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VIP] 第60章 異常(修)
第60章 [VIP] 第60章 異常(修)
“閉眼。”
聞人藺俯首叮囑趙嫣, 呼吸中帶着刺骨的寒意,“本王這副樣子不甚好看,須先去處理幹淨。”
那氣息吐納的寒意, 尖銳得仿佛穿透趙嫣頸側嬌嫩的肌膚,直直地紮進她的血肉裏。
她不用看也能想象聞人藺此時承受的劇痛, 忍着顫, 依言合上了眼睫。
聞人藺笑着道了聲“乖”,擡起幹淨的那只手掌撫了撫趙嫣的後腦, “本王需要點時間。累了就去榻上睡會兒。”
趙嫣點了點頭,說:“好。”
按在後腦的那只大手骨節硬朗,又滿意地揉了揉,翻江倒海的陰寒戾氣中帶了一絲憐惜的意味。
大手離去,沉重的腳步聲緩緩轉了個彎,頓了頓,踩着蠟質光滑的木樓梯上了二樓。
直至聽不見什麽聲響了,趙嫣才顫巍巍打開眼睫。
入目有些模糊, 繼而視野漸漸清晰,她看到案幾上那只紅漆小木盒被打開,裏頭嵌放藥丸的位置已經空了。
聞人藺取走了藥,趙嫣竟隐隐有種松氣的感覺。
她需要時間來消化眼下的一切,遂撩開軟煙垂紗,怔怔坐在裏間的軟榻上——她與聞人藺第一次糾纏的小榻。
張滄領着兩個沉默的小太監提着大桶的熱水咚咚上樓, 又咚咚下來,許是情急,無暇留意坐在內間隔紗靜坐的趙嫣。
她撐着下颌, 漸漸想明白了一些細枝末節的問題,譬如聞人藺為何敢篤定地, 将自己的秘密交予她來定奪。
如同去年年底,兩人認識後的第一場騎射課中,聞人藺刻意将唯一一支開鋒的箭矢交到她手裏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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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極擅長抛餌做賭,來拿捏趙嫣對他的微妙态度。
所以他才能在本該脆弱狼狽的嘔血處境中,笑得那般從容而強悍。在棋局對弈和心理博弈中,聞人藺穩如泰山,從未輸過。
然而趙嫣深知,自己能安然活着坐在此處,思量這些有的沒的,本質上就已是一場莫大的勝利——
聞人藺寧可迂回試探,溫和地逼她做選擇,也不曾動她一根汗毛。
或許他們之間,早已分不清勝負輸贏。
要是換在去年,趙嫣簡直想都不敢想她與聞人藺之間,會有互相袒露弱處,安靜依偎相擁的一天。
而她出乎意料的,并不抵觸這種感覺。
趙嫣并不知自己在內間坐了多久,只知張滄等人去樓上換了四趟熱水,窗棂光影傾斜,陽光由淺淡的白金變成絢麗的赤金色。
屋內漸漸晦暗,樓上的動靜停了。
趙嫣時隔許久都沒有聽到新的聲音響起,不免有些難安,猶豫是否該起身上去瞧瞧。
剛起身,木樓梯上便傳來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聞人藺松松穿着一件雪色的長袍,帶着渾身水汽搴簾而入,先是執起火引點了燈,而後才轉過身,拉着趙嫣的手坐在軟榻上。
趙嫣這才回過神來,她傻坐了大半個下午,連燈盞也忘了點。
燈火逐漸明暖,充盈內室。聞人藺的面色仍是蒼白,唇緋而質冷,不過眸底平靜了很多,不再透着那抹駭人的暗紅。
小太監将樓上涼透的水提走,很快換了幾樣輕淡的粥食小菜過來,垂眉斂目地擱在榻邊的小圓幾上,又目不斜視地退出閣去,重新掩上了房門。
“就這麽傻傻坐了一個下午?”
聞人藺以小勺盛了碗鮮美的蕈雞湯,喂至趙嫣面前,聲音有些低沉慵懶。
“嗯……我自己來。”
趙嫣接過那碗雞湯,小口小口啜着。她宴會上本就沒來得及吃什麽,奔波了一個下午,的确餓了。
片刻,她放下空碗,側首觀摩着聞人藺的神色:“還難受嗎?”
聞人藺單手端着粥碗抿了一口,随即皺眉放下。
“或許殿下親一親就不難受了……誰知道呢。”
他眼裏噙着笑,又拿出了那套說辭,甚至于變本加厲。
趙嫣移開了視線,手指揪着下裳的衣料,抿了抿唇。
她掙紮片刻,終是稍稍轉身,手臂松松環上聞人藺的腰肢,額頭抵着他的胸膛。
衣料單薄,她觸到了男人偾張硬朗的肌肉,以及連熱水也泡不暖的微涼體溫。
……也行吧。
聞人藺眸色微動,對她今日的柔軟頗為意外。
他随手取下趙嫣頭上的宦官帽,随即微微低頭,下颌抵着她的發頂,以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着。
安靜中,趙嫣忍不住問:“若我選擇了利用,要挾太傅為我所用,太傅又當如何?”
聞人藺聽到“要挾”二字,便已輕笑出聲。
這個詞對于他而言并無實際意義,連假設的可能都沒有。他若心甘情願受制于人,就不會踏着屍山血海走到今天這步。
“殺了殿下……”
趙嫣一僵,便聽低沉的嗓音自頭頂傳來,“……自是舍不得的。那便只能委屈殿下脫下僞太子的皮,換個聽話的身份待在本王身邊了。”
“太傅就不能一口氣将話說完?”
趙嫣這才重新放軟身子,安靜了會兒,又問,“那我的選擇,可有讓太傅滿意?”
“殿下一向聰明。”
聞人藺繞着她後頸松散的一縷碎發,不置可否。
趙嫣趁着他此刻心情尚可,在心裏權衡了一番,問道:“太傅的身子……是中毒了嗎?”
聞人藺垂下眼簾,慢悠悠說了聲“是”。
“怎麽回事?”
“大将軍親自喂的。”
“什麽?”
趙嫣從他懷中擡頭,滿眼意外。
“聞人大将軍,本王的生身親父。”聞人藺看着她的眼睛,平靜重複了一遍。
趙嫣眼中倒映着他淡然的面容,無法理解這個答案。
她還以為聞人藺身上的毒,是遭哪個仇家或是對手暗算中招的……又怎會是至親為之呢?這有悖倫常。
趙嫣隐約覺得,自己将觸及到某個核心。
“大将軍……也不喜歡太傅嗎?”
可虎毒尚不食子,母後再不喜歡她,生再大的氣,也只是将她逐去華陽而已。
“他雖嚴厲,卻很愛他的孩子。”
聞人藺輕聲否定,又補充道,“每一個孩子。”
“那為何要……”
“噓,殿下今天的問題太多了。”
聞人藺拇指上移,輕輕壓住了趙嫣的唇瓣,“本王倒是好奇,殿下這顆心素來堪比石子、不解風情,怎的突然開了竅?”
趙嫣被問住了。
這個問題,從她方才不受控制抱住嘔血譏嘲的聞人藺開始,她便不斷地于內心自省自問。
她蹙眉思量許久,終是小聲的,誠實道:“我不知道。”
她只是覺得,或許抱上一抱,聞人藺真的會好受點。
她年幼時難受委屈,就很想有個人能抱着哄哄她。
聞人藺顯然對這惜字如金的答案并不滿意,眉睫濃密的美人眸微眯,颔首道:“不怪殿下,是本王教得不夠明白。”
說罷,他撐着榻沿俯身,趙嫣便被他上身的重量壓得朝後倒去,忙不疊揪住他的衣襟。
在腦袋磕上床榻前,一只大手穩穩扣住了她的後腦勺,随即陰影欺身而上。
“再扣個赤珠,殿下許能明白些?”
聞人藺凝望着趙嫣瞬間飛霞的臉頰,嘴角有了一絲缱绻的笑意。
他像是受毒性影響,整個人連那層溫文爾雅的假象都懶得僞裝了,情緒外放,像是暗夜裏蠱惑人心的妖魔。
趙嫣惟恐他又刺激得嘔血,張嘴咬了他壓在唇上的指節一口,道:“不,我不想。”
聞人藺縱容她在自己指節上磨牙,面不改色道:“換別的也可。”
趙嫣索性擡手捂住了他的唇。
兩人一上一下對望,趙嫣氣喘籲籲說:“我記得太傅說過,讓我學習那些……隐晦的知識,不是為了戲弄我,而是為了讓我能夠清醒地做出不後悔的選擇。現在你病了,同樣并非清醒狀态。”
她認真道:“你需要休息,聞人藺。”
她第一次喚他的全名,聞人藺湧上一股新奇。
他沒有勉強,只順勢咬了咬趙嫣細嫩的掌心,這才将她的手從唇上拉下,躺在她的身邊。
兩人都有些累,趙嫣也随之側躺,微微蜷起身子。
聞人藺應是不習慣有人睡在身側的,漆眸一直半睜着,擡手松松搭在她纖細的腰肢上。趙嫣無暇顧及他,自顧自阖上了眼。
斜陽的餘晖逐漸收攏淡去,時辰點滴流逝。
趙嫣是被叩門聲弄醒的。
驟然睜眼,身側已不見聞人藺的身影,張滄刻意壓低的聲音自門外傳來:“王爺,太極殿派人來請了兩次,就等您過去處置……
還有長樂郡主得知太子遇刺的消息,執意趕去東宮探望,那邊快遮掩不住了。”
趙嫣看了眼窗外迷蒙的夜色,猛然起身道:“勞煩張副将讓流螢再拖延兩刻鐘,孤這就回去。”
說話間趙嫣摸到榻邊的宦官帽戴上,匆匆穿鞋下榻。
聞人藺已穿戴齊整,除了面色蒼冷些,再看不出絲毫毒發的跡象。他走過來,替趙嫣正了正帽子,又擡指為她将折進去的衣襟翻出,一寸寸撫平。
他捏了捏趙嫣的臉頰,意義不明地說了句:“眼下朝廷的事,你不要沾。”
趙嫣一愣,便知宮裏肯定出了什麽事,點頭道:“知道了。”
聞人藺這才勾了勾唇,放她走。
有肅王府的馬車護送,一路暢通,抄近道從北門直入東宮,前後不過一刻鐘時辰。
趙嫣總算知曉為何每次聞人藺夜訪檢查功課,總來得這般及時且突然了。
趙嫣剛抹黑繞回寝殿,便聽庭中傳來了霍蓁蓁與人的争執聲。
“氣煞我了!你連脾氣都和柳狐貍一樣,為何我讨厭的人都長着同一張相似的臉!”
“我還奇怪呢,郡主為何單單和我過不去?莫非是對我太過在意,才會覺得天下人與我相似。”
這是柳白微的聲音。
“不要臉!”
霍蓁蓁的聲音,“以前被狐貍精攔着也就罷了,如今你個男子也要霸占太子哥哥?請你讓開。”
眼瞅着就要吵起來,趙嫣只得匆匆脫了太監服,随手抓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輕咳着拉開了寝殿的門。
“你們在吵什麽呢?”
霍蓁蓁和柳白微同時望了過來,一個大喜過望,一個如釋重負。
“太子哥哥!你沒事吧?”
霍蓁蓁提着裙裾小跑過來,身後跟着兩排手捧托盤的宮女。
“孤沒事,刺客不曾傷到孤。就是累着了,小憩了片刻。”
趙嫣眼也不眨地胡謅,望向霍蓁蓁身後兩排宮人,“這是?”
“噢,這些呀!是我聽聞太子哥哥遇險,特意讓爹娘準備的補品,給太子哥哥壓壓驚。”
霍蓁蓁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招手示意宮女們将東西送進去,朝着柳白微哼了聲,“不像有些人,拜谒太子殿下竟然空手來,不知禮。”
趙嫣按了按額角,溫聲道:“多謝郡主。不過孤體虛,吃不了這些大補之物。”
“啊,吃不了嗎?”
霍蓁蓁眼眸一轉,“無礙,賞給侍從吃也一樣!他們保護太子哥哥辛苦了,理應受賞。”
趙嫣耐心說是,輕咳一聲道:“天色已晚,再過片刻就要關宮門了,郡主還是先回長公主府吧。否則姑母、姑父就要擔心了。”
霍蓁蓁遲疑地看着趙嫣。
太子殿下臉還是那張臉,可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好像多了份若即若離的微妙距離。
她失落道:“那,太子哥哥好生休息,明日我再來看你。”
柳白微給了趙嫣一個頭疼的眼神,向前道:“我送郡主吧。”
“不必!”
大概覺着不太禮貌,小姑娘又微擡秀氣的下颌,不情不願補上一句,“謝謝!”
目送霍蓁蓁離去,趙嫣立即回到寝殿,從那一堆脫下的太監服中摸出半本冊子。
直到現在,她才有時間好生查看這本半冊子中的內容。
冊中記載了與神光真人有丹藥往來的人員名錄,年月日和丹藥名稱、劑量都記載得詳實清楚,可惜如今大半燒毀了,顯得無頭無尾。
趙嫣坐在紗燈下翻閱,還是推演處了不少端倪。譬如不少皇親貴胄都在神光真人處求過各色延年益壽的丹藥,其中不乏有朝中的肱骨重臣。
雍王世子,颍川郡王,工部尚書皆在其列。
最後一頁中,她甚至發現了【寧陽侯為妻求……】的字樣,至此打止,剩下的內容皆被燒毀,無從查證。
“舅舅?”
趙嫣沒想到連光風霁月的舅舅,居然也會和神光教道士有往來。
然而以人情度之,亦能理解。
舅母容扶月的心衰之疾,吃了多少珍奇藥材都不見好,舅舅那般愛妻如命,想必也是病急亂投醫了。
趙嫣放下冊子,望着跳動的燈影,不由想起聞人藺。
聞人藺的解藥中有燭蛇香腺為藥引,是否也與神光教有關?
如今神光真人死了,那他的毒……又該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