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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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兒子,繼後茫然了一瞬,随後便是震驚不敢置信。
她看了看周圍的情景,心裏已經猜到了什麽,卻還是抱着希望不肯承認。
“源兒,你這是要做什麽!”
她腳步不穩地向後倒退兩步。
姜源一溜煙像往常來與她請安一般平靜無瀾:“母後,您身體不安,這幾日便好生留在宮中休息吧。”
繼後心中忐忑不定,一面認為自己兒子不會害自己,這樣做一定是他要有動作,不想她打擾。
一邊卻又直覺不安,看着對方平靜的面容,她心裏一時也不知道傾向于哪邊。
“你父皇呢?本宮、本宮要見皇上!”
“父皇那裏兒臣自有安排,就不勞母後擔心了,來人。”姜源招來幾名宮女,“将母後扶進去,沒有我與太子吩咐,不得踏出宮殿一步。”
不說是繼後,在場所有人一聽這話,心中頓時一跳,無數思緒翻湧在心頭,可即便如此,宮女們的動作還是很迅速的,養尊處優的繼後哪裏能抗得過做慣了活的宮女,不消片刻,便見不着身影。
“源兒!姜源!你竟敢囚禁你的親生母親!你簡直、簡直大逆不道!”
繼後罵罵咧咧的聲音遠遠傳來,清晰無比,如果之前還有猶豫,聽到姜源的話後,她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這小子分明早就和那個孽種勾結到一起了!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以!
雖然她不願意相信,可這也并不耽誤她罵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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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是他的親娘啊……
這是她十月懷胎生的兒子,竟然勾結外人謀害親娘!
“快放本宮出去!否則陛下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姜源站在這兒聽了好半天,聽到裏面的人聲音都嘶啞了,聽到他都忘了時辰。
此時的他心裏沒有半點快感和喜悅,有的不過是對繼後的悲哀與同情。
以為自己牢牢把控着龍椅上的很,嚣張跋扈備受寵愛了一輩子,實則不過是一只被人捏在手裏的籠中鳥,擋箭牌,以為算計了別人,誰知被算計的其實是自己。
丈夫、兒子、地位、寵愛,哪個都不是她的,被人蒙蔽了大半輩子,如今還落到一個階下囚的地步,榮華富貴一朝散盡。
如果從未得到,還不至于不甘,可前一刻還高高在上,後一刻卻又跌落深淵,再沒有比這個更殘酷的了。
做了人家這麽多年的兒子,即便她對他并不好,更多是把他當做争寵奪位的工具,可到底這麽多年,就是條狗都有感情了,他會保她一命,但也僅僅是保她一命,再多,也沒有了。
近日異動,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有問題,有的人閉門謝客、稱病告假,這是想明哲保身的;有的人頻繁來往、聲勢緊張,這是心有謀劃的;還有的表面相安無事,實際暗中觀察,這是想渾水摸魚的。
新舊更替并不簡單,尤其是一個皇帝幾十年不管事,朝臣日漸勢大的時代。
已經抓到手裏的權利,誰會甘心就這樣放手嗎?
在這樣平靜的湖面下,掩藏是各方暗潮湧動。
姜源甚至沒空去想其他事,整日裏都在和朝堂上那些老家夥打交道。
如今皇帝被困宮中,究竟是不是生病大家也不知道,可他們根本沒有一個人過問皇帝的死活,趁着混亂狂撈權利才是他們的當務之急。
姜源的努力是有用的,原本就有不少人看好他支持他,如今更是有近半數人隐隐站在他這一邊,可姜皇也不只他和姜泱兩個兒子,有想扶新帝掙從龍之攻的,當然也有想扶幼帝參與攝政的。
相比之下,不少人反而是更願意扶持幼帝,畢竟,姜泱姜源登基,就必定會肅清朝廷,能站在這裏的,又有幾個幹幹淨淨,能保證自己不會受半點牽扯的。
可他們想的好,也要看人家配不配合。
除了之前與姜靜姝有牽扯的那位,姜皇另外還有兩個幼子,一個才五歲,他的母親原本是翰林院一位編修的女兒,早年定了親,都快成婚了,卻在一次宮宴時被姜皇看上,強行收入後宮,未婚夫有心無力,悲憤之下一怒去了邊關。
另一個如今還不到兩歲,生母不過是繼後身邊一個爬床丫頭,即便升了兒子也只得了個美人的名頭,封號都沒有,有繼後刁難,母子倆的生活比宮女太監還不如,可誰讓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呢,即便如此也無人無尤。
可那女人也不笨,更不是個消停的,否則也不可能還在繼後的嚴防死守下懷孕生子。
如今敏感地察覺到局勢變化,正暗中蹦噠得正歡。
她很會利用自己的優勢,美貌、身體、年幼的兒子,倒是用花言巧語收攏了不少人。
雖說其中更有那些人本就想立幼帝的念頭,她在其中的作用的功不可沒。
一個無依無靠沒有背景的宮女能做到這一步是真的算厲害了,可她的野望還不止如此,心裏還向往着如姬太後一般扶幼子、掌權勢、睡朝臣、垂簾聽政,死後都被她的子孫尊封半聖。
姜泱就默默看在眼裏,聽到姜源說這話,也只是略略嘲諷地笑笑,“記下與她勾搭過的人,等一切塵埃落定後,說不定還能送她去做個伴。”
垂簾聽政?
還半聖?
也要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
姬太後能夠做到,那是因為她本身就不凡,出身世族,從小謀略便不輸于自己兄弟,眼界寬闊,善于縱橫。
而那個女人不過是個眼界被局限于後院宮闱之地的小宮女,對朝堂天下一竅不通,即便她真做了太後,也不過是別人的傀儡禁脔。
誠然,她能做到這一步已經不容易了,可還不夠。
根本達不到姜泱正視她的地步。
随着時間一日一日過去,皇帝病情加重的消息逐漸傳來,這回大家該做的都做了,總算能将視線重新放到了那位已經許久沒見到的皇帝身上。
衆人紛紛上書要求面聲,皇帝病中無法見人的理由再也壓不住他們了。
如今所有大臣紛紛坐在宮門前,破有股不見到不罷休的架勢。
姜源還能如何呢,當然只能不得不“妥協”了。
然而當衆臣看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神志不清、胡言亂語的模樣後,心中隐隐有了斷決。
姜泱選擇在這時候放皇帝出來,也是因為此時的皇帝根本沒什麽用了,正好放出來廢物利用,助攻一把,讓他們的計劃提前。
衆人走後,一位身姿窈窕的年輕女子這才從拐角出來,見到姜泱後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民女見過殿下。”
姜泱留下也不過是囑咐一番:“他已經沒用了,任憑你處置,一切安定後,你是去是留,也可提前告知,姜源也想見你一面。”
女子拒絕了:“不必了,雖有血緣,可民女與二殿下關系難以啓齒,再相見也是尴尬,待結束之後,民女只願回歸家鄉,再不進皇城。”
姜泱答應了。
他知道姜源想見她也不過是想補償一二,這些他都可以安排,不見也無妨。
時至今日,裏面的人終于完成了他最後一個作用,可以徹底交給人發洩了。
自小的經歷告訴他,血緣,也算不了什麽,無論有沒有這東西,愛他的人依然愛他,恨他的人也一直恨他,執着于此不過是給自己戴了個枷鎖牢籠,百害無一利。
所以,從很早很早以前,裏面那位就只是一具驅殼,血緣也無法阻止他們變成陌生人,甚至是仇人。
送走姜泱後,女子才推門而入,走進內室,見到床上那人時,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陛下,我回來了。”
床上的人微微睜眼,卻只見雙目渾濁,眼前之人影影綽綽,勉強辨認出誰後,他有些驚喜,此時的他根本無力思考為什麽一直口不能言的人竟然能說話了。
“晚、晚……”
晚妃走上前,憐憫地看着他:“陛下叫錯了,民女可不是祖母,祖母她啊,早就病逝了,已死之人又怎麽可能複活呢?我說了,你就信?”
“竟然就是你這麽蠢的人,害了我家,毀了祖母一輩子,祖母是個純善人,我可不是。”
“逼奸乳母,毒殺先皇,害我一家家破人亡,你這樣的人,竟然也能做皇帝,享這一世榮華,可見老天爺是沒長眼睛的,既然它沒長,那我就來幫它當一當眼睛,鏟奸除惡,撥亂反正。”晚妃笑道。
病床上的姜皇雖然視線模糊,卻能聽見她說的話,心頭氣血上湧,頓時唇角就溢出鮮血來。
晚妃倒是笑了,她沒想到不過是幾句話,就令這人嘔血。
“你的兒子把你交給我了,随便我怎麽處置,就是千刀萬剮也不會有任何事。”晚妃不疾不徐道,“可我怎麽會那麽對你呢,你不是想和我祖母同生共死嗎?我倒是想成全你,可祖母只怕根本不想見你。”
“哦,對了,你們還有個孩子,你還想讓他繼承大統,可人家根本不屑啊,你還不知道吧,他早就主動投誠了太子,放棄了皇位,你知道為什麽嗎?為什麽他這麽嫌棄你給他的一切?你猜猜,他對自己的身世知道多少?”
皇帝又吐了血,晚妃卻說得更高興了。
“說起來能讓他放棄一切,甘心與一個小太監雙宿雙飛,你們的作用簡直功不可沒啊。”
“在你拉出來的擋箭牌妖妃眼裏,他就是個鞏固自己地位,給自己帶來榮華富貴的工具,而在你眼裏,他不過是你和你喜歡的人結合的産物,比那妖妃還不如,至少人家好歹還有幾分母子情,在你這裏,他就是替代品。”
“這樣想想,人家選擇一直真心待他的小太監,好像也沒有那麽難以理解了對不對?”
“還有你那大兒子,那才是最狠的,輕飄飄就把你給了我,何止殺人不見血,若是我想将你挫骨揚灰,他都不會眨一下眼,因為,在人家眼裏,根本就沒有你啊。”
“我和祖母長得那樣像,用這張臉送你一程,已經很對得起你了,畢竟,若是她老人家親身從閻王爺那兒回來,只怕根本不會看你一眼,她當初走的時候就說自己悔啊,若是當初沒遇見你沒有對你好就好了。”
病床上的血跡緩緩下滴,随着她最後一句話落,床上之人的動靜終于停下,雙眼還瞪得看大,眼瞳裏似乎什麽也沒有,又似乎映了幽幽冥途。
呼吸驟停。
帝崩。
大概他也沒想到,自己算了一輩子,結果最後卻是被一個女人給氣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