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次心跳的時間（上冊）

第22章 驕傲的他

驕傲的他

每一次打噴嚏，都像是有東西從腦子裏越獄成功，并且在出逃的時候打破了銅牆鐵壁，留下一片狼藉。

裴蕾這場感冒勢頭可不小，整個人軟綿綿的，昏昏沉沉持續了好幾天。

這天許敏孜來看她，經過客廳去裴蕾卧室時，她發現沙發上疊着兩條香煙，因為包裝精美，許敏孜就多瞄了幾眼，原來上面畫的是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怪不得那山水看着眼熟。許敏孜從小就在父親的引導下欣賞了不少中國古代名家字畫，她最喜歡《清明上河圖》裏熱熱鬧鬧的人間煙火氣，一看可以看上好半天，為此還和喜歡《富春山居圖》的父親争論了一番，非要分出個高低輸贏。

小學暑假在培訓班學畫是許敏孜的童年陰影，因為不久後，老師就讓她抱着一個破罐子坐在椅子上，當了整整一節課的模特，被畫技非常平庸的同學們畫素描像。窗外的知了都叫累了，她才站起來。後來收上來的作業裏，她以各種樣子出現，嘴歪的，眼斜的，陰暗面錯了的，比例之不協調直追畢加索，讓許敏孜感覺白擺了一小時姿勢。

素描老師是個不茍言笑的中年人，那時候師母每天來學校送飯送水，謙卑溫順，唯唯諾諾，而素描老師總是板着臉，一副大家長樣子，對師母頤指氣使，給許敏孜留下很糟糕的印象，她雖年幼，也能輕易覺察到夫婦間相處的微妙氛圍，只因她父母之間是民主的、和諧的、相互尊重的。從此以後，許敏孜對那些令他想起素描老師的沉默寡言的男子，統統沒有好感。

裴堃垚的書房門開着，可以看到裏面的裝飾簡樸淡雅，除了書架就是一張放滿文件的暗紅色大桌子。

裴蕾鼻塞，說話鼻音很重，聲音也沙啞，她自己卻覺得好聽，甚至因此有點不希望很快好起來。

許敏孜站得筆直，白色羊毛大衣幹淨得一塵不染：“你是不是傻？不要發展成肺炎了住院去。”

環顧四周，玻璃櫥裏有一張小樹苗幼兒園的文藝晚會合影，許敏孜看到裴蕾就笑了，她坐在第一排的邊上，扭來扭去不好好坐着，小小一個人兒，嘴唇塗得特別紅，額頭的朱砂點得也特別大，臉上的腮紅和猴子屁股一樣。

裴蕾邊擤鼻子邊指了指床邊淡粉色的單人沙發。許敏孜之前不是沒看到這個沙發，只是沙發上有很多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她坐下之前還得先幫裴蕾收拾。此時主人邀請，她不好拒絕，就把文具和衣服抱到床頭櫃上，發現底下壓着一本小說。

許敏孜一坐上沙發就陷了進去，裴蕾笑道：“你們顏色倒是相配，像個奶油餡兒的粉團子。”

許敏孜拿起那本叫《紫玫瑰流年》的書，封面是一對少男少女背道而馳的身影，背景是綠樹如蔭的夏天，一看就是校園愛情小說，翻開，扉頁上赫然寫着“沒有在被窩裏偷偷哭泣過的青春是不完整的”。正文開頭是這樣一句話：

“如果你很愛很愛一個人，你就會變成他。”

許敏孜随便跳到中間的一頁。

“我看到他，就想到了很多年以後，眼前仿佛閃過了一生的片段，于是我流下淚來，因為我知道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幻想，不僅對方毫不知情，而且也是現在的我強加到以後的我身上的。那一刻我做了能預知未來的智者，這超人的榮耀卻不能帶來一絲的幸福。”

這段倒不是大白話流水賬，許敏孜第一遍掃過去沒看懂，又很慢地看了一遍，才勉強理順了作者的邏輯，她問裴蕾：“這書講的是不是女主暗戀男主，最後愛而不得的俗套故事？”

“不是。沐江風和姚桃最後在一起了。”裴蕾得意地說，忽而話鋒一轉，眼眶說紅就紅，“但我仍然看哭了，因為中間的過程太坎坷太曲折了。”

她因為生病瘦了一圈，單眼皮竟隐隐約約地有了層次，被許敏孜指出來，就舉着小鏡子看，這麽一看，想起了李豫則，連忙問許敏孜他的近況。

許敏孜哪知道呢，她又沒見着李豫則。于是拿起旁邊一個獅子造型的手偶玩具，右手套進去，臉躲在一張一張的獅子嘴巴後面，也不知道是模仿誰說話的聲音：“我挺好的，就是太驕傲了。”裴蕾哈哈大笑，笑出鼻涕泡泡，趕緊拿了紙擦。

上次許敏孜向她轉告了李豫則的祝福，讓裴蕾開心了好幾天。她原本做好了得不到任何回複的準備，因為女孩子對待自己不喜歡的追求者就是這樣的，把別人送的東西扔掉，或者轉送給其他人，或者退回去之類的，她以為男孩子也是如此，沒想到李豫則居然祝她平安快樂。就是“平安”這個祝福不怎麽靈，期末考試之後她就得了重感冒，不過好歹進了年級前百名，她和爸爸媽媽都很滿意，可見“快樂”這個祝福還是很靈的。裴蕾和許敏孜都決定繼續學理科，這是老早就由各自的家庭決定好了的事情。

“我很想再見到他。”裴蕾說。

許敏孜很不厚道地笑了：“我知道人生病了容易悲觀，但你也太悲觀了。你難道以為自己病危到不能再見他了麽？”

裴蕾就要下床打許敏孜。

裴蕾的頭發從小自然卷，剪短發就成了爆炸雞窩頭，平時都把頭發紮起來，這時候披頭散發，場面很是壯觀激烈，許敏孜假裝嫌棄，問她怎麽不去拉直，裴蕾說，是因為爸爸堅持認為她不需要做什麽離子燙也好看得很。正鬧着，有人敲了敲本來就打開了的房門，許敏孜回頭一看是裴叔叔，便起身笑着問好。見他手裏拿着一根糖葫蘆。

裴堃垚笑道：“怎麽還打鬧起來了，看來恢複得不錯，是因為好朋友來了嗎？早知道我就多買幾根糖葫蘆了。”他是很受孩子歡迎的那種沒有架子的大人，笑眯眯的，一團和氣。

裴蕾捂着嘴偷笑。

裴堃垚讓許敏孜留下來吃飯，許敏孜說今天奶奶過生日，晚上得回去吃。裴蕾搖着許敏孜的手讓她坐到床邊，兩人又說了會兒話，裴蕾抱怨一班的作業比二班還要多，這個年是不會輕松了。她吃了感冒藥犯困，哈欠連天，許敏孜便起身回去，離開的時候借走了那本《紫玫瑰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