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次心跳的時間（上冊）

第7章 美麗的單眼皮

美麗的單眼皮

看着體檢檔案上醒目的“150”，一年一班的裴蕾同學真希望這個數字代表她的智商而不是身高。但，無可置疑，這就是身高。從十五歲開始，裴蕾就沮喪地斷定，身高是世上唯一一件不能靠努力而取得進步的事情。一百五，一百五，看得人心驚肉跳，仿佛在空中走鋼絲，一不小心就會掉到一百五以下的萬丈深淵。裴蕾用力甩了甩頭，趕走了這個可怕的想象。

“我還是可以再長的！書上說了，到二十歲都是可以長的！”她在心裏大聲地鼓勵自己。

進入青春期的女孩子會突然發現很多從前不曾注意過的細節。比如裴蕾才意識到自己的骨架是多麽小，頭發絲是多麽細軟，五官也很小巧。這很吃虧，這太吃虧了，因為稍微長點肉就顯胖，而她又比較能吃。

雪上加霜的是，裴蕾還是單眼皮。至少從一九九四年到二零零九年的芳定市容安縣，在裴蕾目前為止所經歷過的整個時空，全人類達成了一致，單眼皮沒有雙眼皮好看。倒是有一個人提出了不同意見，對裴蕾自暴自棄的念頭“予以駁回“，那就是她老爸裴堃垚（kūn yáo），在縣人民法院任職的高級法官，時年四十五歲、五行缺土的中年男士。但這不算。裴堃垚因裴蕾是她的女兒而認為裴蕾什麽都好，因果關系不成立；而且裴堃垚作為直系親屬有嚴重的包庇嫌疑，其陳述內容證據不足，所以判其無效。

總之，裴蕾做夢都想擁有雙眼皮，仿佛只要有了雙眼皮，她的相貌氣質就會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她裴蕾就會從小丫頭變成小美女。

大美女還是算了，基礎海拔在這。裴蕾對着高高大大的穿衣鏡自我總結道。

自從對自己的外形上心，她就開始悄悄觀察周圍每一個女孩的眼睛，企圖找到單眼皮好看的證據，卻得到一個意外的收獲。那天，裴蕾在升旗儀式上發現了一個男孩，他站在清晨的微風中，一半臉被教學樓的影子覆蓋，一半臉落滿陽光。

他有一雙裴蕾見過的最好看的單眼皮眼睛。那一瞬間，她感到自己的心被丘比特的箭射中了，心中飄出許多愉快可愛的彩色雲朵。

後來，裴蕾打聽到這個人是二班的副班長李豫則，她便帶着本來就有的偏見和預設，興沖沖地登上審美的新大陸，不再放過大帥哥李豫則的一舉一動。

北中的教室分布有點複雜，一班和二班并不挨在一起，而是在不同的樓層。課間，四樓的裴蕾特意繞遠路去五樓的洗手間，就是為了經過二班時能偶遇李豫則，順便找許敏孜說話。許敏孜當然不知道自己是被小姐妹“順便”的那個。

裴蕾得找個理由接近李豫則。她向許敏孜打聽有關李豫則的事情，許敏孜把長長的天鵝頸扭過去，對着天空欣賞自己高高舉起的纖細手指，絲毫不感興趣地回道：“不了解。”

“真羨慕你，可以天天看到他。”裴蕾一臉憧憬。

“這有什麽好羨慕的，我都沒跟他說過幾句話。”

“為什麽？”裴蕾很好奇。

許敏孜想了想，放下了正在被觀察的手：“我覺得他挺驕傲的。”

“真的嗎？哇，高冷！喜歡喜歡。”裴蕾激動地搓着小手。

許敏孜瞥了裴蕾一樣，打趣說她是”高冷“字面意思上的反義詞。裴蕾皺了皺鼻頭，想拿什麽治治許敏孜，但半天找不到她的短處，便哼道：“你沒胸。”許敏孜便作勢要掐她，兩人扭作一團。

許敏孜的袖子被裴蕾拉得變了形，她怕肩膀露出來，驚恐地按住了裴蕾的手臂。

“好了好了別鬧了，我真是怕了你。”

幸好走廊上沒什麽人。

這天裴蕾去找許敏孜時，正好碰到李豫則從教室走出來，她一看到對方，第一反應是趕緊掉頭，心中小鹿亂撞，按住胸口，深呼吸一口氣，才又轉過身來，鼓起勇氣。

“同學你好，請問，許敏孜在嗎？”裴蕾睜大眼睛看着李豫則，俨然一名人畜無害的隔壁班純良女同學，但更像空乘小姐禮貌地詢問旅客需不需要午餐。

李豫則回頭掃了一眼教室。很快有了結果：“不在。”

就在李豫則轉頭的瞬間，裴蕾就注意到了他線條分明的下颌角，甚至發現了對方左邊的耳垂上有個痣，這偵察效率高得連她自己都吃驚。

“哦，好的，謝謝你。”

裴蕾輕聲道謝，轉身立刻進行頭腦風暴。

他聽我問話的時候，臉上有六分認真，三分好奇，兩分溫柔，說明他專注、懂禮貌、尊重他人、素質高...... 說明他至少不讨厭我！有戲！

“好看好看，眼睛真好看，哪裏都好看！”放學路上，裴蕾壓低聲音興奮地向許敏孜報告道。

“你就知道看臉。膚淺。沒內涵。”

“哼，你高深莫測，你高不可攀，你好高骛遠，你......”裴蕾突然不說話了，眼睛直直地看向一個地方。

原來李豫則正騎着單車經過。在裴蕾眼裏，他簡直像掉落凡間、逆光而行的美好少年，自動變成120幀的電影慢鏡頭從身邊緩緩移過。

不過很顯然，他根本沒看到她們。裴蕾感到沮喪，因為她已經準備好了如何在李豫則和她目光對接的那一霎那微微擺手，然後略帶羞怯地說一聲“嗨”，再把頭發撩到耳後。即使這一套動作都會遭到許敏孜的無情嘲笑。

這時她只能懊惱地看着李豫則的背影，還不得不在心中感慨：啧啧，騎車都騎得那麽帥氣。

許敏孜一眼就猜中了裴蕾的小心思，忍不住笑出聲來。

裴蕾用手肘撞一下許敏孜，頭也不回地先走一步。許敏孜追上去，兩人每天都坐同一輛巴士回家。

路上，裴蕾一直在回憶和李豫則短暫對話的十幾秒，又複盤了一遍，這次卻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

他聽我說話的時候，臉上有三分嚴肅，七分心不在焉，說明他...... 說明他對我絲毫不感興趣。

一聲長長的嘆息，把她的薄劉海吹起。

“我真搞不懂，他哪裏好了，我覺得也就很普通啊。”許敏孜還是不肯附和。

“這還普通？這還普通？”

裴蕾悻悻然，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也好，至少許敏孜不會和自己喜歡上同一個人，她可不想和大美人許敏孜做對手，況且許李兩家還認識。她越想越感到不妙，還是保持現狀最好。

“好想知道他有什麽愛好，喜歡什麽運動，平時都聽什麽歌。”裴蕾邊聽着MP3裏的歌邊想。車窗外的梧桐樹不斷地往後移動，她的臉在黃昏的光影裏穿行。

裴蕾聽的是臺灣少女組合ai mini的《遇》，和許敏孜一人一只耳機。

許敏孜突然摘下裴蕾的耳機，看着她說：“他是6月25的巨蟹座。”

“你打聽到了？真的嗎？他6月25？我5月26！這也太巧了吧！”裴蕾一臉驚喜，激動地抱住了許敏孜。

老天，這簡直是命中注定的緣分！裴蕾從書包裏掏出一只亮晶晶的粉色滑蓋手機，往上一推，開始搜索雙子女和巨蟹男的配對指數。

“你居然帶手機去學校，還是聯網的？”許敏孜大奇。

裴蕾邊“嗯嗯”着點頭，邊看星座分析文章，有一篇說是百分之六十，這肯定不準，另一篇說百分之五十......

什麽啊，胡說八道，星座不可信。裴蕾啪地合上手機，往座椅後背一靠。計上心頭，又忙碌起來，對了，算算數字緣分。

我的名字筆畫數，加上他的名字筆畫數，再乘以二，個位數如果是0代表......如果是6代表“有情人終成眷屬”......

不會吧，啊啊啊啊啊，她興奮地指給許敏孜看。

“拜托，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意思，是兩個有感情的人最終會在一起，單方面的不算，懂嗎？裴小姐？”

好吧，那數字緣分也不過如此，封建迷信害死人。

所以說，截止日期是第一被動生産力，興趣才是第一主動生産力。

裴蕾要是對數學有對李豫則的一半興趣，學習之路也不至于這麽坎坷。但她找了另外的理由，她認為，自己從小數學不夠好的主要原因是數學名詞的特殊性。裴蕾上數學課會走神。厘米，分米，平方米，面積，周長，高，聽着聽着，都變成了梨，米，粉，面，雞，粥，腸和糕。繼而想到《西游記》裏孫悟空和豬八戒為鳳仙郡抱不平而去質問玉皇大帝，之後在披香殿看到的米山和面山，而鳳仙郡又确乎是一個好吃的名字，因為令人聯想到臺灣鳳梨，仙居楊梅，羊肚菌，羊力大仙，油鍋......

這樣的數學課，加上裴蕾這樣的聯想能力，實在很難集中注意力。而且高中數學的難度根本和初中數學不是一個量級。

“哎，我簡直滿腦肥腸，擠不下數學這門高貴的知識。”她知道許敏孜因為讨厭數學老師，小學時數學也不好好學，所以她們有話說。

裴蕾覺得自己吃多只會橫着長，而不會豎着長，就發誓要減肥。食堂裏，許敏孜教她控制食量的方法是數數，吃飯的時候，每口飯菜咀嚼二十七下，這樣可以減慢進食的速度，不但有助消化，還容易造成飽腹感，必要的時候還可以用左手吃飯，速度就會更慢，雙計并施，效果加倍。果然，十分鐘後，裴蕾餐盤裏的飯菜還剩一半，她卻已經不餓了。

“許敏孜，真有你的，你怎麽不早跟我說這個法子！”

不過，晚自習下課，她就拉着許敏孜去超市買面包。因為她第二節課就餓得不行。

你還是運動吧，許敏孜建議道，跑步、游泳、體操、跳舞都行。

裴蕾用手指抵着腦袋的一側，想了想，選了跑步，因為場地方便，也不需要器材，每天晚自習的大課間都可以在學校操場跑幾圈。

就這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