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VIP] 第47章 意外
第47章 [VIP] 第47章 意外
“我出門後越想越覺不對, 擔心殿下出事,就打算折回去看看。”
柳白微的聲音悶悶的,也不知在和誰置氣, “誰知就看見他大搖大擺從你房中出來!”
再回想起帳中發出的細碎聲響,他當時整個人都快裂了!
若非流螢及時出現将他拽了回去, 且腳踝實在疼得緊, 他定要沖上去問個清楚明白。
趙嫣看着柳白微氣呼呼的背影,心情有些複雜。
柳白微是兄長最信任的同盟, 亦是第一個辨出她真實身份的外人,如同一根紐帶牽連着她所有與趙衍有關的回憶。
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選擇了坦誠,垂下眼睫輕聲道:“我常把你看作兄長其人,沒有告訴你聞人藺的事,是怕你知曉後會失望。”
她這話已是委婉承認了,柳白微愕然地回過頭來。
“殿下與他……并非近期才開始的?”
柳白微是個聰明的人,想起趙嫣如蚌殼緊閉般頹靡的那段時日, 頓時呼吸一窒,“簪花宴後殿下狀态就很不對,是那時?”
趙嫣默認。
“後來殿下讓我描眉施妝,也是……為了他?”
趙嫣還沒回答,柳白微已是震驚地蹬蹬倒退兩步,“如此說來, 我并非第一個見着殿下女孩子模樣的男人?”
瞞了柳白微這麽久,趙嫣并不好受。
此刻坦白了,她反而有種如釋重負般的輕松, 解釋道:“簪花宴上,我受趙元煜暗算, 只是……一場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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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白微腦中轟隆一聲,捂着碎裂的心口喘氣。
柳白微一向張揚熱烈,趙嫣還是第一次見他被打擊得說不出話來,不由歉然,低嘆道:“抱歉。”
“抱歉?殿下為何要說‘抱歉’?”
柳白微的神魂被這兩個字硬生生給炸了回來,氣得臉頰飛紅道,“該肉袒面縛、跪地請罪的,不應該是那個以下犯上的無恥之輩嗎!”
趙嫣眨了眨眼,心道:這世上能讓聞人藺跪地請罪之人,怕是還沒出現。
“是他強迫殿下的?他威脅殿下?”
柳白微來回踱步,又問。
“沒有。”
趙嫣無奈笑笑,那一次嚴格來說,是她勉強了聞人藺。
“殿下怎還笑得出來?”柳白微比自己受辱還義憤填膺。
趙嫣擡指抵着下颌,纖長的眼睫微垂,蓋住眼尾那顆嫣紅的小痣,低柔道:“我只是覺得,帝王常寵幸各士族貴女以平衡朝堂,說到底也是以雨露換利益。既如此,為何我不可以呢?”
說罷,她自個兒倒是一怔,長久以來的隐秘心結仿若清泉漱過,豁然開朗。
論權勢利益,天下誰能及肅王?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他駐足,若能讓他為自己裙下之臣,又算得上什麽丢臉難堪之事呢?
“那也不能是他!”
柳白微撸起袖子道,“此人危險狡詐,陰狠至極,放眼五陵年少、文臣武将,哪一個不比他乖巧合适?就連我……”
太子殿下唯一的妹妹,驕矜無雙的長風公主,豈是聞人藺一介佞臣能染指的?!
柳白微氣得胸口發堵,然而更多的是後悔。
如若他早些坦白自己的男兒身份,多如若顆心眼日夜守着長風公主,是不是就能護她明媚如初?是否這些糟糕的糾纏意外就不會發生?
柳白微洩氣般萎靡起來,靠在柱子上恍惚道:“以後見了趙衍,我該怎麽跟他交代……”
和趙衍的溫和寬仁不同,柳白微沒說兩句就要氣得炸天,看似跋扈咋呼,實則字字句句都在護短,名副其實的刀子嘴豆腐心。
風過千山,雲岚散盡。
趙嫣眸中暖光遞染,認真道:“放心,以後見了趙衍,我親自與他交代。”
涼亭中,蔡田将在長廊邊聽來的對話事無巨細禀告。
“是嗎?只是一場意外。”
聞人藺品味着趙嫣方才的對話,面容冷白俊美,不見多少情緒,“小公主還想效仿帝王,将本王當做攀附利益的籌碼……”
他自顧自笑了聲,孤亭下竹簾飄動,青黛色的遠山也變得模糊起來。
聞人藺腦中不由回想起方才兩人言笑晏晏而來的情形,那樣輕松明媚的笑顏,是面對他時不曾展露過的。
連小手都拉上了,很好。
頭也不回地跟着姓柳的離去,一刻鐘了還未回來認錯,真是翅膀硬了。
身邊狂蜂浪蝶那麽多,無怪乎她說的是“第一選擇”,而非“唯一”呢。
聞人藺摩挲着食指上的嵌玉指環,胸腔驀地一陣熟悉的刺痛,如漣漪輕淺擴散。
竟又要毒發了嗎?
他擡手按了按,感受那陣稍縱即逝的餘悸,薄唇淡得幾乎不見血色。
聞人藺又立了一盞茶的時間,目光投向空蕩的長廊下。很好,他給過她機會了。
許久,聞人藺轉身,緩慢道:“後日啓程回宮,姓柳的不必留了。”
見到他眼底暈染的瑰麗暗色,蔡田一驚。
離毒發還有近一旬,王爺的臉色……怎的就這般蒼白可怖了?
……
回宮那日天氣晴好,青雲出岫,搬運箱箧的隊伍蜿蜒不絕。
趙嫣雖只在玉泉宮住了短短二十日,但這二十日內所見、所發生的事已勝過往昔半年,如同從山腳攀上山腰,不再一葉障目。雖有迷霧,然所見亦更深廣。
現在又要回到皇城,過崇文殿與東宮兩點一線的日子,她還真有些舍不得。
“柳姬呢?”趙嫣環顧一眼排列齊整的宮侍與車隊,沒見着柳白微。
莫非是打擊如此之大,閉關了一日還在生氣?
流螢向前搖扇,回道:“方才遣李浮去聽雨軒問了,說是還未收拾妥當。日頭漸熱,殿下先上車。”
趙嫣點頭應允,剛要上東宮的馬車,就見蔡田趕了另一輛更寬敞的馬車而來,朝她行禮道:“請太子殿下纡尊乘坐這輛。”
趙嫣認出這是聞人藺的車,便吩咐流螢道:“将我的那輛留給柳姬。他腳還傷着,我的車舒坦些。”
流螢應允,扶着趙嫣上了肅王府的馬車。
車中繡墊蓬松柔軟,蜀錦車帷隐隐浮光,長長的案幾上置了香爐與冰鑒等物,淡香夾雜着絲絲縷縷的涼意暈散,惬意無比。
然而不見聞人藺在其中。
“你們王爺呢?”趙嫣心下奇怪,撩開車簾問了句。
蔡田馭馬護衛在側,恭敬答道:“王爺有要事處理,脫不開身,命卑職代為護送殿下回宮。”
趙嫣記得負責王府日常護衛的是張滄,而這個蔡田神龍見首不見尾,應是一向負責緝拿刺探等重任的……聞人藺怎麽派他來了?
雖有疑惑,趙嫣并未多想,下令拔營啓程。
沿着山路往下,綠蔭倒退,斑駁的陽光從葉縫中切割漏下,曬得趙嫣昏昏欲睡。
許是車中熏香淺淡,冰鑒沁涼,連流螢手中的搖扇都慢了下來。趙嫣便也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曲肘抵着腮幫阖上了雙目。
睡了沒多久,忽聞一陣淩亂的馬蹄聲夾雜着驚呼傳來。
馬車急停,趙嫣立即警醒,揉了揉眼睛問:“怎麽了?”
莫不是又有誰家不怕死的來行刺?
剛撩開車簾欲問,就見孤星策馬從路隊後絕塵而來,面色凝重道:“殿下,柳姬姑娘的馬車忽然警覺狂奔,墜下山崖去了。”
流螢手中的搖扇一頓,滿目震愕。
趙嫣懷疑自己還在夢中,亦或是聽錯了,呆坐半晌方問:“誰的馬車?”
“柳姬姑娘。”
孤星聲音低沉了下去,翻身下馬請罪道,“屬下等人阻攔不及,沒能救下她……”
趙嫣忽的彎身跳下車,匆匆穿過車隊,越過或驚慌或沉默的宮侍們,朝隊伍末尾的出事點趕去。
流螢大步跟在後頭,低聲示意孤星:“請孤統領加強戒備,保護殿下。”
這條山路直通玉泉宮,為了保護皇家貴胄的安危,道旁以闌幹加固。而現在闌幹被撞開了一處缺口,地上數道淩亂的剎痕,沿着車轱辘的剎痕往前,是一條深不見底的山澗……
蔡田領人将出事地點圍了起來,從現場遺落的木料碎片與車帷來看,的确是趙嫣讓給柳白微乘坐的那輛馬車。
她胸口一窒,足以想象馬車沖下去的那一瞬是如何的驚險絕望。
“派人下去搜!務必把人帶上來!”
趙嫣聲音發啞,低聲喝道,“快!”
然而這麽高的峭壁,夏季如此湍急的澗流,所有人都知道希望渺茫。
整整四個時辰,從上午到日落西山,東宮衛和內侍相繼下去了三趟,只從下游處打撈出來些許馬車的木料碎片,還有一件濕漉漉沾着泥沙的淺碧色大袖夏衫——
是柳白微着女裝時,最愛穿的那件。
沒有找到屍首,趙嫣反而平靜了下來,問道:“柳姬出事時,身邊都有誰?”
孤星答道:“卑職趕到時,蔡副将已經在那兒了。”
趙嫣眉色一沉,望向不遠處面色如常的蔡田。
冷靜下來想想,方才蔡田讓自己上肅王府的馬車,确實有些許詭谲刻意。她一離開,身後的柳白微就出事了,一切真會這麽巧嗎?
回想起前日柳白微拽着自己逃離聞人藺時,身後那道沉甸甸莫測的視線,一個大膽的揣測浮上趙嫣心間。
她對孤星道:“繼續沿着水流搜查,一有消息即刻回禀。”
繼而撩開車簾,朝馭馬護衛在側的蔡田道:“孤要見你們王爺,煩請蔡副将引路。”
快馬加鞭,入夜時分,馬車停在了肅王府正門。
這是趙嫣第一次真正踏入聞人藺的領地,王府整潔靜穆,她卻無心觀賞此間風景。
她手中攥着柳白微那件沾着泥沙的大袖衫,白着小臉走得又快又急,連疾行慣了的蔡田都快跟不上,不得不加快步伐領着她來到三層高的偌大書閣前。
蔡田上前叩了叩門,裏頭很快傳來熟悉低沉的嗓音:“進。”
不待蔡田開門,趙嫣自己快步闖了進去。
頓時,寬敞幽暗書閣鋪展眼前。
趙嫣視線所及先是三面高不見頂的書櫃,繼而是閣中一對引吭高歌的鶴首銅燈,銅燈燭火投下的光暈中擺着一張長長的書案。
聞人藺便穿着一襲墨色的大袖常服坐在書案後,眉目半斂,擡筆潤墨。
他似是早料到趙嫣要來,眼也不擡道:“殿下晚歸了三個時辰。”
趙嫣氣都沒喘勻,開門見山道:“柳姬呢?”
聞人藺筆鋒不頓,一副置之事外的模樣,淡然道:“誰?”
“柳姬,他今日墜崖了,我知那不是意外。”
趙嫣像是抓到一縷微弱的希望,向前一步道:“如若他還活着,請太傅将他交還于我,可好?”
聞人藺總算停筆,擡眼看她。
那雙眼睛漆黑深邃,在燭火下映着溫和的暖光。
聞人藺看着趙嫣緊攥的那件髒污衣料,忽而一笑,輕聲道:“殿下是為了一個外人,來質問本王嗎?”
和他溫柔語氣截然不同的,是眸中的懾人壓迫。
“他是阿兄最好的盟友,不是外人。”
趙衍身邊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這麽一個柳白微了。趙嫣只是覺得,不能連兄長最後的盟友都護不住。
她咽了咽嗓子,抿唇道:“我身邊總共只有這麽兩個可信之人了,縱其有千錯萬錯,我願代為認錯。請太傅将他還與我。”
“可信之人?”
聞人藺輕輕重複了一遍,胸口霎時隐痛蔓延,既悶且冷。
他近乎自虐般品味着這絲陌生的悶痛,而後才看着趙嫣帶着乞求般希冀的眼睛,起身緩步走到趙嫣面前。
他拭去手上的朱砂墨跡,道:“柳姬死了,殿下身邊不會再有柳姬其人。殿下對本王這個答案,可滿意?”
趙嫣睜大雙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殿下是在生氣嗎?”
聞人藺神色不變,擡手撫了撫她濕紅的眼尾,溫聲道:“殿下來之前,不就已認定是本王殺了他?本王不過是承認了早已安上的罪名而已,而今殿下又生氣什麽呢。”
他語氣這般溫和,可說出來話又是如此殘忍。
趙嫣眸光閃爍,仿佛聽到了內心深處一絲細微的,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
她茫然站着,呼吸微抖道:“你為何要這樣呢,太傅?”
“殿下現在才服軟撒嬌,晚了。”
聞人藺視面色冷白若霜,凝望她平靜道,“姓柳的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去,怕是屍骨無存。殿下帶來了她的衣物,也好。”
他轉而吩咐蔡田:“去将柳家兄長帶上來,認領遺物。”
他竟是将柳白微的家人也羁押起來了!?
趙嫣腦中嗡地一聲,回過神來時已顫抖着握住了袖中短刀。
蔡田很快将人帶上來了,是個穿着雪色黛襟儒服的少年,他低着頭踉跄而來,身形有些熟悉。
聞人藺胸口越是戾氣翻湧,面上便越是輕淡平靜:“衣服拿去,給令妹做個衣冠冢。”
少年幾度呼吸,終是擡起一張氣紅的臉來,抛卻畢生的君子素養大聲道:“你妹的衣冠冢!”
再熟悉不過的張揚嗓音,趙嫣終于确認了少年的身份——
那是柳白微,恢複男裝的柳白微。
緊繃的心髒瞬時落回胸腔,趙嫣猛然扭頭看着蒼白俊美的聞人藺。
而後慢慢地,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