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07鐘渺
chapter 07鐘渺
長沙發上左邊坐着個頂着小黃鴨毛毯的趙奕欽,右邊窩着個抱着秦昱在回家路上随便買的皮卡丘的阮銀礫,後者腮幫子鼓鼓的,嘴裏塞着一粒橘子味的硬糖。
兩個大人環着胸站在小孩兒面前,個頂個的神情嚴肅。“說說吧,”林牧珩先開口,“雨不能白淋,課也不能白翹。”
阮銀礫抿着唇一言不發,趙奕欽将腦袋上的小黃鴨毛毯揪下來,慢慢地團成一團在懷裏抱好。他看了看秦昱,又瞧了瞧阮銀礫,開口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聽學委說的。”
“那阮銀礫說。”秦昱把目光落在阮銀礫身上,點名道,“怎麽回事兒?”
阮銀礫沒吭聲,只是将懷裏偌大一只皮卡丘緊了緊,幾乎要把它的脖子勒折。秦昱耐性好,站在原地垂着眼睫等他說話。林牧珩嘆了口氣,把趙奕欽拎到廚房裏去做水果撈。
阮銀礫的事情只能交給秦昱去處理。論護短,二十八歲的酒吧老板說第二沒人敢稱第一。當年程良初來酒吧街被人坑了錢,林牧珩還沒來得及反應,秦昱率先出手把被坑的錢翻倍地找了回來。
秦昱對身邊的人都很好,雖然未必走心,但起碼讓人心裏熨帖。
“他們說,”阮銀礫幾乎要把腦袋埋進皮卡丘的後腦勺裏,聲音隔着層層疊疊的棉花傳出來,聽得不真切,“說我作弊。”
秦昱一挑眉:“嗯?”他拽了拽皮卡丘的耳朵,沒拽動,只能隔着這只亮黃色的玩偶坐下來,“怎麽回事兒?”
“我不知道。”阮銀礫說,小孩兒把臉擡起來,眼神裏盡數是迷茫和無措,“這周月考,今天出成績,老師就把我叫到辦公室裏去,說我這次考試作弊。”
考試作弊這個問題無論在哪個學校都是非常嚴重的紀律問題,尤其是在保送名額這件事情上,這樣的罪名扣下來就相當于直接宣判死刑。但也正是因為這樣,需要多方面審查核實,才能真正地判定一個學生作了弊、從而取消保送資格。
像阮銀礫這樣,簡簡單單地被宣判,簡簡單單地被剝奪了了解來龍去脈前因後果的權力,才不得不讓秦昱多想一些。
“那你有沒有作弊?”秦昱問,伸出手揉了揉阮銀礫的亂毛。小孩兒洗完澡出來沒吹頭發,就着厚毛巾将頭發揉了揉,半幹不幹地耷拉在腦袋上,亂蓬蓬的一堆,像極了貓咪胡亂壘的窩。
“我沒有。”阮銀礫語氣裏是顯而易見的委屈,“我……我沒有。”他仿佛拽着救命稻草似的拽着秦昱的袖子,說,“你信我,我沒作弊。”
秦昱當然信阮銀礫,他溫聲問:“證據呢?”
阮銀礫還懵着,以為秦昱是在問他沒作弊的證據,他咬着嘴唇說:“我……我可以把卷子重新做一遍的,我真的沒有……”
“我不是說你沒作弊的證據,”秦昱安撫性地捏了捏阮銀礫的掌心,說,“我是說,老師告訴你你作弊了,被取消了保送資格,他沒有給你看證據嗎?或者是,目擊者的證詞?”
阮銀礫回了神。當時場面有些混亂,他只聽到老師說什麽“洩題”,說什麽“偷試卷”,又說什麽“就他一個人”之類的話。他當時腦子很亂,大腦宕機的狀态下根本沒有辦法去判斷分析老師說的每一句話,而老師也明顯無意聽他申辯,落了錘判了刑,就讓他走。
阮銀礫颠三倒四地把事情講述給秦昱聽,男人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很難不去懷疑這一切是針對阮銀礫的一場蓄意栽贓,目的有很多,或許是針對阮銀礫的保送名額,或許是針對阮銀礫這個人。
他拍了拍阮銀礫的腦袋,林牧珩正好端着兩碗水果撈出來。秦昱接過來将叉子放進阮銀礫的手心裏,安慰道:“沒事兒。”
是非黑白、真假虛實,去問一問、找一找,總能判斷出個所以然來。
如果是阮銀礫真的做錯了事,那不用學校來處理,他會先教訓一頓這個小崽子。但如果不是阮銀礫的錯,小孩兒平白無故蒙受了這麽大個冤屈,他也不會讓始作俑者好過就是了。
……
林牧珩陪着秦昱去的一高。兩個小孩被扔在家裏,林牧珩一個電話把程良叫來,讓二十來歲的小孩領着兩個十七歲的小孩打游戲,自己跟着面色凝重的秦昱出了門。
秦昱本來不想讓他跟,說自己心裏有數不會吃虧,但林牧珩生怕秦昱情緒上來了把老師辦公室砸了。這事兒正好撞在秦昱一年一度的心情低谷期,又是關乎阮銀礫前程的問題,他實在不敢放任秦昱獨自處理。
再者說,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去有底氣。林牧珩不了解事情經過,但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情牽扯甚廣,他也不是非要逞這個英雄,只是事情撞到他眼前來了,又跟他兄弟多少沾點關系,他就不能坐視不管。
路上林牧珩問秦昱:“你打算怎麽辦?”
酒吧老板單手插兜,大步流星邁得飛快。天氣還沒真正轉熱,他外面套了件薄款風衣,随着他的步伐衣擺在空中打出一個弧度來。
“先讓把證據拿出來,有物證拿物證,有人證出人證。”秦昱沉着臉說,“空口白話給人定罪,自古以來都沒這樣的道理。”
“如果拿出來了呢?”林牧珩問,“你應該猜到了,這件事兒根本不是小孩兒之間的小打小鬧,背裏的勾勾結結、彎彎繞繞,你不一定能處理得了,阮銀礫也不一定能接受得了。”
秦昱的腳步頓了頓。他轉過身來認真地看着林牧珩道:“我知道,但是有些事不能就這麽算了,該争的該掙的我總得去替阮銀礫試一試。”
十七歲的小孩還沒步入社會,沒能體會到社會的人心險惡、群狼環伺,但沒關系,秦昱能在他前面攔着。攔不住了也沒關系,秦昱好好教,阮銀礫好好學,到之後,小孩兒總能長大的。
林牧珩和秦昱都是一高出來的學生,後來一高又擴建了幾回,但大體格局沒變,很容易就找上了高二教師辦公室。
聽聞他們的來意,阮銀礫的班主任似乎并不吃驚,更讓他挂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您二位,是阮銀礫的……?”
“哥哥。”秦昱對答如流,“遠房表哥。”他沒多說更多信息,說多錯多,更何況這也不是今天這場會面的關鍵所在。
秦昱開門見山:“銀礫回家說,他的保送名額被取消了,理由是他作弊。”他微微擡了擡手謝絕了老師推過來的茶,雙手交叉擱在辦公桌上,浸淫在社交圈多年的上位者氣息瞬間迸發,“我想,這不是什麽小事,老師是不是起碼得給我們看看證據?”
林牧珩在旁邊打圓場,道:“老師,我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搞清楚來龍去脈。要是我們家孩子做錯了,那我們也沒什麽異議;如果不是的話,這裏頭就得好好讨論一下了,您說是嗎?”
秦昱和林牧珩是老朋友,互相一開口就知道對方要說什麽。往常多是林牧珩在外面扮白臉秦昱唱紅臉,這回秦昱心裏憋着火,一上來就把林牧珩的角色搶走了,紋身師就只能接過話茬溫聲溫氣地打商量。
班主任自然也能理解他們兩個的心情。當時處分結果下來的時候他自己也覺得臉上無光——阮銀礫是他班裏唯一一個被保送的,這個時候出了事,他也好受不到哪裏去。
“事情我先給您二位解釋解釋。”班主任開口,從抽屜裏掏出阮銀礫這次的月考理綜測試卷,把最後一道物理題翻給他們兩個人看,“問題就在這題上。”
因為學生即将高二升高三,所以最後一道題出題老師是有意想給學生下馬威的。題目是最近物理競賽的大題自主改編,難度很大,幾個學科老師拿到題都沒能做出來,但阮銀礫做出來了,還一分沒丢。
“這不是挺好的嗎?”林牧珩問,“我們家孩子拿過奧賽獎,人聰明,做出來也無可厚非吧?”
“還是說你們的邏輯是,只要這題做出來的,都算作弊?”秦昱沉着臉接着問。
班主任擺了擺手。問題不是阮銀礫做出來了,也不是阮銀礫做的全對。而是阮銀礫的解題思路和方法步驟,明顯跟命題老師提供的參考答案一模一樣。這道題又不止一種解法,哪怕其中某一步換個公式套用,也能得出正确答案。但阮銀礫的答案卻跟參考答案是一字不差。
“這題是我們學校新從京城調來的物理老師出的,外面的參考資料上沒這個題,根本不可能做過。”班主任說,“後來我們覺得這樣定罪确實草率,去調了物理辦公室門口的監控。”
班主任又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監控拍得清晰,在月考前兩天阮銀礫進到物理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兩張手寫的信紙。班主任把視頻細節放大,其中一張上面明明白白地就是這次月考的最後一道題。
“偷題,作弊。”班主任一錘定音,“這事兒已經板上釘釘了,所以學校才決定取消他的保送資格。”
視頻還在接着播放,班主任嘆了口氣,想要暫停,卻被秦昱猛地按住了手。男人擡起頭直直地盯着班主任看,一字一頓地問他:“新來的那位物理老師,叫什麽名字?”
回到家的時候石凱正領着兩個小孩兒打魂鬥羅,林牧珩沖着石凱使了個眼色,後者把游戲手柄一扔,環着趙奕欽就跟在林牧珩後頭進了書房,只留下一個還抱着皮卡丘不松手的阮銀礫。
“回來了?”阮銀礫擡起臉問。他的情緒已經好了很多。小孩兒的自我排解能力和自我開導能力讓秦昱自嘆弗如,但盡管如此,該告訴他的還是該說。
“嗯。”秦昱把風衣脫了,随手搭在沙發背上。他一手撐着阮銀礫側方的沙發扶手,傾下身子來認認真真地打量着阮銀礫。小孩兒眼眶還紅着,應該是哭過,“阮銀礫,對不起。”
他沒能解決掉這次問題,小孩兒被偷走的保送資格還不回來了。而他明明已經推斷出所有的關節,卻缺少一個最關鍵的證據替阮銀礫翻盤。或許有,但他的退縮不允許他再去見一見那個人。
“沒關系。”阮銀礫想了想,伸出手來環住秦昱的肩膀,輕輕地拍了兩下,“你相信我沒作弊,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比保送資格更重要。”
秦昱驀然被小孩安慰,只覺得心裏更揪得緊。他的手卸了力,環着阮銀礫兩個人就滾進了沙發裏,皮卡丘被他們擠到一邊,半拉身子搭在地板上,顯得無助又可憐。
“你為什麽要去物理辦公室拿那個題目?”秦昱啞聲問。
“因為鐘老師說,要給我開小竈。既然已經拿到了保送名額,奧賽也有了不錯的成績,那麽高三一整年沖一沖物競,也不是沒有拿榮譽的可能性。”阮銀礫乖乖地回答他,“他讓我去他辦公桌上拿手寫的題目,做完了再重新放回去。答案不要寫在題目那張紙上,他之後會抽出時間來給我講。”
“那你沒覺得奇怪嗎?”秦昱問,“月考出現了一道一模一樣的題目。”
“我以為是巧合。”阮銀礫答。小孩用力地把自己縮進秦昱的懷裏,攬着他的脖頸蹭了蹭,他其實也已經想明白了大概,“他說還會給另外一個人補課,所以我以為他只是單純地……”
單純地什麽?這件事情從最開始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栽贓,甚至連物理老師在閱卷時拿出來的參考答案,都是阮銀礫上交過去的、自己寫出來的解題步驟。
與其說是阮銀礫抄了參考答案,倒不如說是參考答案剽竊了阮銀礫的思路。
“你拿了兩張紙,另一張上面是什麽?”秦昱接着問。
監控視頻沒拍到底下那張紙上寫着什麽,透出來的一角上面露出來幾個字母符號。但是學校方認定阮銀礫也一并拿走了這道題的參考解答——而為之做佐證的,就是阮銀礫口中的鐘老師的證詞。
鐘老師說他将出的題目和寫的答案放在了一起,兩頁信紙連在一塊兒。但阮銀礫卻說:“另外一張上面就是幾個物理公式,什麽也沒有。”
“跟這次考試的題目沒關系?”秦昱确認道。阮銀礫搖搖頭。
物理辦公室的監控、阮銀礫的試卷,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種無端的猜測。真正讓這一切處處是漏洞、随時可以被推翻的布局合理化的,就是鐘老師的證詞。
鐘老師不僅這麽說,甚至在學校前來調查的時候,拿出了同監控視頻裏無二的寫着題目的信紙,底下那張赫然是參考答案。他做的巧妙,騙過了所有人,但沒能騙過秦昱。彼時他還分外愧疚,說自己沒能放好題目,才讓阮銀礫犯了這種錯誤。
但秦昱不信他說出來的每一個字,秦昱只信阮銀礫。
“鐘老師為什麽要這麽做?”阮銀礫問。
秦昱沒回答他。男人抱着小孩,一下一下地捋着阮銀礫的頭發。不知道過了多久,秦昱附在阮銀礫的耳邊說:“明天你就知道了。”
有些事情再躲下去也沒有必要,哪怕不想見,有些人就能利用各種方式撞到你的眼前來。秦昱這輩子都不想再同鐘渺打交道,但如果是為了阮銀礫。
但如果是為了阮銀礫,秦昱想,一個鐘渺而已。
他的小孩該有萬丈榮光錦繡前程,鐘渺已經毀了一個秦昱,不能再讓他毀掉一個阮銀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