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VIP] 第57章 坍塌
第57章 [VIP] 第57章 坍塌
月光自雲層漏下, 積雨沿着瓦楞滴落階前。
東宮寝殿門窗緊閉,燭火将窗紙浸成柔暖的橙黃。
夏夜蟲聲悄靜,趙嫣不知何時坐于聞人藺腿上, 鬓角碎發汗濕,白皙的臉頰漸漸蒸騰出嬌豔的霞粉色。
聞人藺不得不攬緊了懷中柔弱無骨的纖腰, 掌心扣在她不住起伏的小腹上扶穩, 右手隐于松散的杏白下裳中。
他垂首斂目,神情專注地凝望着, 不肯放過她面上絲毫的神情變化。
趙嫣被他審視得低下頭去,索性咬唇閉眼,将他嚴絲合縫的暗色衣襟攥得起了皺。
察覺到她的逃避,聞人藺擡手捏着她的下颌轉過來,側首撷住了那片緊抿的芳澤。
他長眉濃而眼睫密,半垂眼簾的樣子優雅而缱绻,如同品味上等珍馐,徐徐圖之。
等趙嫣察覺到不對時已經晚了, 唇舌被抵了回來,呼吸被攪碎,連神智也仿佛順着舌尖被懾奪。
冰鑒中冒尖的冰塊漸漸消融,化作一汪清水,倒映着殿中重重燈火。
趙嫣上下唇瓣都鮮紅欲滴,眸中亦是一片波光潋滟, 只能抵着聞人藺的胸膛平複呼吸。
許久,聞人藺将右手随意浸入冰鑒中,就着融化的冷水濯洗, 而後搭着案幾邊沿晾幹指間的水珠,另一只手慢悠悠撫了撫小殿下散落的長發。
待她呼吸平穩些, 聞人藺便擰幹帕子給她擦了擦,再将她的下裳仔細整理撫平。
那條玉玉帶銙還躺在地上,反正到就寝的時辰了,也就懶得再扣上。耳畔的潮汐聲褪去,趙嫣才發現殿中竟然如此安靜,安靜得每一聲失衡的心跳都如此聒噪。
她緩過氣來,覺得男人硬朗的身軀硌得有些難受,想要起身,卻被大手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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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別動。”
聞人藺垂首貼着她的臉頰,聲音啞且沉,“殿下不必緊張,這回無需吃藥。”
這是吃不吃藥的問題嗎?
趙嫣面色緋紅,察覺到什麽,果真不敢再動。
過了很久,她才盯着聞人藺經絡凸起的修長手掌道:“下次……不要這樣。”
聞人藺擡眼,問她:“不喜歡?”
趙嫣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她羞于被聞人藺注視,仿佛沉溺其中的只有自己,這種感覺着實撩撥卻又奇怪。仔細想想,之前要麽中毒記憶模糊,要麽方位不對,她好像還從未正面見過聞人藺失控的神情。
這真是不公平。
趙嫣驚異于自己此刻的想法,心中怪異,半晌甕聲道:“你一直在看着我。”
聞人藺怔了怔,明白過來小殿下在害羞什麽,深暗的漆眸蕩開些許笑意。
“不能碰,連看也不行?”
他輕輕掐了掐掌下腰肉,低聲道,“這麽難伺候。”
被這麽一鬧,趙嫣實在困得不行,匆匆擦了把臉就爬上了榻。
阖眼間聽到遠處宮樓上傳來了二更天的鐘聲,宮道禁行,聞人藺還沒走。
他坐于榻沿,指節插-入趙嫣的鬓發中,替她理了理枕間壓亂的發絲,慢悠悠俯身道:“明日壽宴,殿下露個臉就回東宮待着,莫要亂跑。”
趙嫣正迷糊着,聞言艱難睜開眼,含混問:“肅王不赴宴嗎?”
聞人藺摩挲着腰間羊脂玉佩,眸色深暗平靜,沒有回答。
趙嫣也沒力氣深究,眨了眨眼睫,便徐徐墜入夢鄉。
醒來時天剛蒙蒙亮,床榻邊已不見聞人藺的身影。
流螢端着洗漱的栉巾進殿,聽趙嫣詢問,答道:“肅王殿下一直在寝殿坐着,寅時方走。”
寅時?
聞人藺竟是在東宮寝殿待了大半夜嗎?
見趙嫣望過來,流螢立即道:“殿外只有奴婢守着,東宮衛亦有孤統領管束,不會亂言。”
趙嫣想的并非這個。相反,有肅王支持,東宮以後的路或許會好走很多。
她正欲開口,就聽李浮于殿外禀告道:“殿下,何禦史和兵部岑侍郎都回信了。”
趙嫣倏地擡眼,披衣下榻道:“快呈上來。”
李浮将信箋內外核查了一遍,确認并無陷阱,這才雙手呈給趙嫣。
趙嫣抖開何禦史的回信,示意流螢掌燈靠近。
【殿下尚且年少,如朝水東流,來日方長。老臣衰朽之年,于禦史臺屍位素餐,茍延殘喘,幸得殿下于錦雲山莊挽救幺兒性命,得以延續何家血脈,老臣死亦無憾!今願于衆目之下上書死谏,揭妖道貪腐之面目。不論成敗,萬望殿下珍重!】
兵部侍郎岑孟的回信只有兩句話:【但為馬前卒,聽候差遣。】
何府,油燈晦暗。
內間傳來中年老婦哄睡稚子的哼吟,何禦史身穿官袍端坐,一旁的小桌上放着他連夜寫好的奏疏。
待天際微明,他方長舒一口濁氣,顫巍巍起身,雙手捧着官帽鄭重戴上,拿着寫好的奏疏蹒跚走入了黎明将至的晦暗中。
岑府,岑毓剛偷溜着在後院練習拳法,就被兄長逮了個正着。
原以為少不了一頓諸如“女孩子要溫婉娴靜些”的訓斥,誰知這回阿兄什麽話也沒說,只是沉默着走至庭中,糾正妹妹的動作。
岑毓懵了半晌,惴惴問:“哥,你不生氣了?”
岑孟哪裏舍得生氣?
在錦雲山莊時,這個嬌生慣養的妹妹竟然敢豁出性命去解救另一群蒙難的少女,他以她為傲。
岑孟仔細端詳妹妹,平和道:“書房案幾上有個包裹,若哥哥申時還未回府,阿毓就帶上包裹裏的東西與王叔乘車出行,去看看外面的山,外面的水。”
“真的?!”
岑毓禁不住狂喜,随即又發現不對,遲疑道,“哥,你怎麽突然對我這麽好?不會是出事了吧?”
岑孟不語,只問:“太子殿下好嗎?”
“當然好!太子雖纖弱但勇敢,不以貧賤論高低,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那就對了。哥哥……也要去做一件勇敢的事。”
小厮提燈來催,岑孟擡手按了按妹妹的發頂,迎着破曉的晨光肅然上了馬車。
……
皇後壽宴設在北苑栖鳳閣中。
才巳時,廊橋、棧道上便擠滿了赴宴的貴女命婦及王孫貴胄,互相往來寒暄。
趙嫣以玉簪束發,穿着一襲太子的紫袍下車,低聲吩咐孤星道:“赴宴不能帶侍衛家臣,你想法子去通天臺守着。奏折一遞上去,神光真人必有行動,到時你再見機行事。”
孤星領命。
流螢捧着趙嫣準備的壽禮,憂慮道:“殿下可要提前将計劃告知娘娘,以做準備?”
這個問題,趙嫣昨天已設想了太多遍。
“不必。”她道,母後根本不可能同意的。
流螢大概也料到了結果,遂不再多言。
入了北苑宮門,趙嫣遠遠就見廊橋邊站着一個雙臂環胸等待的熟悉身影。
“柳……”
趙嫣喚了聲,迎向前道,“都不知道稱呼你什麽好了。”
“殿下喚我‘柳白微’便可,我只認這個名。”
柳白微放下環胸的手,嗤笑道,“老爺子急着帶我赴宴,恨不得讓全天下知道他颍川郡王府後繼有人了。要不是想着能見殿下一眼,我才懶得來。”
“難道不是為了壽宴上的美酒與甜糕?”
趙嫣打趣他,忽而發現他衣襟有些散亂,一旁的系帶還斷了一根,不由問道,“你與人打架了?怎麽衣裳這樣?”
一提這事柳白微就郁卒,擡指撣了撣衣襟道:“還不是趙衍的小青梅弄的?”
“霍蓁蓁?”
“可不就是她。方才在宮門口與長樂郡主狹路相逢,她非得指着我罵‘柳狐貍’,我自然不能承認,這小姑奶奶竟然上手扒我衣服,說要看看我皮下到底是雌是雄。”
若不是壽康長公主及時制止,他還真就清白不保。
趙嫣聽了,噗嗤笑出聲來,因為楠料之事的緊張心情也消散不少。
“殿下還笑?”柳白微挑眉,一副要炸的神情。
“抱歉,我只是覺得有趣。”
趙嫣捂着笑疼的肚子,眉眼彎彎道,“你這張揚跋扈的性子,難得有人能讓你吃癟。”
“不然能怎樣?以前做柳姬時,借着女子的身份,還能與長樂郡主嗆上兩句,如今恢複身份了,總不能大男人欺負人家小姑娘吧?”
說着,柳白微想起一事。
“當年趙衍頂着壓力将我帶回東宮,有很大一個原因,也是為了讓情窦初開的長樂郡主死心。他說他已經連累自己的親妹妹了,不能再害了另一個妹妹。”
他環顧周圍一番,見并無外人,方低聲問,“我一直很好奇,當初皇後娘娘為何雷霆震怒,執意要将你送去華陽?”
見趙嫣愣神,柳白微才覺失言,忙收聲道:“我多嘴了,殿下別介意。”
趙嫣莞爾,擡手抵着下颌思索:“連我自己都快忘了是什麽原因了,總歸是兒時不懂事,闖了禍而已。”
北苑有廊橋貫通栖鳳閣,登橋遠眺,可見西北角摘星觀聳立的巨大骨架。
趙嫣停住腳步,感受雨後拂面不燥的涼風,輕而堅定道:“摘星觀的楠料有問題,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兩人之間,話無需說得太明白。
柳白微眸中劃過一絲詫異,随即平靜下來:這事鬧出來只有兩個結果,一是皇上徹查此事,解決神光教;二是皇上為了保全顏面遮掩事實,解決提出問題之人。
而要扳倒跗骨之蛆須得在衆目睽睽之下,使此案沒有斡旋的餘地,這無異于在逼皇帝做選擇。
無論怎麽看,都是第二種結果的可能性更大。可即便只有一線希望,他們也得去争取。
“記住,此事不能由東宮出頭。”
柳白微凝重,“我會想辦法幫你。”
趙嫣心中隐隐觸動。
她昨夜送出去的信寫得極為隐晦,只是試探何、岑二人對楠料問題的态度,甚至沒有提及宴會進谏之事,可何禦史、岑孟或是柳白微,都不約而同地選擇挺身而出,無一退縮。
盛夏燥熱,栖鳳閣卻三面透風,陰涼沁人,視野極為開闊。
巳末,賓客陸續入場。
何禦史和岑侍郎先後入殿落座,自始至終沒有與座上太子有多餘的眼神交流,一切如常。
随着一聲尖長的唱喏,皇帝與魏皇後入殿,壽宴正式開始。
各家輪流給皇後叩首祝壽,寧陽侯魏琰贈出的果然是一幅親筆揮毫寫就的百壽圖,一百個壽字風格迥異,有楷行草隸,亦有古今名家風骨,這些大小不一的壽字又恰巧組成一個大“壽”。
每一筆都堪稱妙手,引得衆賓客啧啧稱奇。
趙嫣雖早知舅舅滿腹經綸,此番還是被小小震撼了一番。比較之下,她準備的壽禮就有些相形見绌了。
輪到太子,趙嫣起身奉上錦盒,恭敬跪呈道:“兒臣不才,為母後親琢玉佩一對,恭祝母後千年之壽,璇閣長春!”
女史接過趙嫣掌心的錦盒,轉呈給魏皇後。
魏皇後打開錦盒,目光不由一怔。
錦盒中躺着一對蓮花紋玉佩,其中一塊流蘇陳舊,玉身略有裂紋,她幾乎一眼就認出此為兒子趙衍曾佩戴的那塊。
另一塊玉料簇新,花紋雖與舊的那塊一樣,但看得出是個新手耐着性子一筆筆雕琢而成,再仔細打磨光亮。
兩塊玉比肩雙生,一塊代表她死去的孩子,一塊代表她面前的孩子。這是他們兄妹的孝心。
魏皇後眸色微動,心中酸楚蔓延,又墜入無盡的黑洞中。可她不能表現出來,不能有絲毫的軟弱失态。
她合上錦盒,望着殿中跪着的、她蓬勃生長的女兒,颔首溫和道:“太子有心了,起來吧。”
“謝母後。”趙嫣再行大禮,以額觸底。
替趙衍盡了孝,她也就無甚愧疚了。
她回到席上,輕輕端起酒盞,目光與對角席位的何禦史隔空相觸,她在這位年近花甲的老臣眼中看到了決絕。
可是,趙嫣怎麽可能明知此舉危險,還讓別人替她出頭送死呢?
不管如何,父皇現在只有她這一個“兒子”,再遷怒也不能真拿她開刀。
趙嫣放下酒盞,撐身站起,沉靜望向高位上的至尊帝王。
正欲開口,身側的柳白微搶先她一步起身,朗聲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趙嫣震驚地看着他。
宴飲的衆賓安靜下來,齊刷刷看向這位突然冒出的小王孫,氣氛霎時凝重。
明白柳白微要做什麽,趙嫣霎時氣得肺疼,咬牙道:“柳……”
正此時,只覺一陣地動山搖的顫抖。
繼而轟隆巨響自西北方傳來,宛若山崩石裂,雷霆怒吼。
殿中一時顧不上小王孫要禀告何時,俱是慌亂驚叫起來。禁軍聞聲一擁而入,拔刀大喊“護駕”。
混亂中有誰發出一聲尖利的顫音:“摘星觀塌……塌了!”
趙嫣順着衆人驚恐的視線望去,不由微微睜大眼眸。
窗外鳥雀驚飛,陽光下,摘星觀宏大的骨架坍塌萎縮,揚起的塵灰鋪天蓋地,仿若垂死巨獸的最後一聲嘆息。
無法挽回它的坍塌,無人能挽回。
栖鳳閣中噤若寒蟬,一片死寂。
趙嫣看向何禦史和岑孟,在他們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愕。
不是她的人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