揚起手來學着秦昱曾經的動作,輕輕地彈了一下男人的額頭。
秦昱被他氣鼓鼓的模樣逗笑,軟着聲氣同他認錯道歉,這才收獲了阮銀礫的一個落在臉頰上的吻。兩個人牽着手像小學初中的小朋友,晃着交握的手往回走。
“我的皮卡丘呢?”阮銀礫問,偷偷摸摸地往秦昱那邊蹭了蹭,直到兩個人的肩膀靠在一起。
“沒拿啊。”秦昱無辜道,“本來說回去一趟捎上你的皮卡丘的,但是許先生突然出現要見我,我也沒有辦法。”
阮銀礫撇撇嘴角,顯然有些不高興,卻還是勉勉強強地接受了秦昱的這個解釋。
他并非對許先生的出現全然不在意。霍遠之前提醒過他,而他在惴惴不安之後卻也覺得自亂陣腳過于可笑。按照霍遠說的,他的父親在京城算得上位高權重之人。阮銀礫不知道許先生為什麽要在間隔十七年之後再來尋找自己,但事實就是,阮銀礫在沒有他參與的十七年裏過得很好,雖有波折但也都過去了。他學會了豎起尖刺保護自己,學會了在街頭巷尾被圍堵的時候護好自己的每一個位置,然後狠狠地還擊回去。
更何況現在他擁有了秦昱,從此他的靈魂再也稱不上孤獨。他和秦昱就像兩片拼圖,在一堆淩亂的碎片中帶着些許命運指引的味道成為了彼此的契合和獨一無二。許先生背後的權勢,他所謂的父親,比起站在他身邊的這個男人,全部都不值得一提。
小時候看電視劇常對裏面為了愛情奮不顧身、赴湯蹈火的主角嗤之以鼻,但真正自己也擁有了這樣一份感情,也需要再次面對所謂家庭和愛人之間的矛盾,阮銀礫總是會分外堅定地選擇秦昱的。
秦昱總是他的首選,他的單選,他的正确答案。
秦昱突然覺得自己的手被輕輕拽了拽,他偏過頭去看着走在自己身側的少年,輕聲問:“怎麽了?”
小孩似乎是很糾結的樣子,支支吾吾半晌才問:“他,他有沒有讓你跟我分手啊?”
秦昱對阮銀礫的小心思一清二楚,又想起那張被自己從許先生那裏順手牽羊、此時正妥帖地躺在自己衣服口袋裏的那張照片,笑着問他:“有啊,他讓我跟你分手,你打算怎麽辦?”
小孩顯然氣急敗壞,撲到秦昱身上抱住他,一疊聲地拒絕:“不行不行不行!”他說的铿锵有力,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毛茸茸的腦袋在秦昱的頸窩處蹭來蹭去,甕聲甕氣地道,“不分手,絕對不分手。”
秦昱想讓他起來,又聽到小孩委屈巴巴的聲音:“都說好了的,不管發生什麽,誰都不許丢下誰。”他用力地環住秦昱的肩膀,像只大狗似的膩在他身上,“你不能打着為我好的旗號要跟我分手。”
秦昱笑起來,他揉了揉小孩因為一通亂蹭而翹得亂七八糟的頭發,溫聲道:“不會啊。”他一下一下地順着小孩兒的後腦勺,說,“我知道的,跟我在一起對你而言才是最好的,對不對?”
他語調耐心而溫和,像極了哄三五歲的小朋友,卻讓阮銀礫十分受用。小孩兒響亮地在他的嘴角親了一口,松開他,朝着他伸出小拇指,道:“那說好了。拉鈎,不許反悔!”
拉鈎實在是很幼稚的舉動,不管對于十七歲的高中生而言還是對二十八歲的成年人而言。但兩個小拇指認真地勾到一起,像是做出什麽永世的、不容反悔的承諾般。
“放心啦!”秦昱刮了刮阮銀礫的鼻子,問道,“我又不會跑。”
阮銀礫順着他的話點點頭:“放心了放心了。”他雀躍起來,像只在枝頭蹦來蹦去的小雀,扇着翅膀圍着秦昱一圈一圈兒繞,“你當然不能跑,你跑了我怎麽辦?我再去哪裏找這麽好的男朋友?”
他皺了皺鼻頭,又說:“我覺得你也再找不到我這麽好的男朋友了。”
秦昱被他逗笑,卻依舊不可避免地被小孩誠摯又直白的話語弄得心尖軟了一瞬。
真好,他也被人視若珍寶,也被人認真地、近乎虔誠地放在心尖、捧在手心地愛着。
他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