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過年
過年
李哀民将車子停在人民公園的門口,和兒子一起步行翻過公園裏面的小山坡,前往正敬堂。
正敬堂是明朝年間建立的容安李氏宗族祠堂,歷經幾百年,已成為南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每逢清明節、中元節,寒衣節和除夕,正敬堂裏都人來人往。李哀民是個重風水,講命理,有所敬畏和有所遵循的人,每年年三十都會帶着家人去祠堂上香祭祖,然後回家吃年夜飯。
小山坡上樹木凋零,唯有臘梅開了一路,李哀民接了好幾個拜年的電話,李豫則戴着耳機聽音樂,突然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李梅真”。李梅真是姑姑的名字,李豫則給任何人的備注都是真名。
“阿則啊,你爸呢?”姑姑年紀也有五十歲了,聲音還是很軟很慢,聽起來親切而優雅,這麽多年沒什麽變化。
“在我邊上打電話呢。我們在去祠堂的路上。”
“哦,我們到你家了,在家等你們奧。”
“嗯好,我們大概還需要一小時。”
姑姑、姑父和表姐司靜蓉今年來自己家吃年夜飯。司靜蓉九月份剛到香港中文大學讀金融碩士,估計又要問李豫則的期末成績,給他提出選什麽大學專業的建議。
李豫則有點失望,因為司靜蓉的姐姐司加加這個春節留在了柏林,沒有回國。
“加加古怪着呢!”從記事起,李豫則就常聽姑姑這麽說。
可李豫則卻跟這個比他大十二歲的表姐更投緣。
司加加是燭藝設計師。李豫則上小學的時候,就看到了司加加設計的一支沒有燭淚的深紫色手工蠟燭,以希臘神話人物歐律狄刻命名,她跟李豫則講了歐律狄刻的故事,解釋說,這蠟燭傳達了一種在看見光明的瞬間忽然被召回冥府的驚恐和絕望。
燭光應該給人帶來溫暖美好的感覺,司加加這種設計,多少有些反常和怪異,但李豫則卻莫名其妙地為之着迷。
李梅真和司潛輝給第一胎取名司加加,是希望以後再加一個小孩,理想狀況當然是能湊成一個“好”字,也就是生一個兒子。但是小時候的司加加實在太鬧太調皮了,夫婦兩真的生了第二個孩子而且還是女兒以後,就發誓不生了,并且祈禱二女兒的性格端莊穩重一點,于是取名司靜蓉。
老天似乎按照自己的理解成全了這對夫婦。當司靜蓉開始懂事以後,她努力的方法就是以姐姐為标杆,盡量處處和姐姐不一樣。
司加加的房間很亂,她就整理得井井有條,司加加感性而古怪,她就理性而正統,司加加活在空中樓閣裏,她就腳踏實地、按部就班地規劃未來。司加加不食人間煙火,她就緊緊抓住鈔票和銀子,司加加生活不能自理,她就獨立自主、凡事親力親為。
司加加只要看書或者聽歌感動到掉眼淚,司靜蓉就說:“眼淚是你的睫毛生長液嗎?那麽愛哭。”因為司加加的睫毛的确又密又長,而司靜蓉卻不。
在司靜蓉眼裏,司加加是個不合格的女兒,最讓爸媽操心,很早就去了國外,但窮得要死(按照司靜蓉自己對這個年齡的人應有的財富的标準),而且她也真不知道蠟燭有什麽好玩的,或者說,創造了什麽社會價值。司靜蓉想,司加加最适合生活在一個四面有白色窗簾被風吹起的大房子裏,披着長發光着腳,走在華麗的厚重的中世紀宮廷地毯上,一臉神聖地擺弄她那些稀奇古怪的蠟燭。
就在去哥哥家的路上,李梅真還提起大女兒。
“老大不小了,不結婚也沒談朋友,還在外面跑,不知道整天在幹什麽。”
“唉,你少說些吧,加加有自己的想法,她心裏明鏡兒似的。”司潛輝對坐在副駕駛的妻子耐心地說道。
“你就知道慣着她,我看啊,她一直在做夢,從來就沒醒過。”
李梅真無奈地搖着頭,她在縣教育局工作,快退休了,丈夫比她年長幾歲,目前是芳定教育出版社編輯部主任兼黨委書記。
三個人沉默着,過了一會兒,李梅真又忍不住嘆氣:“唉,加加三十歲了,既沒成家也沒立業,她以後可怎麽辦啊?”
“媽,我姐才二十八,還沒到三十呢。”坐在後座的司靜蓉也忍不住為司加加辯白。爸媽這一輩家長,老喜歡說虛歲,平白給人加個兩歲,她也受不了。因為在她的人生規劃中,兩年後的自己已經比現在成長成熟不少。
李梅真幽幽長嘆:“都一樣。”就這樣結束了話題。
李哀民父子走出公園,一個外觀質樸低調的木構建築就映入眼簾,飛檐鬥拱,門牌匾額上書“正敬堂”三個鎏金篆書,兩邊挂着兩只大紅燈籠,立柱上都貼着很長的對聯,跨過門檻是個方形天井院子,同樣張燈結彩。冬天上午的陽光斜斜地傾倒了進來,灑在花崗石地板上。
院子中間有個蓋着紅布的供桌,上面擺放着各式水果、糕餅酥糖、豬牛羊魚肉和酒水。然而年三十的祭祖沒有清明節那麽隆重整肅,不用遵循嚴格的流程儀式,大約就是衆人領到燃香,用紅燭點着,對着供桌拜了三拜後,插入香爐之中,就算完成了祭祖。
祠堂兩邊均設有庑廊,牆壁上用毛筆寫着祖訓。從天井往裏走上幾個臺階,就到了享堂,隔扇門板上有花卉草木的淺浮雕,人站在享堂中,只見頭頂很高,有粗大的橫梁,享堂後面是陳列祖宗牌位的寝殿,也組成一個小小的天井院,中央有一個魚池,寓意“年年有餘”,而池底是八卦中間的太極圖,取“陰陽合而萬物生”之意。對宗族的傳承而言,繁衍是首要大事,其次是教育。子嗣綿延不斷,生生不息,守望相助,勤勉努力,才能光宗耀祖,繁榮昌盛。
青煙缭缭中,李豫則環顧四周。從小被爸爸帶去祠堂祭祖,他都只是走個過場,沒有太當一回事。尤其媽媽作為外人是不能進祠堂的,所以他倍感無聊,從前還因為在魚池裏撈魚被罵了。
今年,他卻突然浮想聯翩。首先李氏家族龐大,人丁興旺,傳宗接代這種事大可不用輪到自己來費心。至于認祖歸宗,本可以一直往前追溯,追溯到最遠古的時代,我們不都是一個母親的後代麽?那麽戰争不就是人類的兄弟姐妹自相殘殺?從什麽時候開始人和人之間有了不同的姓氏?不同的民族?他可真要去多看看人類發展史的書籍了。把自己從遙遠的思緒中拉回來,他又疑惑自己為什麽從沒在正敬堂碰見過李孝寅,難道李孝寅不是容安李氏這一支、不在族譜裏嗎?或者,也許只是因為他沒有爸爸,沒人帶他來吧。
與此同時,李孝寅正站在家門口貼春聯,一只腿上挂着一個孩子。
“我和哥哥天下第一好!”鍋蓋頭的男孩仰起一張粉嫩的小臉,看着孝寅傻笑。
“不,哥哥最喜歡我了!”用彩色皮筋紮了一頭辮子的女孩不滿地嘟着嘴,氣呼呼沖男孩大喊。
每年舅舅都會回外婆這裏吃年夜飯,七年前舅舅結了婚,就開始帶着舅媽來過年,後來舅媽生了一對龍鳳胎姐弟,就變成了一家四口來吃飯。小龍、小虎今年才五周歲,跟李孝寅特別要好,整天屁颠屁颠兒跟在腳後跟,“哥哥”、“哥哥”地喊得十分親熱,甩都甩不掉。
“小虎不可以在哥哥身上擦鼻涕啊!”舅媽在邊上驚呼,俯身抱着男孩進屋洗臉。
李孝寅滿臉驚悚地聽到這個噩耗時,“家和萬事興,人安百歲春”的對聯剛貼好。他低下頭,見小龍踮起腳尖,熱情地遞給他一張紙巾。
“還是小龍乖。”李孝寅接過紙巾,蹲下來誇獎女孩。小龍抿着嘴,笑眯眯地兩邊搖晃着腦袋,上身在亮黃色的外套裏扭來扭去,好像在跳一種小孩才會跳的神秘舞蹈,其實這只是她表達害羞和得意的方式。李孝寅牽着小龍進了客廳,看到電視在放《家有兒女》,但沒人看。舅舅在廚房擇菜,和外婆說話,舅媽在舅舅以前的房間裏哄小虎睡覺。
他到洗手間把牛仔褲膝蓋那裏擦幹淨,出來後,在靠枕下找到遙控器,換了個臺,是《喜羊羊與灰太狼》,他忙不疊地又換了臺,是動畫版《三國演義》,正放到第一集曹關張桃園三結義,他問小龍看不看這個,小龍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搖搖頭,說她還是想看《喜羊羊與灰太狼》,孝寅正色道,小孩子不能看打打殺殺。又怕小龍反應過來不對勁,緊接着又說,哥哥帶你找個更适合幼兒園小朋友看的,繼續換臺,是《小虎還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年是虎年所以電視臺才重播這部動畫片。小龍興奮地說:“小虎,小虎!”李孝寅心不在焉地應着“嗯嗯”,他只記得小時候看《小虎還鄉》只感到很悲傷,而且出于各種原因,他始終沒有看到小白虎最後找到媽媽,所以不愛看,于是又換了臺,下一個是《我為歌狂》,正在演唱主題曲《我的舞臺》,他滿意地說,這個好,你們小朋友呢,就應該看唱歌跳舞。
舅舅系着圍裙從廚房走出來,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笑了:“你又逗她玩兒呢?”舅舅叫楊亦清,今年三十四歲,乍一看是個安靜斯文的青年外科醫生,其實熱愛運動,平日裏百忙之中仍會抽空鍛煉身體,去年甚至參加了市裏舉辦的半程馬拉松。
小龍沒有聽見他們說話似的,認真地盯着屏幕,電視機紅色藍色的光在她胖嘟嘟的臉上一閃一閃。
她突然指着屏幕跟爸爸說:“哥哥。”
她爸爸問:“什麽哥哥?”
小龍跑過去抱住電視機,屏幕上一出現楚天歌,就用食指戳着人家說:“這個人像孝孝哥哥。”她聽爸爸和奶奶都喊“孝孝”,便也如此稱呼哥哥。
舅母輕輕關上了房門,站在沙發後笑道:“她呀,見到好看的都說像哥哥。”
李孝寅聽了拍腿大笑,舅舅搖頭道:“你看你哪有哥哥的樣子,帶她看青春偶像劇。”
其實李孝寅并沒有多喜歡這部動畫片,只是覺得有兩首歌好聽罷了,聽舅舅這麽一提醒,加上此時正播放到主角在泡妞,為了保護五歲小朋友純潔的心靈,他趕緊連按三下,倒退到《喜羊羊與灰太狼》。
但他看了半分鐘就忍受不下去,抱怨現在的動畫片一點也沒有他小時候的那些精彩。舅舅說,那是因為你長大了,我還覺得我們那時候的動畫片更好看呢!什麽《九色鹿》、《阿凡提》、《葫蘆兄弟》、《黑貓警長》、《邋遢大王》......
話音剛落,李孝寅就開開心心地帶着小龍準備下樓了,他們要趁着邋遢大王小虎還沒醒,去巷子裏的小賣部買煙花擦炮玩。
“孝孝帶小龍到外頭去白相啦?眼睛盯牢曉得伐?唔要在那搗糨糊!”廚房裏傳出外婆叮囑的聲音。
“曉得啦!”孝寅愉快地大聲答應着,帶上門,轉身看到小雅在自家門前站着,他正準備打招呼,只見小龍咬着手指,盯着對方,猶豫地叫了一聲“哥哥”,然後抓住孝寅的衣服躲在身後,冒出半邊腦袋偷偷打量面前的這個陌生人。
李孝寅哭笑不得,糾正道:“這不是哥哥,這是姐姐。”
不過也不怪小龍,幾個月過去了,小雅還是超短發,這次換了個低調的灰藍色。一身黑的運動冬裝,連圍巾也是黑色,遮住了半張臉,不仔細還真看不清真容。
小雅看到小龍很可愛,不禁面露微笑,問他們去哪兒。
孝寅說去小賣部,小雅便跟他們一起。
看着這個鄰居姐姐,李孝寅回憶起許多事。小雅的爸爸媽媽經常吵架,雖然關起門來,可鍋碗瓢盆摔得哐啷響,街坊鄰居都能聽到,但也都懶得勸架,反正這兩人吵了半輩子也沒離婚。小雅就在這種硝煙四起的交響樂裏,輕聲哼着歌給李孝寅紮辮子,身子往後傾,左右兩邊欣賞自己的作品。
“這麽漂亮的男孩子,可惜了,可惜了。”小雅啧啧感嘆。
“可惜什麽?”李孝寅問道。
“可惜長大也會打老婆,”十五歲的小雅看着七歲的李孝寅,漫不經心地解釋道,“結婚就是這樣的,小鬼。”
李孝寅雖然不很懂小雅的話,卻依然早熟地起了疑心。
只要小雅的爸爸媽媽吵到厲害處,就爆出不堪入耳的髒話,這時候小雅就拉着李孝寅的手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小巷盡頭的小賣部,買兩塊大大泡泡糖,一人一個,邊走邊吃,對着天空吹泡泡,一直到晚飯時間兩人才回來。
第一次在李孝寅家吃飯時,小雅把蔬菜、肉和米飯攪在一起。
“不要拌在一起吃。”外婆對小雅說。
李孝寅心驚肉跳,暗自感激外婆的仁慈,因為換做是他,就會聽到效果類似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下半句話:“你不是在吃豬食”。因為拌在一起吃,會使外婆想起她六七十年代下放插隊時喂豬的畫面。
外婆關于吃飯的規矩還挺多,比如“七分飽”,“要細嚼慢咽”,“剛走完路不要馬上吃飯”,“吃飯不要三心二意,吃飯就要專心吃飯”。好在,李孝寅從沒有對別人怎麽吃飯指手畫腳。這一點也是外婆教的。
三個人走在春歸巷,沿路都是爆竹的紅色碎屑,還有燃放過了的煙花盒子。李孝寅牽着小龍,小龍在兩人中間,所以走着走着就很自然地抓住了小雅的手,小雅心裏一動,感受着一只軟軟的小手的溫度和力量,親切又陌生。
李孝寅問小雅晚上要不要來他家喝酒,他們鄰裏之間走得近,自己家年夜飯吃早了,去別家串門啊加餐啊是很正常的事情。
小雅說自己因為工作需要,現在煙酒都戒了,連辛辣油膩都不沾。
李孝寅好奇地問是什麽工作,模特嗎?畢竟小雅才剛大學畢業,做模特年紀也不大。
小雅笑着搖搖頭:“是讀有聲書的,所以要保護好嗓子。你在珠穆朗瑪電臺搜‘張麻夜話’,标注着‘安蓉雅’的都是我讀的。”
李孝寅幫小龍整理着折進了脖子裏的衣領,驚訝地問道:“你直接用的真名?”
小雅道:“你不覺得安蓉雅本來就像個藝名嗎?假作真時真亦假......”她随口念出了這句話,說完不禁愣了一下。當年她未婚先孕,意外流産之後,一度抽煙喝酒,化濃妝,穿超短裙和高跟鞋,混跡街頭,自甘堕落,刻意忘記自己曾是個充滿浪漫幻想的文學少女,刻意把那個多愁善感的小女孩狠狠甩到身後,于是果然就淡忘了,少年人的決心真是強大啊。但無奈有的東西已經深入骨髓,往往在不經意間自然流露,《紅樓夢》裏的詩詞,她熟悉得倒背如流。
李孝寅倒沒注意到小雅的情緒變化,笑道:“那倒也是,安蓉雅。”
小賣部的爺爺在向他們介紹好玩又安全的新款煙花,李孝寅卻被一排小小的紅色布燈籠吸引了目光,就買了幾個。小龍把燈籠抱在懷裏,兩只手都很忙。
回到院子,在樓前的梅花樹下,李孝寅把小龍抱起來,小雅在一旁站着,幫小龍拿着燈籠,小龍取出其中一只,伸出雙手,放着許多樹枝不管,努力想撈裏面一個高枝兒,可總也夠不着,挂不上去。李孝寅便笑小龍眼高手低,這時候小雅的媽媽正出門,碰到一個鄰居,兩人互相道了新年好,就在門口聊起天來,鄰居問小雅現在在做什麽工作,小雅媽媽道:“害,哪有什麽正經事情,混日子罷了,我讓她回家考公務員多好,什麽工作有體制內穩定?”那鄰居連連稱是,說自己的侄女兒今年也考上了社保局,還交了個隔壁單位的男朋友,明年就要結婚了,如此這般,怎樣如何,完全沒注意到小雅就在不遠處。
李孝寅看了眼小雅,見對方神色淡漠,仿佛什麽也沒聽到,只是擡頭目不轉睛地看着小龍,
這麽抱着小龍久了,李孝寅的手臂有些酸,小雅突然明白過來,小龍仍不放棄最上面的樹枝,不見得是因為高,更可能是因為那根梅枝優雅細長,格外出挑,她喜歡罷了,小孩子有時就是很固執。于是便踏在梅樹外的石頭圍欄上站着,幫她把那根枝條的梢頭壓下來,小龍終于順利地挂上了小燈籠,兩種紅色交相輝映,煞是美麗。小龍高興地鼓掌。
李孝寅放下小龍,揉着後脖頸,尴尬地笑道:“小龍起碼有二十公斤。”小雅微微一笑:“我抱抱看吧。”
于是,剛出門時小龍還誤喊小雅為“哥哥”,回家時就已經趴在人家的肩頭咯咯笑了,或許人之初都這麽容易互相建立信任。
開門進去的時候,李孝寅聽到小雅跟她媽媽在說話。
“我不會回來的。要我永遠困在這個地方不如殺了我。”她話雖狠,語氣卻很平靜。
晚飯後,李孝寅找到“張麻夜話”上安蓉雅讀的懸疑小說《飛影門奇案》,主播水平之高,竟可以用聲音扮演書裏的男女老少所有角色而不牽強突兀。李孝寅越聽越投入,居然完全忘記了配音演員本人的存在。聽完整本書,已過午夜,煙花爆竹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久不停歇,新年到了。
李孝寅突然覺得自己并不認識安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