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失蹤的記憶
失蹤的記憶
午後大雨才停歇,但天空仍然烏雲密布,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彭萊最讨厭這種天氣了。
雨後就應該是晴天彩虹,而不是烏雲厚重,灰暗朦胧。
雨停後,秦深想着回醫院看看宋思凡,想知道她的情況。
彭萊提醒他不要惹怒宋思凡母親李芳如,不然在醫院大吵大鬧終究不好。
秦深知道李芳如對自己的态度和脾氣,說:“我就遠遠看一眼。”
彭萊終是放心不下:“我陪你去吧。”
彭萊追上秦深的腳步,笑着說:“我和你一起去。”
秦深動容地抿抿唇,重重嗯了聲。
午後的醫院并沒有太多人,長長的走廊顯得空寂。
路過護士臺時,彭萊問了一嘴宋思凡的事。
護士有這個印象,于是說:“宋思凡搶救回來了,已經送回到病房,應該還沒醒。”
一邊的秦深聽到這個消息,安心了許多。彭萊瞥見了他放松的一瞬,不自覺勾起唇角。
“我陪你一起去病房看看她吧。”彭萊知道秦深想要去看一眼宋思凡。
往病房方向去的路上,迎面就看到了李芳如。
她滿臉憔悴,面無一絲血色,但在看到秦深那一刻,面目陡然猙獰起來,尖聲道:“你怎麽還在這裏?你到底想怎樣?”
“我只是想看一眼思凡……”
秦深的話還沒完全說話,就見李芳如抓起靠牆放的掃把當武器,一個勁兒地往秦深身上打。
秦深偏過頭去,腳步未移半點,那一下又一下的襲打都實實在在落在他身上。
彭萊急忙拉開秦深,拉到一個讓李芳如打不着的距離。
“阿姨,你別那麽激動,我們走就是了,但不要動手,畢竟是在醫院。”
李芳如恨恨地瞪視着說話的彭萊,惡言相向:“你是誰,你是不是和這個罪犯是一夥的,你也給我滾,我不想看你們!”
李芳如情緒激動非常,已經進入無差別攻擊的狀态了,只見她揮動手中的掃把要砸向彭萊。
彭萊愣怔住在原地,從未想到她會連自己都打。
她猛一閉眼,卻感覺被人擁入懷裏。
彭萊哆嗦一情睜開眼來,就見自己被秦深箍在懷裏。他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擋去攻擊。
李芳如氣極,瘋魔一樣撲上去抓打秦深,又哭又鬧,嘴裏控訴着秦深。
“你這個殺千刀的,你怎麽還敢出現,你害了我老公還不夠嗎?當年如果不是你搶了我老公的錢包,我老公不會心髒病發作,不會倒地摔到後腦變成植物人,都是你這個殺千刀,你怎麽不槍斃呢,你這種人不配活着。你去死吧!”
李芳如邊打邊罵,路過的醫護人員紛紛拉開她,試圖控制住李芳如。
此時此刻,彭萊清楚地看到秦深臉上布滿淚痕。
他淚流滿面,強忍着情緒,像個木頭一樣站在那兒雷打不動,任由李芳如打罵。
被拉開的李芳如掙紮着,雙腿亂蹬着,像活魚上岸時撲騰扭動,嘴裏不停地在罵:“你去死吧,如果你真的良心發現你就馬上去死,立馬消失在世界上,不然我天天詛咒你,你不得好死,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秦深低着頭,承受着這些惡毒的咒罵,眼淚像洩出的洪水,止不住,一滴接着一滴砸落。
他哭得隐忍極了,眼淚落得無聲無息。
彭萊心裏揪着痛,難受得不得了。
她忒讨厭這種恩恩怨怨的場面了,偏偏自己總是能遇到。
彭萊不由握住秦深的手:“我們走吧。”
秦深嗯了聲,擡頭胡亂地抹了把眼淚,把眼淚通通擦幹,但眼睛紅紅的,睫毛還是濕潤沾到一起,僞裝不了。
外頭風大,風吹得樹木搖曳,落葉紛飛。
剛哭過的眼睛被風吹得發痛。秦深不由轉過身來背着風口。
彭萊卻是迎着風,披肩的長發被風吹得飄在身後。
“你好些了沒?“
靜寂了好一會兒彭萊才開口說話。
秦深嗯了聲,帶着一些輕淺的鼻音。
“這是我第一次見你哭。”彭萊說。
秦深又嗯了聲。
彭萊看過去,他低垂着頭,整個人蔫蔫的,像酷暑下得不到水分的綠植,毫無生機。
彭萊瞧在眼裏,無奈地嘆了口氣:“不要怪宋思凡的媽媽,其實她也很可憐的。”
秦深搖頭:“我從沒怪過她,只要她才放洩出全部的怨恨,把我怎樣都無所謂,我只是沒辦法去面對她們一家人……當年就是因為我的原因才造成這一切……”
他咬緊牙口,萬般後悔地憶起當年的總總。
如果當年他沒有為了錢去搶宋明德的錢包,或許宋明德就不會激動得心髒病發。
彭萊望着秦深:“你為什麽要偷別人的錢?”
她不敢相信秦深會是一個偷盜錢財的人,她想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做。
秦深:“我之前不是說過我被我爸抛棄了嗎?”
“然後呢?
然後………秦深回想着那些過去多年的舊事。
還記得那時的他,被父親抛棄後一個人在荒郊野嶺裏流浪。不曾想被當地的人販子盯上了。
他就這樣被拐賣,賣給了一對不育不孕的夫妻。當時的他對于這樣陌生的父母表現得很抗拒,于是遭受到打罵。
終于在一個晚上,他逃跑了。
逃跑後,他一個人自生自滅,和乞丐一樣沿街乞讨,一直到他十五歲那年的一個冬天。
那個冬天下了好幾天的雪,暴雪幾乎讓這座城市癱瘓。
在冰天雪地裏,他遇到了一個十歲小女孩。
起初他并沒在意這個哭鬧的小女孩,直到他聽到牽着小女孩手的中年男人講電話的內容,他才發現這個小女孩是被拐賣的。
那個中年男人是人販子。
那一刻,他忍不住想起曾經自己的經歷。
他也曾被人販子拐賣,拐賣的過程過打即罵。
那時候的他心裏燃起了一個念頭,那就是救下小女孩。
他很機智,悄悄躲在一邊,揉搓了許多雪球,将一個又一個的雪球砸向人販子。
人販子急了,罵罵咧咧,追着他要揍他。他跑得快,東躲西藏繞了許多路才折返回來。
折返回來的他第一時間就是抓起小女孩的手就跑。
他帶着小女孩一路狂奔,不知道跑到了什麽地方,總之是人販子追不上的地方。
後來,他把小女孩帶回自己住的地方。
當時的他是住在城市邊緣的一處爛尾樓裏。
小女孩凍得不行,他把自己所有能禦寒的東西都給了她,還去撿柴生起了火堆。
他問小女孩家住哪裏,小女孩說自己住中海市某某區某某街道。那是他從未聽說過的地方。
小女孩巴巴地望着他:“大哥哥,你能帶我回家嗎?我想我媽媽了!“
說着,小女孩哇哇大哭起來。
看到小女孩哭成這樣,當下他心裏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帶小女孩回家。
只是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當晚小女孩發起了高燒,燒得渾身滾燙。
為了給小女孩看病,他潛伏在大街上,企圖偷到一筆錢帶小女孩去看病。
然而一個上午過去了,他都偷不到一筆錢,回到家時看到小女孩病到沒了意識,他這才狠下心來,沖到大街上,看到一個男人正掏錢買東西。
他咬牙沖過去,搶了錢包就跑。
積雪的路很難行走,他沒跑多遠就栽倒在偏遠小巷裏的雪地上。追來的男人一把抓住他的頭發,直接朝他臉上砸了幾拳,砸得他鼻腔出血,眼角烏青。
他掙紮地求饒,說對不起,說自己是為了給妹妹看病才偷的錢。
男人根本不聽他的話,從他手裏奪回錢包,嚷嚷着要送他去派出所,交給警察。
一聽警察他就渾身哆嗦,死命地掙紮,還不惜咬住男人拖拽自己的手。
思人被咬住手臂,痛得抽氣,一腳就踹開了他。他滾到雪地裏,滿身狼狽,卻不敢有一絲的逗留。
他從雪地上爬起來拔腿就跑,男人見他跑了,氣得咬牙切齒,想要追上去時卻心跳加快。
下一秒,男人像發病一樣不受控制地抽氣,雙手痛苦地按着心口,五官驟然扭曲起來,整個人往後倒去。
好巧不巧,一塊堅硬的石頭被積雪埋過的,後腦直接砸到石頭上,沒有一絲緩沖的過程,只見白雪滲漏了血水,洇出一片紅雪。
他哭着跑回那處爛尾樓,身後響起沖天的警笛聲。
他二話不說就背起小女孩要逃跑,卻一下樓就被警察團團包圍住了。
看到眼前像小山一般高大健碩的警察,他心如死灰地坐在雪地上。
他低頭看着病得不省人事的小女孩,眼睛裏蓄滿了眼淚。
後來,他因為搶劫致他人重傷被判了刑,入了獄,而小女孩被警察帶走了,他想應該會在警察的幫忙下找到父母,回到家裏吧。
時光流轉,一晃眼便是刑滿釋放。
出獄後,他在警察的幫忙下去尋找自己的親人。
輾轉多地,他才在觀音山找到已經再婚的母親,同時,他發現當年自己搶劫致其重傷的宋明德就在觀音山。
他一家子都住在觀音山的楓橋鎮上。從那時開始,他開始踏上自我救贖與贖罪之路。
這就是他的所有不為人知的過往。
他完完整整地把這些往事告訴了彭萊。
這麽多年了,他從未認真地把這些事情複述出來過。現在完整地說出來,仿佛又在心裏經歷了一遍。
聽秦深敘述這些事情時,不知道為什麽,彭萊的大腦裏總是止不住地閃回一些相對應的畫面。
北方小城,暴雪肆虐,爛尾樓,警察……
她不認為這些畫面是自己通過秦深的描述而在腦海中構造出來的,但如果說是她記憶裏的畫面,她又毫無印象。
有關于秦深的這些人和事,彭萊好像親自經歷過,又好像一個旁觀人。
她閉眼想了想,忽而抓到了一個共同點。
她十歲那年失蹤過。
那年她母親有事回了娘家,她在家裏和父親一起。
父親說帶她去玩,卻把她丢在公園裏,自己去和一個美豔的女人約會親吻。
彭萊親眼看見父親和別的女人在親熱傻了眼,十歲的她并不懂什麽,只是覺得心裏很不舒服,很想哭。
然而她還沒哭出來就沒了所有記憶。
她記不起後面發生了什麽,只是回到了家後,父親告訴她,她失蹤了。
她十歲那年在中海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