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風有意落星河
清風有意落星河
雖然很早就開工開學,但中國人真正的春節,過了正月十五才算結束。二月的最後一天是元宵節,正好周日放假。
李豫則和爸爸在家吃晚飯。客廳的牆邊有一個花梨木博古架,擺着雕刻、瓷瓶、玉器之類的玩意兒。最矚目的是一座半米多長的擺件“八仙過海”,由一塊千年小葉紫檀雕成,這是李哀民去年才從徽州帶回家的。另一面牆是酒櫃。李哀民是生意場上人,煙酒是生活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但他從不在家當着李豫則的面抽煙喝酒,櫃子裏一排一模一樣的系着紅絲帶的貴州茅臺,在李豫則看來就是擺設,其實已經不知被李哀民換了幾茬了。
飯後,李哀民回到書房,李豫則也回到自己二樓的卧室,關上房門,倒在了床上,頭枕着手臂,看着天花板上從玻璃窗透進來的車燈光。
李家的房子是九十年代一個臨湖而建的獨棟二層別墅,占地面積足夠大,院子、後花園和地下室都建得很寬敞。因為容安畢竟只是個縣城,那時候還沒有城區規劃,周圍沒有別的人家,這裏既不屬于普通小區也不屬于別墅區,湖邊的路上偶爾會有汽車經過,但不多,環境還算很安寧。
今晚有點特殊,應該是趕回家過元宵節的人吧。幾輛汽車疾駛而過,天花板上像有一根演唱會現場搖來搖去的熒光棒。李豫則喜歡看這個光束,卻讨厭所有要求人和人團聚的節日,電視上的廣告總有穿得大紅的一群人喜氣洋洋地團坐在餐桌邊,窗外煙花綻放,室內杯盞交錯,笑語歡聲不斷,每個人都幸福得令人難以忘懷。那個場景李豫則不是沒有經歷過。爸媽沒離婚的時候,逢年過節,兩邊的親戚朋友也會聚在一起,只是這幾年比較清淨。沒來由地,他突然有個一閃而過的念頭。
不知道李孝寅是怎麽過節的。
天花板上的搖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對面路燈穩穩的光柱。過了一會,光柱裏出現了一個跳起又落下的影子,似乎有人在揮舞手臂,接着有個東西砸在了窗玻璃上。
李豫則立刻翻身下床,推開窗戶,撲面而來的寒氣使他打了個哆嗦。路燈下,李孝寅站在雪地裏,穿一件軍綠色的連帽沖鋒衣,左手插在口袋裏,右手握着一個紙團,看來是正要砸第二個。他笑着迎接了李豫則的目光。
“你下來,快點。”
李豫則什麽也沒說,轉身抓起椅背上的白色羽絨外套,打開門,一陣風似地刮到了樓下,期間還穿上了衣服、拉好了拉鏈、回答了李哀民問的“這麽晚去哪裏”,他扔出一句“出去走走。”
哪裏晚了,一點都不晚,才六七點鐘。就算是十點鐘,也要出去。
李豫則出來後順手撿起草地上的紙團,發現還挺重,原來裏面包裹着堅硬的雪球。他把東西丢進垃圾箱,對站在門口庭院燈下的李孝寅說:“不要亂扔東西。”
李孝寅聳了一下肩:“本來就是從那裏拿出來的,這下物歸原主了。”
見李豫則半信半疑地皺着眉,他忍俊不禁:“逗你玩兒呢,我這麽愛幹淨的人,怎麽會在垃圾箱裏撿東西?”
李豫則問道:“我房間都沒開燈,你怎麽知道我在家?”
“你還能去哪兒?”李孝寅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李豫則心情很好,但他不知道李孝寅來找他幹嘛,就問:“你要進來坐坐嗎?我家就我爸和一個阿姨。”
“下次吧,今天你去我家。”孝寅說完便轉身向前走。
李豫則跟上去:“去你家?我可什麽都沒帶,就這樣去你家合适嗎?”
“合适,我外婆請你吃飯。”
“吃飯?你怎麽不早說?”
“外婆也是剛剛想到的。”
“我已經吃過了......”
“所以才走來。走了一路就餓了。”
說着說着,李孝寅突然蹲下,喊了一聲“你看”,手上不知何時已從淺淺的雪地裏扒拉出一枚薄薄的石片,向着湖面用力擲去,只見石片一彈一彈往前跳了三下,才隐沒水中。
“哇我好厲害,三連發!”他自賣自誇一番,轉頭對李豫則說:“你來!”
李豫則也蹲下來,低頭在雜草中找了一片石頭,俯低上身,像打桌球一樣瞄準湖面,穩穩扔出。
“撲通。”石頭悶聲掉入了很遠的湖中。氣氛頓時很尴尬。
李孝寅嚼着口香糖,雙臂悠閑地搭在膝蓋上,側過頭,一臉懷疑地看着李豫則:“你是不是沒打過水漂?”
李豫則實話實說:“沒有。”
“唉,讓你住湖邊真是白瞎了。”李孝寅不可置信地搖搖頭,随後拍拍手站起來,“改天我教你吧,今天沒時間了。”
一輪碩大的圓月在遙遠的東邊山坳裏升起,墨藍的夜色如同柔軟的天鵝絨,輕輕地向他們覆蓋下來。李豫則分不清孝寅的臉上是路燈光還是月光,只覺得他被映照得好看極了,像一面無暇的藝術品,如果時間的眼淚能像松脂一樣滴落,就應當在千萬年中永久包裹這樣的一瞬。
“好。”李豫則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模糊地傳來,如同夢境。
他們沿着月落湖走到大街,穿過大街到人民公園,公園門口張燈結彩,裏面游人如織。他們又走到清風河。清風河是貫通容安縣城的一條主要河道。過橋到另一條大街就走到春歸巷。
七點鐘天早黑了,一路上兩人說了些學校裏的事,路上遇到了舞龍和舞獅子的,還站在河邊看了會兒,鑼鼓聲聲,鞭炮齊響,光華流轉,目不暇接。
李孝寅笑道:“我突然想起來,我們不久前學的那個東風夜放花千樹,不就是說的元宵節嗎?”
李豫則點頭:“嗯,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他把這首詞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念到結尾,“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不禁看向了李孝寅,他的側臉被燈火映紅,忽然轉向李豫則笑道:“走吧,外婆肯定在等我們了。”他以為李豫則的注視是在問自己要不要快點回家。
春歸巷裏也是家家戶戶門口挂着燈籠。說起來奇怪,其實二李兩家之間也就相距三公裏,但李豫則和李孝寅從前卻沒有在這個小城裏遇到過對方。
走進院子,一株梅樹映入眼簾,上面也挂着很多小紅燈籠。
一只黃色的流浪狗跑過來,對着孝寅熱情地搖尾巴,孝寅蹲下,邊摸它的頭邊向李豫則介紹說:“這只阿黃懷孕了,所以我每次都給它多吃點。你看,它肚子越來越大了,估計正月之內就要生小狗。”李豫則認真聽着,神色肅穆地點頭,仿佛這是件了不起的重大事件。
鄰居大嬸下樓來倒垃圾,看到兩個大小夥子一站一蹲,在跟狗說話,其中一個是隔壁徐老師的外孫,小名叫孝孝的,便笑了一下,算打招呼,臨走又看了一眼狗,不禁搖頭:“這阿黃哦,不知道誰給喂得,一天天地越來越胖。”孝寅道:“阿黃要生了,是該多補充營養。”大嬸一愣,立馬笑開了:“孝孝真是喜歡開玩笑哦,阿黃是公狗,怎麽會懷孕哇!”
孝寅大為震驚,匆匆看了一眼狗的肚皮下面,臉一紅,也不跟大嬸說再見了,站起就走,李豫則憋着笑跟在後面,進了樓梯口,終于笑出聲。
“都怪附近的狗太多了。”李孝寅自我辯解道。
李豫則笑而不語。
李孝寅敲了敲紅色的門。沒人應,他只好取下脖子上的鑰匙自己開門。
進屋後,李豫則只是籠統地覺得這房子裏的一切小巧而整潔,而且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淡淡的香氣。淺綠色的衛生牆光潔雅致,窗邊的餐桌上,花瓶裏高高低低插着幾只寒梅。旁邊靠廚房門有一臺略顯陳舊的淡綠色矮冰箱。進門左手邊有個縫紉機,五鬥櫃上蓋着花紋邊的白色鈎針桌布,再用透明綠的玻璃板壓着。陽臺門挂着碎花布簾子。
順手關上門,李孝寅喊道:“阿婆,我回來了。”廚房嘩啦的流水聲停了,李孝寅的外婆用圍裙擦着手走了出來。
她燙着短短的卷發,面容白淨,身材瘦小但腰板挺直,眼睛也神采奕奕,絲毫不見老态,笑起來卻盡顯慈愛。
“阿婆好。”李豫則學着孝寅。
外婆親切地拉起李豫則的手。
“你就是豫則,好孩子,孝孝經常提到你,說你們是最好的朋友哇。上次他跑步受傷還是你送回家的奧!”其實李孝寅跟外婆說的是“很好的朋友”,但是外婆一看到這個帥氣體面的男孩子就打心底裏說不出地喜歡,所以脫口而出成了“最好的朋友”。
李豫則從小不喜歡觸摸別人的皮膚,此刻的左手在孝寅外婆的兩個溫熱的掌心之間不安地躺着,卻也沒有唐突地抽回。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微笑,重重地點了一下頭,仿佛在幫助阿婆确認“最好的朋友”這件事。
李孝寅已經在廚房幫忙看菜了,其實是在試吃。
“阿婆,這個湯我關小火了哦!”
外婆就讓豫則先坐坐,也去了廚房。
李豫則站在原地沒動,環顧了下四周,看到五鬥櫃上方的牆上挂着相片框,有幾張彩色的照片,就走過去看,一個身材颀長的老人胸前挂着相機,站在□□前,應該是孝寅故去的外公。還有一張是在動物園裏,小孝寅穿着繡有熊貓的綠色毛衣,歪着頭,背景裏有兩只棕色的貓頭鷹立于枝上,李豫則認得那是褐鷹鸮,因為自從李孝寅說他最喜歡貓頭鷹,他就去了解了各種貓頭鷹。
另一張是小孝寅蹲在一只大狗的身邊,雙臂環抱着它的頭,看起來十分親密,李豫則不禁微微一笑,接着便注意到左上角有一張年代久遠的男孩女孩的合影,像是一對姐弟,旁邊又有一張兩寸的黑白照片,是一個少女的半身像,頭發梳到腦後,發際處新生幾線細碎的茸毛,明眸皓齒,笑靥如花,眉目間蕩漾着溫柔活潑的生氣。她笑得如此天真爛漫,好像全世界的美好手拉手在她四面圍成了一個圈。相片右下角寫着小小的藍色鋼筆字“楊亦憐,一九八七”。
李孝寅站到豫則身邊,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解釋道:“我媽媽。七歲以前我跟爸媽在上海生活。後來他們出事,我就被外公外婆接到容安了。”
“這是她幾歲的時候?”
“十六。”
跟我們現在同齡,好神奇。李豫則心想。
“給你看個東西。”
李孝寅說着,從抽屜拿出一本厚厚的冊子,翻開,裏面花花綠綠的。
那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小姑娘楊亦憐收集的各種式樣的糖果紙。孝寅抽出給他看,一整張油臘糖紙,滑膩,柔軟,色彩淳樸可愛,上面的字體如頑童伏案認真手寫,來自某某省會食品廠的“幸福”、“友誼”、“快樂”。半透明的玻璃紙,方方正正的雙喜字,薄如蟬翼,白天對着陽光可以看到淡紅色的天。
“好看吧?”
“好看。”李豫則點頭。他真的覺得好看,讓他想到院子裏梅花樹上的燈籠和生命中厚實溫暖的一切。
開飯了,外婆把青花瓷雙耳湯盆端上桌,笑眯眯地說了一句上海話。
豫則聽孝寅說過,他外婆是六十年代下鄉的上海知青,後來和這裏一個醫生結婚,在縣裏當了中學語文老師,成家立業,拖着拖着就沒回城了。她會說這裏的方言,平時也和李孝寅說說普通話,有時會突然冒出零星的上海話。
李豫則聽不懂這句上海話,李孝寅邊給李豫則盛湯邊翻譯道:“外婆說我們是一家人,都姓李,不要客氣。”說完自己笑了一下。李豫則那份濃白的鲫魚湯上沉浮了幾粒碎蔥。
他嘗了一口,有點甜。
李孝寅偏過頭去,手掌遮住臉,小聲道:“她炒鹹菜都要放糖。”又更輕聲地囑咐道:“不要說出來。”因為湊得太近了,李豫則一驚,眉頭緊蹙,強忍住條件反射,沒有失禮地移開身子,但耳朵開始發紅發燙。
另一盤熱乎乎的小吃是外婆最拿手的油炸春卷,小小一只,外脆裏嫩,餡兒只有肥肉和娃娃菜,看起來毫不起眼,但李豫則吃了一口就喜歡上了,清香四溢,甜而不膩,肥而不油。
“太好吃了吧!”他誇道,慶幸自己在家晚餐吃得不飽。
“那當然。這是我的最愛,天底下只此一家。”孝寅用筷子夾起一只,一口吃一半。
外婆看了很高興。
“喝一點酒嗎,阿婆?”李孝寅不失時機,笑嘻嘻地問道。
外婆從老花鏡的上方盯着外孫,搖頭佯嗔:“侬兀要多四額哇?”意思是“你不要讀書的嗎?”
李孝寅也假裝失望,左手撐着頭,一臉無辜,“喝一點不影響讀書的,再說,客人要喝呢!”說着看了一眼李豫則。
李豫則連忙擺手澄清,說自己不喝酒。
外婆笑眯眯地說,好孩子,高考後還來吃飯,有酒喝。
窗外煙花陣陣。
三個人邊聊邊慢慢地吃,外婆得知李豫則家裏做生意的,還得知他是六月底生的,就說比咱們家孝孝只大一個月。李孝寅生于八月八日,不過外婆更習慣給他過舊歷七月初二的生日。
道別後,李孝寅陪李豫則走到門口,看了看他,回頭對屋內喊道:“阿婆,我出去走走。”外婆聞聲,從衣架上取下一條紅黑方格的羊毛圍巾遞給李孝寅說:“當心傷風。”孝寅連聲“嗯嗯”着接過去就出門了,剛到路上就把圍巾轉交給李豫則。
“你拿着。我不怕冷。你明天還我。”
李豫則拿着圍巾,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往脖子上繞了兩圈。他其實不冷,剛吃了東西,臉紅撲撲的。這是他第一次用別人戴過的東西,貼在皮膚上滑滑的,有種陌生又奇異的感覺。
天空飄起了細細的雪花。兩個人走在凍得脆硬的泥土上,呼氣成白。
經過小賣部,李孝寅說他去買個東西,很快就回來了。
兩人走到清風河邊停下,河對岸人家的門口有小孩在玩摔炮和竄天猴,零星的炸響回蕩在夜色中。
“你看那。”李豫則指着河面中央。
孝寅望過去,一簇小小的荷花形狀的火光在水上慢慢搖蕩。
“是祈福的河燈,不過為什麽只有一只啊,孤零零的。”
“看上去像是兩只,因為有倒影。”豫則說。
孝寅有點驚喜地扭頭看他,由衷贊道:“豫哥,你是詩人啊!”
豫則笑了,這時,對岸有一大朵煙花綻放在天空,也倒映在水裏,河燈仿佛落入了燦爛的星河。
李孝寅掏出一小瓶扁扁的紅星二鍋頭,放在水泥欄杆上,笑道:“零花錢有限,将就一下吧。”說着擰開了蓋,遞給李豫則,氣勢豪邁,好像在沙漠行軍時謙讓給對方一只羊皮水袋。
“這就是你剛在小賣部買的?”李豫則接過酒瓶,碰到了李孝寅的手指,頓了一下,二鍋頭放到鼻子邊聞了聞,氣味很刺鼻,淺嘗一口,登時嗆得眼睛都紅了,不禁甩了甩頭道:“好辣!”
李孝寅捧腹大笑:“看來你沒騙人,是真的沒喝過酒。這算什麽,你看我的。”說着咕嚕灌下一大口,沖着河對岸吼道:“啊~啊~啊~~~~”對面的摔炮又連續響了幾下,似是小孩不滿的回應。
李豫則看着孝寅微笑的泛紅的側臉,突然有個奇怪的想法,想給他買一只仙女棒,或者,很多很多的仙女棒,李豫則自己小時候還玩過,媽媽給買的,那種最不危險的、可以抓在手裏的小小煙花。他思緒萬千,開口卻只能說:“你外婆做的春卷真的很好吃。”
孝寅笑道:“當時應該讓你帶一些回去。”
“那個,最好的朋友?”李豫則突然問。
“什麽?”李孝寅一時沒明白。
“你跟外婆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哦...... 對啊。”李孝寅先是一愣,立刻反應過來,不禁在心裏笑了一下。他左腳踏着一個厚石塊,手肘撐在膝上,右手盤着一枚石子,往河中央扔去。石子無聲地消失在黑暗中。他站得高,離河又遠,沒法打水漂,只是手閑着沒事幹。
李豫則拿過瓶子,也學孝寅喝了一大口酒。李孝寅盯着他,若有所思。
“怎麽了?”
李孝寅聳聳肩:“你今天沒怎麽皺眉。”
“我平常很多皺眉嗎?”
“沒人告訴過你嗎?”孝寅笑着搖搖頭,“唉,你又欠我一個人情了。”
“這也算?”
“當然了。你沒聽孔子說過,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
李豫則思維急轉,隐約覺得孝寅前言不搭後語,牛頭不對馬嘴,正要問個清楚,手機震動,來電顯示“李哀民”。
“爸。”“和同學在人民公園看燈。”“沒事,不用接。”“好的。”
李孝寅聽到電話那頭喊他“阿則”。李豫則結束了通話,對孝寅說:“我得回去了。”
他們在橋頭分開了。
李豫則走在路上,微微出汗,穿着厚衣服,只感到全身發癢,他取下羊絨圍巾,回到家,看到二樓客廳的燈還是亮的,便把圍巾塞到了羽絨服裏。李哀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拿着遙控器不停地換臺,聽到腳步聲慢慢移近,直到李豫則叫了一聲“爸”,他才轉過頭去看兒子,一看就吃一驚。
“你怎麽了?”李哀民顯得很蒼老,一種曲終人散之後,回憶裏的中年人的蒼老。
李豫則正站在樓梯口撓着脖子,他面色潮紅,暴露在外的皮膚到處都是零散的紅斑。聽到父親疑問的同時,李豫則也看到了自己的手,才确認是酒精過敏了。他猶豫着該說點什麽,李哀民已經拿起他的手,把袖子撸上去,看到臂上也是幾個紅疙瘩。
“還好沒腫,痛嗎?呼吸困難嗎?”李哀民看了看他的脖子。他已經聞到李豫則身上殘留的酒氣。
“沒有,只是有點癢。”李豫則抽回手,放下了袖子。
“沒事,多喝點水,洗個澡,早點睡覺。”李哀民這種場面見得多了,知道不是什麽要緊事,于是關了電視,囑咐幾句就回房了,沒有再問什麽。
李豫則回到房間,感到比客廳低了好幾度,原來走的時候匆忙,沒關窗戶。
他走到窗邊,院牆上柔和的壁燈照着細細的飛雪,他的頭很暈,似乎腦海中也有什麽東西在瘋狂地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