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次心跳的時間（上冊）

第14章 恰同學少年

恰同學少年

周六一早，北中校園就彌漫着節日般的氣氛，就連平日周六上課的高三也放假了。昨天下午田徑場就已經布置好，中間草坪被紅色布條圍了起來，賽道內外都站着坐着各年級的同學。

“我們班抽到的是第2組，2號跑道，”李豫則雖然有點遺憾，但仍然對大家說，“2號好，跟我們二班對應了。”

馬廉安和鄒雲紛紛點頭，李孝寅卻笑出聲來，李豫則看過去，李孝寅立刻望向別處，假裝剛剛沒有笑過。

九點半百米賽跑結束，馬廉安已經成了明星人物。

“在這秋高氣爽的日子裏，同學們矯健的身姿活躍在田徑賽場上，為北望中學校運動會史創造了不少奇跡，就在剛剛，高一（二）班的馬廉安同學在男子100米短跑決賽中以11.23秒的優異成績勇奪桂冠，真可謂馬到成功，一飛沖天，勝利屬于你！榮耀屬于你！”

任泰豪聽着自己的稿子被學姐用飽含感情的播音腔讀出來，一臉自我陶醉并期待聽衆的反應，陳會甲卻在一旁提醒道：“過啦！太做作啦！你看小馬哥都臉紅了。”任泰豪順着陳會甲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馬廉安的臉确實紅撲撲的。

若只是為了自己，馬廉安跑成什麽樣都無所謂，他是山裏孩子，從小走山路如履平地，“跑”不過是更快的“走”，對他來說是平常事，平常事就有平常心。但站到賽道上的那一刻，看着觀衆的眼神和其他選手的表情，他才非常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代表的卻是整個二班。他突然就有了強烈的好勝心。他太想贏了。

秦逸代表後勤組來送水，毫不掩飾自己的佩服：“你太牛了吧！”馬廉安看着對方真誠的眼神，想起上次推他的事情，心中一陣複雜情緒。他初中時被班上一個長得很壯實的同學欺負過，那個男生總是在背後突然拉他，或者抽去他的凳子，或者指使他去買東西。馬廉安有時候睡覺都會夢見自己被人猛地拉了一下，然後突然驚醒。他不想跟任何高中同學提起此事。

“上次的事，不好意思。”馬廉安對秦逸說。

“你說過是誤會嘛，我早忘了。”秦逸接過馬廉安喝了幾口擰好蓋子的水，“我貼個你的名字，回頭還給你，不能浪費，嘿嘿。”每年運動會結束操場上都會有很多沒喝完的礦泉水瓶子，而節約用水是二班的班規之一，不僅清清楚楚地貼在牆上，而且趙老師還專門給二班組織過地球水資源知識普及和讨論課。馬廉安沒想到秦逸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實際上辦事這樣細心有條理，難怪是後勤組組長。

王遠跟在後面拿着一個小筐，把秦逸貼了名字的水放進去。

4*100米接力賽沒有預選賽，上午十點半，決賽正式開始。

十點二十五分，女播報員清晰響亮的聲音傳遍整個田徑場。“高一年級組4*100米接力賽決賽即将開始，請第1組各班級代表隊在各自跑道就位，請第1組各班級代表隊在各自跑道就位。”

不得不說，有的班級實在湊不出來四個能跑的，那些被逼着上賽場的人一跑就露餡兒了，四肢動作都很大，好像比別人多長了幾條手臂似的，而且是互相不配合的手臂，看起來很是礙事。

裴蕾正站在前排擺弄着一臺小巧的銀色數碼相機，突然說道：“許敏孜，看我。”許敏孜轉過頭，陽光刺眼，她用手遮住，眼睛仍然眯着。裴蕾“咔嚓”一聲按下快門。

“還不錯，正式開工。”裴蕾很滿意。

許敏孜問她：“跑起來也拍得清楚嗎？”

“開玩笑，我這一千萬像素的機子，高光感攝像頭，光學防抖......”裴蕾一邊回答一邊在“運動”和“肖像”這兩個拍攝模式之間糾結。聽廣播說第2組開始了，趕緊調到了“運動”，端穩了相機放在眼前。

“加油！”三個人走向自己的标志線前，經過第一棒的李孝寅，馬廉安拍了拍他的背，鄒雲握起拳頭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臂，輪到李豫則時，李孝寅伸出戴了護腕的左手，李豫則迎上對方的手掌，用力握了握才松開，眼神交換，低聲說了“加油”，兩人擦肩而過。

第一棒選手已經做好蹲踞式起跑的姿勢，兩秒鐘後，發令槍響，李孝寅的起跑反應快得驚人，觀衆裏有懂行的體育迷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不禁大聲叫好，高老師抱着手臂，右手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下巴，沉默地觀察着。

這一組實力強勁，導致賽況在四棒的接力中不斷發生變化，十分緊張刺激。在快要跑完第一棒時，李孝寅已經追平了第三賽道的選手，人群中發出興奮的驚呼。

李豫則做好起跑的準備，偏過頭去，目測到李孝寅距離自己幾米時，開始往前沖，看着前方，并同時向後伸出了右手，直到手心被用力按上了輕盈的金屬棒，默契感十足，贏得一片喝彩。他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了接力和加速，表現得像個專業運動員。

趙老師也穿好了運動服，站在教師組的準備區，對左右同行得意地介紹：“我們班班長，我選的。”

鄒雲的長腿大步也引人矚目，第三棒已經追平了第四賽道。

馬廉安接棒以後，比賽進入最後的高潮。他憑借之前百米賽跑的成績繼續獲得關注和期待。

最激動的是陳會甲，畢竟，世上有兩樣東西可以讓他看一整天，一個是挖掘機，一個是4*100米接力賽。

“我靠我靠我靠，超了超了超了！”陳會甲緊張地盯着馬廉安的身影，他像一匹亮眼的黑馬在一衆跟跑者中脫穎而出，遙遙領先。

47.99秒，高一年級組的第一名！

全場爆發出掌聲和歡呼聲，任泰豪的通訊稿早就提前寫好，這時匆匆填了個成績，馬上就已經在送去廣播臺的路上了。

李孝寅迎面走來，微風吹拂，白色運動背心若即若離地貼着胸腹，他嘴角天然微微上翹，讓人總覺得他下一秒就要笑出來，果然他笑了，是用眼睛笑的。他好像在跟所有在場的人說，他可以像野孩子一樣跑步。

忽然，一個身影興奮地沖到李孝寅面前，陳會甲伸出胳膊勾住了他的肩膀使勁搖晃：“牛逼啊寅哥！”李孝寅被他壓彎了腰，低頭哈哈笑着。李豫則自己的肩頭也被拍了一下，原來鄒雲和馬廉安也來了。

“我們贏了！”鄒雲歡呼。

李豫則還從來沒有在體育運動中獲得過“贏”的感覺，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來來來，我們和冠軍合個影。”裴蕾很激動，把相機調到“自拍肖像”模式，遠遠地拿開，還是太近，背景裏的人進不了取景框，于是遞給許敏孜：“你手長，你來。”

許敏孜背對着田徑場，高舉着相機，看着鏡頭，微收下巴，笑不露齒，顯得很矜持，而裴蕾偏過頭，瞪大眼睛，露出兩排牙，好像海報上搞怪主持人的經典表情，許敏孜只看到自己，沒注意到裴蕾，拍完後查看的時候才笑出聲。

男子組1500米即将開始。

“寅哥，加油！”陳會甲喊道。

李孝寅聽到聲音，側過頭對他笑了一下。

李孝寅旁邊那個穿紅色球衣的就是林毅智了。他是北中風雲人物，很多沒見過他的人都聽說過他的名字，何況他的相貌在看過之後就比較不容易忘記，個子高，濃眉深目，膚色較深，頭發很黑而且有點卷。

林毅智臉上沒什麽表情，抿着嘴，叉着腰，兩只紅色釘鞋的鞋尖輪流點着地面，目視前方，對周圍噪雜的人群視而不見。

許敏孜笑道：“你們1班的班長卻穿23號球衣，有趣。“

裴蕾在翻相冊：“他啊，他偶像喬丹呗。”

許敏孜對籃球絲毫不感興趣，沒有再問。

三班的周彥認真做着熱身運動，壓腿、壓腰、轉體、抻肩，活動關節、韌帶、肌肉，胸有成竹，有條不紊。

發令槍一響，大家同時起跑，周彥卻往前一趴摔倒了。

全場嘩然，有噓聲，也有笑聲，三班中已有女生發出來尖叫，教練走上前想确認情況，周彥卻爬起來，甩開對方伸過來的手，邁開步子往前沖去，這時已經過去了五六秒，其他的選手都在跑道上蹿出去挺遠了，周彥被拉開一段距離甩在後面。

但立刻有同學為他加油，內場還有三班的男同學在陪跑。

而五班長跑最好的丁勇同學也在這天度過了整個高一時期最難忘的幾分鐘，跑1500米的時候，有兩個像幽靈一樣的人一直跟在身後，拉也拉不開，甩也甩不掉，他不敢懈怠，不敢減速，竟不知道是自己帶着對方跑，還是對方逼着自己在跑。丁勇本以為局勢會這樣保持下去，沒想到最後還剩三百米的時候，後面兩人突然加速，雙雙從身邊躍過，開始了互相之間的追逐。就沒他丁勇什麽事兒了。

這兩個幽靈就是林毅智和李孝寅。

觀衆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連裴蕾的目光也短暫地被吸引過去，不過她很快又開始拍正站在場內草坪上的李豫則。

許敏孜無奈地搖搖頭：“你不覺得你很像一個偷窺狂？”

“你看過在大庭廣衆之下‘偷窺’的嗎？”裴蕾調到“特寫”的拍攝模式，調節光圈，對準了李豫則的側臉，他直挺的鼻子、克制的薄唇和堅毅的下巴正對着陽光。

可在裴蕾選中這個畫面、按下快門的瞬間，李豫則突然微微一笑。

裴蕾移開相機，随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只看到一群前前後後跑過來的人。

為首的林毅智沖過了終點線，緊跟着的是二班那個男孩。

“帥飛了啊寅哥！”陳會甲用手指吹了個口哨。

林毅智4分29秒，李孝寅4分34秒。

紀婵悅是負責考勤和成績記錄的，也使勁鼓着掌，笑得很開心，突然聽到一聲驚呼。

原來李孝寅跑過終點線，順着慣性又在塑膠跑道上沖了幾米，前方卻猛地出現一個穿過賽場的同學，事發突然，他來不及躲開，但仍在在撞到對方的那一霎那，及時地側翻過去，沒有壓在對方身上。他左肘擦地，蜷縮着滾到了一邊，雙手下意識地地抱住頭，登時感到天旋地轉，膝蓋也疼，胳膊也疼，李孝寅精疲力竭地躺在賽道上，一條腿屈膝，面向天空，胸膛上下起伏，心跳平穩，但好像耳鳴了一樣，周圍很安靜。

一只落單的大雁飛過，仿佛孤獨的喝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