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VIP] 第59章 毒發
第59章 [VIP] 第59章 毒發
半個時辰前, 左殿中。
“殿下此時回東宮?”
柳白微看着趙嫣手中的半本冊子,“這東西棘手得很,恐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趙嫣極淡地笑了聲, 雙眸在盛夏驕陽下顯得幹淨而通透,“知道。敵在暗我在明, 所以我們才需要将計就計, 化被動為主動。”
柳白微幾乎立刻就明白了趙嫣的意思,詫然擡眼。
神光真人當着衆人的面被滅口, 小殿下生死一線,換成任何一個同齡少年此時恐怕已如驚弓之鳥,兩股戰戰。
但她僅是白着小臉沉思片刻,便利用自己的劣勢做出了清醒而大膽的決定。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已成長頗多。
“就按殿下的意思,兵分兩路。”
柳白微雙臂環胸,思索道,“殿下帶着證物先行藏好, 我則與殿下互換衣物,坐上東宮的馬車引他們出手。”
“不可。柳……”
流螢頓了頓,改口道,“小王孫的身量比殿下高,還是由奴婢頂替較為合适。”
柳白微利落扯下腰帶和外袍,哼道:“是去誘敵, 不是送死!這種事還輪不到你一介弱質女流上場。”
“要不……還是奴去吧。”
一個細弱的聲音響起,趙嫣循聲望去,見到了小心翼翼舉手的李浮。
李浮年紀不大, 又自幼為太監,骨架身高皆與趙嫣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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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嫣看出了他的內疚與不安, 思忖道:“母後于你有恩,你為坤寧宮傳遞消息乃分內之事,不必如此。”
“是,可殿下待奴亦是不薄。殿下若不給奴這個将功折罪的機會,奴今後無顏再面見殿下,倒不如一頭觸死算了……”
李浮苦巴巴皺着包子臉,伏地跪拜道,“求殿下應允。”
說着,他結結實實磕了個頭,大有不答應他就長跪不起的架勢。
趙嫣拗不過他,且柳白微和流螢的扮相的确不太合适,再三權衡之下,只得吩咐孤星:“想法子給他弄一套甲胄來,置于馬車中,待人上車後,再悄悄換上防身。”
李浮霎時破涕為笑:“謝殿下!”
趙嫣伸手虛扶起他,故意板着臉道:“好生護着這條小命,待平安回了東宮,我還要與你算賬的。”
李浮挺身拍了拍胸膛,笑出嘴角的酒窩:“放心吧殿下!奴機靈着呢!”
馬車行至半路,果真遇襲。
聽李浮戰戰兢兢說完前因後果,聞人藺什麽也沒說,翻身上馬,單手勒缰返回。
張滄緊跟其後,掏出令牌大喊道:“肅王急事入苑,開門!”
蓬萊苑的守門禁衛忙開門栓,大門才剛打開,肅王便馭馬長驅直入,揚起一片塵灰。
通天臺與蓬萊苑之間有一條隐秘甬道相連。
此時斜陽流金,鳥雀啾鳴。
鶴歸閣前,長廊石階上,一名身量纖細的“小太監”抱膝而坐,身上落着一層細碎斑駁的樹影。
聽到急促的馬蹄聲,穿着赭色太監服的趙嫣擡起下颌,緩緩站起身。
玄色的駿馬人立而起,長聲嘶鳴,聞人藺顧不上安撫這匹疾馳過度的畜生,只将長弓往馬背上一挂,踏着一地光影朝趙嫣大步走來。
他走得那樣穩,又那樣快,掠起的疾風裹挾着不屬于盛夏的霜雪氣息鋪面而來,鼓動袖袍翩跹,趙嫣不由眨了眨眼睫。
“我從通天臺抄近道過來,誰承想剛好與你錯過……”
她的話還未落音,就覺指尖一緊。
聞人藺一言不發,拉着趙嫣的手穿過石階,轉過廊庑,推開了鶴歸閣的大門。
陰涼的氣息拂面而來,驅散滿身燥熱。
趙嫣踉跄着站穩腳步,察覺到聞人藺的異樣,小聲問:“你生氣了嗎?”
“受傷不曾?”
聞人藺轉過身打量她,語氣一如既往優雅溫和,可那雙眼睛卻蘊着趙嫣看不透的深暗陰涼,和平時大不一樣。
她愣了愣,望着他的眼睛搖首道:“沒,沒有。神光真人死了,禁軍裏有內鬼,我實在不知還能去哪兒,就和李浮換了衣裳,來此處找你。”
她說過,肅王永遠是她的第一選擇。
情急之下,她能想到的安全之處,也只有聞人藺所在的鶴歸閣。
臉頰上忽的一陣溫涼,是聞人藺擡指輕撫,從她的眉眼而下碾至臉龐,似是在确認她的安危。
“昨夜我怎麽叮囑殿下的,嗯?”
聞人藺垂眼,緋色的薄唇輕輕張合,“知不知道拿走神光教的賬冊,意味着什麽?”
“知道,所以我才将計就計,引蛇出洞。”
趙嫣還沒有想清楚聞人藺的蒼白病态從何而來。她遲疑着,心中莫名湧上一股不祥之兆,“是太傅教我的,即便我為魚肉也不可自暴自棄,而要學會利用自己的劣勢布局做餌,引對手上鈎。”
聞人藺凝目,輕輕颔首:“很好。”
“殿下做得很好。”他又笑着說了一遍。
早在簪花宴時他就知道,這個外柔內韌的小少女絕非依附他人而生的蒲草,她有自己的風骨和韌勁,總在不經意間汲取雨露,蓬勃生長。
奇怪的是,他竟然會為早已知道的事實方寸大亂。
那一瞬的心髒刺痛,如潮水般淹沒了他涼薄的理智。心狠手辣的肅王,竟連萬分之一的敗局都難以承受……
他何時變得這般脆弱了?他在害怕什麽?
真是可笑,視逗貓為消遣的人,怎麽會因為貓兒可能遇險而張皇失措。
松懈下來,聞人藺聽到了內心深處枷鎖斷裂的細微聲響。
如同摘星觀的坍塌般,先是微不可察的一道裂紋,繼而摧枯拉朽,壓抑的情緒瞬間成倍反噬,五髒俱焚。
他擡手捂住了唇,幾乎同時,一口熱流噴在了掌心。
猝不及防,他蒼白的指縫瞬間被浸成了黑紅色,刺目的顏色順着他蒼白的、經絡分明的手掌淅瀝淌下,觸目驚心。
趙嫣瞳仁微顫,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震驚且茫然。
攜藥追了一路的張滄恰時撞見這一幕,亦是被吓得三魂飛去兩魂。他慌忙解下腰間的綢袋,從中掏出早已備好的紅漆小藥盒道:“王爺!藥!”
聞人藺沒有接藥。
他全神貫注地凝望着怔忪的趙嫣,淡然放下手,任由掌心的血腥蜿蜒交錯,沿着指節淌下。
“張滄。”他喚道。
張滄将藥盒恭敬置于一旁的案幾上,聞言立刻轉身:“到!”
“滾出去。”
“啊……啊?”
“滾遠點。”
“是!”
張滄圓潤地轉了個圈,心驚膽戰地走了,順帶掩上了閣中房門。
暖光自聞人藺眼中寂滅,只餘下詭谲氤氲的暗紅。
他從懷中摸了快棉帕,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掌上的鮮血,甫一啓唇,又是一大股暗色的鮮血湧出,濺在光可鑒人的地磚上。
那詭谲的暗紅色刺着趙嫣的眼睛。
聞人藺一向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連定人生死亦是從容優雅,沒有弱點,不見軟肋。是以看到他唇間不斷溢出的血色,她竟湧上一股認知崩塌的強烈無措感。
“你怎麽了,太傅?”
趙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茫然地,下意識擡袖去擦拭他染血的唇,“是受傷了嗎?可要叫太醫來?”
手腕被攥住,趙嫣被強烈的氣勢逼得背脊抵上房門,不得不仰首望着聞人藺。
他蒼冷而俊美,眼尾暗紅,這份俊美便染上了幾分陌生而懾人的妖冶,讓人連骨縫都不住戰栗。
這實在不是受傷該有的表現,更像是……
趙嫣仿佛明白了什麽,看向一旁案幾上的紅漆小藥盒。
是了,她想起來了。
聞人藺總會突然消失,時隔幾日,又突然出現,她每次嗅到聞人藺身上的霜雪味,都是在月初或是接近月初之事。
簪花宴那場混亂的情-事中,她隐約也看到了這樣一雙瑰麗妖冶的眸。事後聞人藺曾對她說:
“畢竟殿下解毒時,曾見過本王那等模樣。”
“殿下招惹得實在不是時候,本王不得不謹慎些。”
那時趙嫣不明白聞人藺的言外之意,如今卻是如夢初醒:聞人藺是在試探她。
在聞人藺撞破她女扮男裝、冒名頂替的秘密時,她也撞破了聞人藺不為人知的秘密。
“見到本王這副尊容,殿下定然很解氣吧。”
聞人藺擡掌托住她的後頸時,染血的唇角仍挂着缱绻的笑意,“殿下不是一直想找到本王的弱點嗎?現在,殿下找到了。”
趙嫣望着聞人藺暗紅陰寒的眼睛,很清楚自己此時該做些什麽。
二人目光交織,膠着,各自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翻湧的掙紮。
或是一瞬,又或是許久。
最終聞人藺率先垂下眼簾,扣住趙嫣後頸的手掌緩緩松開。
他站在眼前,身形高大如山,蒼白而又強悍。
他極低地笑了聲,壓住胸中翻湧的腥甜,嘴角勾起極淡的嘲意:“都結束吧,弄死本王……”
自嘲的話語戛然而止。
趙嫣下意識向前一步,擡手環住了他的腰肢。
感受到撲入懷中的溫軟,聞人藺怔了怔神。
趙嫣很清楚,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應該揪住聞人藺的這個把柄,為己所用。
可她只是輕輕抱住了他。
就如同聞人藺明知殺了她才是最保險的做法,卻依舊選擇将生死權交到她的手上……
他們只是都平等的,做出了違背理智的選擇而已。
去肅王府探望時,聞人藺說過的:或許纡尊抱上一抱,他就好了呢?
“吃藥吧,太傅。”
感受着懷中幾乎毫無人氣的陰冷身軀,趙嫣不自覺收緊手臂,安撫道,“把藥吃了再談,好不好?”
低柔的聲音,因為害怕和無措而染上了顫音。
如同陽光照入冰山,有那麽一瞬,聞人藺的的确确忘記了骨縫中滲出的陰寒戾氣。
他什麽話也沒說,只擡手摸了摸懷中少女的後腦,緩緩将鼻尖埋入她的頸窩。
陽光透過門扇的縫隙落在他們肩上,鍍亮空氣中浮動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