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VIP] 第41章 兇手
第41章 [VIP] 第41章 兇手
仇醉被用兒臂粗的鐵索鐐铐吊着雙臂, 右手腕似有脫臼,軟軟地垂着,頭發淩亂地散在瘦削粗糙的兩頰邊, 一雙兇悍淡薄的眼睛随着趙嫣的靠近而微微轉動。
而趙元煜已然昏厥,死豬般狼狽地躺在地上。
趙嫣握緊手指, 在洶湧的恨意吞噬理智前深呼吸, 問聞人藺:“這是怎麽回事?”
“他這只手碰了不該碰的東西,”聞人藺看向仇醉脫臼的右手, 淡然道,“所以,本王就将它卸了。”
趙嫣想起來了,在劉氏義莊的那個雨夜,仇醉曾用這只手彈走了她手中的匕首。
她像是明白了聞人藺的意思,漂亮的桃花眼中聚起一簇火焰:“肅王的意思,是他們任我處置?”
聞人藺未回答,示意蔡田留下。
“肅王不留下嗎?”見他轉身, 趙嫣忙問。
“本王沒有殿下這般好奇心。”
聞人藺順着石階出了密室,輕淡的聲音随着他的影子漸行漸遠,“處理完就上來。”
聞人藺之所以沒有好奇心,是因為這皇城對他而言沒有秘密。
見他真将仇人送到自己眼皮子下,趙嫣反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然而很快,趙元煜蘇醒的哼唧聲将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趙……趙衍?”
趙元煜擡手遮住光線, 仿若見鬼般不住往後縮,抵着牆壁嗫嚅,“不, 不……你不是趙衍,你是誰?”
趙嫣盯着他, 字字清晰道:“來讓你償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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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贗品!冒名頂替東宮太子是死罪,你也得死!”
趙元煜嘶聲大吼,瞥見一旁被枷鎖縛住的仇醉,眼睛一亮膝行向前,“你這條死狗!快起來殺了他!殺……”
趙嫣攥指向前一步,趙元煜立刻縮了縮脖子,舉袖遮住臉道:“不是我!不是我殺的……”
“事到如今你還敢翻供?”
趙嫣握住腰間的蓮紋玉佩,逼問道,“不是你,這玉佩為何會在你手裏!”
“真的不是我!”
意識到仇醉不中用了,趙元煜沒出息地嗚咽起來,“我的确命人在趙衍歸京途中伏擊,誰承想他的麾下來了一招金蟬脫殼,拼死護他逃回了東宮!我殺死的那個,是與趙衍互換了衣物的影子替身,這玉、這玉就是我從那替身身上拽下來的……在義莊時我是存心氣你辱你,才沒有辯白清楚……”
趙嫣一怔,随即沉下眸色:“行刺不成,你便讓仇醉再下黑手!”
趙元煜瘋狂搖頭:“那時我并不認識仇醉!他是東宮出事後,自行投奔至我門下的!他說他行刺了太子,以此為投名狀……對!沒錯,是他叛主殺了太子!你問他!”
趙元煜褲-裆一片濡濕,顯然是吓得失禁了。
趙嫣見他瘋癫驚顫,也不知所言真假,冷靜道:“不急,一個一個來。那幾十個死去的少女孩童,你總抵賴不掉。”
趙元煜忽的安靜下來。他死死盯着趙嫣,扯出一抹古怪的笑。
“你是趙嫣吧?”他問,像是發現了一個可以拿捏的秘密。
“你以為趙衍是什麽安分之人嗎?他暗中謀劃的那些事,不知會觸多少人的黴頭,想要他死的可不止我一個。”
趙元煜将手背至身後,警惕地瞥了蔡田一眼,“我知道還有誰想殺他,你附耳過來,我只說給你一人聽。”
趙嫣盯着他陰鸷的眼睛,緩步向前。
一丈,半丈,三尺。
趙元煜忽然将藏在身後的半截樹枝取出,以尖利的斷口為刃,暴起撲向趙嫣的頸項!
事發突然,蔡田立即按刀道:“太子!”
一只纖細的手掌先一步拔-出了蔡田的佩刀,繼而寒光閃現,一聲細微的皮肉噗嗤聲響起,趙元煜維持着行刺的姿勢僵住,震愕地看着面前橫刀的“少年”。
他手中的尖利樹枝出現了整齊的切口,鮮血迸濺時,趙嫣握刀閉上了眼。
蔡田亦是驚詫地看着面前濺着星星點點血漬的“太子殿下”,這具嬌貴而又纖弱的身軀,卻總能在關鍵時刻迸發出令人驚絕的力量。這一瞬帶給他的震撼,無異于雨夜劉家義莊裏的那場殊死拼殺,酣暢淋漓。
他現在有點明白,獨身行走于深淵之下的王爺,為何獨獨願為她退守一寸底線。
趙元煜撲倒于地,沒了動靜。
解決了第一個殺兄仇人,趙嫣倏地垂手,刀尖頓在地上,發出叮地一聲脆鳴,空氣中暈開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腥氣。
蔡田以為“太子”會忍不住吐出來,但她沒有,只是擡手撫去下颌上的惡心血漬,目光沉靜地轉向仇醉。
仇醉看着已經沒氣的趙元煜,眸色翻湧,身上鐵鏈掙得嘩嘩作響。
趙嫣握刀站在他面前,如同幼鹿之于巨獸,刀尖止不住發抖。
她依舊竭盡全身力氣站得筆直,與仇醉對峙。
“趙衍遇險的時候,你也像保護趙元煜一樣地保護過他嗎?”
趙嫣揚聲,紅着眼尾質問,“有嗎?”
仇醉看着她,青筋暴起的手臂忽而松懈了下來,沉默着不說話。
趙嫣很難形容仇醉此時的眼神,空洞,木然,像是世間再無一物可以填滿這種空洞。
“是你殺了趙衍嗎?”
趙嫣沒有逼問他“為什麽要殺你的知遇恩人”這樣無聊之言,只顫聲說了一句,“如果是你殺的,為何你沒有告訴趙元煜太子的确已死,為何在劉氏義莊時沒有當衆揭穿我,而是由着雍王府上下作妖試探?”
仇醉眼珠動了動,似乎有微妙的波瀾一劃而過。
“我,沒有殺主公。”
他咕哝着沙啞難聽的嗓音,只說了這麽一句。
趙嫣微微睜目,片刻反應過來,他口裏的“主公”是趙衍。
對于只認錢不認主的刺客來說,叫誰一聲“主公”,無異于野狗自願套上頸圈,那是絕對的忠誠。
疑窦漸濃,趙嫣急促道:“那為何流螢親眼所見,是你殺了太子後打傷數人逃竄?為何你要歸順雍王府,告訴他們是你刺殺太子?”
仇醉沉默了很久,似是在調動僅限的智力掙紮。
“你在幫主公,你是好人。”
很久很久,他才含混嘶啞道,“回宮途中遇刺,影子誘敵,我帶主公逃回東宮。我受了傷,在包紮,有人遞給主公一封信,主公拆開……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信裏被動了手腳?流螢發現太子死時只有你在身邊,所以認為是你殺了他?”
趙嫣握緊了刀柄,抿唇問,“那你為何要逃?”
仇醉默認,艱難道:“我沒有,保護好主公。我想殺仇人,可是發現……”
“你發現雍王世子背後還有人,故而選擇蟄伏在他身邊。是那個仙師嗎?”
見仇醉再次沉默,趙嫣思緒飛轉,将一切疑點穿針引線貫通,“何禦史的幺兒與兵部岑侍郎的妹妹岑毓,也是你将計就計綁走的吧?只有你有這樣大的本事,為的就是将趙元煜的陰謀鬧大,引起朝廷重視?”
仇醉不再說話。
他不相信主公以外的任何人,哪怕這個人有着和主公一模一樣的臉。
“我換個問題。”
趙嫣一字一句,顫聲道,“告訴我,是誰給趙衍送了那封信?”
或許是她這一聲帶着壓抑的哭腔,仇醉終于又擡起那雙兇漠的隼目看她。
他用嘶啞難辨的嗓音,吐出一個殘忍的真相:“長風公主,趙嫣。”
天佑十七年,八月末雷雨初歇。
死裏逃生的趙衍臉色煞白,披衣坐在東宮寝殿中,急促咳喘道:“你們不該讓影子替孤去死。以別人的鮮血換自己茍活,踏着屍骨前行,孤算什麽光明磊落的明主?”
見高大的刺客繃着一身的傷口跪拜不語,少年心生不忍,扶起他道:“罷了,我是在怪自己無用,非是責備你。去将傷口處理一下。”
“殿下,華陽行宮長風公主來信。”
“嫣兒?速速取來。”
仇醉取了藥回來,與那匆匆送信離去的內侍擦肩而過,空氣中飄動着一股不合時宜的淡香,轉瞬即逝。
他盤腿坐在殿前,撕開血糊粘着皮肉的上衣,将藥粉一股腦倒在傷處。
身後傳來吧嗒一聲細響,像是有什麽黏膩的液體打在宣紙上。仇醉一愣,警惕回身,漠然的瞳仁中第一次有了驚恐的神色……
荏弱的太子殿下握着那封異香濃郁的信箋,茫然地摸了把鼻端溢出的殷紅,想要張嘴,那血卻從他的口中争先湧出,而後如一只斷翅的蝶般輕飄飄倒下。
仇醉瘋了似的撲過去,以掌托住那抹瘦弱的身形。
太子拼着最後一口氣,在衆人發現前将那封沾滿鮮血的信置于燭火中燒掉,于黎明前飄飛的黑灰中,靜靜阖上了雙目。
那是他最後一次,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他的妹妹。
……
密牢的門開了,趙嫣從厚重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聞人藺聞聲轉過臉來,卻在見到她略微蒼白的面色,以及臉頰上沾染的血珠時怔住。
“怎麽弄成這個樣子。”他說這話時,眼睛乜向蔡田。
蔡田立刻低頭:“屬下失職。”
不過得到那樣的答案,殿下沒暈厥崩潰已是莫大的毅力。
聞人藺也顧不得髒不髒了,擡袖蹭了蹭趙嫣臉上的血,見拭不幹淨,便不悅地擰起眉。
“我有點累了,太傅……”趙嫣眨了下眼睛,喃喃道。
聞人藺一頓。他打橫抱起那具發冷發顫的身軀,朝密道盡頭走去。
從密道出來,燈火明媚,水汽氤氲,竟是直接到了龍池殿後的更衣小屋中。
聞人藺解了外袍,抱着趙嫣涉水步入湯池之中。他難得沒有逗弄趙嫣作繭自縛,而是掬水仔細洗去她臉頰和下颌處的血星子,神情專注而平靜。
然而這樣的平靜,卻襯得趙嫣內心越發洶湧,壓抑已久的情緒叫嚣着要決堤而出。
先是吧嗒一滴,落在聞人藺的手背。
他似乎怔了怔,半晌,擡起眼簾看去,那雙倔強漂亮的眼睛中早已蓄滿了潮濕水霧,淚珠滾滾而落,接二連三砸在他擡起的指間。
這是她第一次哭,為了死去的趙衍。
聞人藺早就看出來了,小殿下似乎很容易陷入自責的怪圈中,将別人的意外攬于己身。
她哭起來是沒有聲音的,只攥着衣料咬住下唇,安靜得令人心疼。
這實在不像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公主該有的性子,她這樣明麗的人,合該驕縱無禮,受盡衆人寵愛方對。
“旁人借殿下之手殺人,是殺人者的錯,不是你。”
聞人藺擡手撫去她眼角的濕痕,示意她松開咬得發白的唇瓣,聲音低而沉穩,“不必自責。”
趙嫣索性一口咬在聞人藺的手上,哭得更厲害了,攀着他雙肩一抖一抖,宛若風中瑟瑟的帶露花朵。
聞人藺也曾想逗得她眼角含淚、面紅耳赤才好,那是他一點隐秘的惡趣味。如今真看到這滾滾晶瑩的淚珠,他卻并無想象中的那般愉悅,甚至隐隐不悅。
小殿下說沒有人教過她撒嬌,其實,是沒有人能讓她肆無忌憚撒嬌。
真是惹人憐。
水波蕩漾,聞人藺靠在湯池邊沿,骨節修長的手掌穿過她的發絲,有一搭沒一搭輕撫她顫抖的柔弱背脊。
他任由她宣洩,垂眸斂目,以唇細碎吻去她眼角的濕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