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兔子廟
兔子廟
許不厭是被馬車颠醒的。許疏月靠在他地肩頭,一副疲憊的模樣。
感受到對方的動靜,許疏月慢慢睜開眼。他剛想說什麽,馬車忽然停下,車外的車夫掀開帷裳,說道:“已經出城了,請下車吧。”
“多謝了。”許疏月道。
下車後,許不厭看了許疏月好幾次,張了張嘴,最終什麽都沒問出口。
“你想要問的是我們現在去哪嗎?”許疏月半是猜測半是詢問。
許不厭點頭。
“實際上,”許疏月頓了頓,面露難色,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們要去哪。”
他從小就被關在白府裏,沒什麽自由,就連去集市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更別談知曉去往別的地區的路了。
之前問那車夫,寧京城附近可有別的去處,對方卻表示自己也不知曉。
正當一籌莫展之際,許不厭突然快步走到前面看了看,像是在回憶什麽,而後走回來,先指了指許疏月,然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前方。
“你是要我跟你往前面走?”許疏月問道。
許不厭張了張嘴,話語到了嘴裏,卻不肯出來。
“你能說話,是嗎?”許疏月試探性地柔聲問道。
許不厭沒有給予回應,像是在猶豫什麽。
當年那個毒許不厭确确實實是喝下去了,但卻沒有啞掉,他還能講話,只不過聲音如同锉刀在磨鐵器一般難聽。
他曾經用這種沙啞難聽的聲音,艱難地彙報任務完成情況,管事的像是看見什麽極為惡心的東西,緊緊地皺起眉頭,往後連退了好幾步,嫌棄的揮了揮手,說道:“這還不如啞掉呢!那後山上的吊死鬼聽了都得吓的連夜逃跑,你以後就當個啞巴吧,別說話了。你這聲音跟人講話,別人肯定嫌晦氣。”
所以他不敢用這等恐怖的聲音與許疏月交流,他怕許疏月因為這聲音懼他。
許疏月可以罵他,可以打他,怎樣都可以,怎樣都好,他都可以承受,卻唯獨不能接受許疏月疏遠他,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最終,許不厭搖了搖頭。
許疏月以為戳到了許不厭的傷心事,略顯窘迫地道歉。
許不厭搖了搖頭,示意沒關系。他牽住許疏月的手往前走。
剛剛有一些記憶的片段出現他的腦海裏,好似他來過這裏一般。在記憶片段中,從這裏往前走十幾裏路,會有一個破廟,他們可暫且在那先歇上一晚。
這裏的路難走,考慮到許疏月向來是個嬌生慣養的,許不厭竟直接将人攔腰抱起,就這麽往前走。
“等……等一下!”許疏月連忙出聲阻止,語含懇求道:“放我下來吧,十幾裏路我還是能走下來的。”
許不厭沒有回應,只是抱着許疏月的手緊了緊。
許疏月繼續勸道:“你這樣抱着我走更危險,且行進速度也不一定能快上一些,倒不如放我下來,若是遇了難,還能有所互助。”
許不厭還是不聽,一步一步,艱難地走着。
許疏月讓了步,無奈道:“那你背着我吧,背着我走。”
這回許不厭同意了。
他背着許疏月走着,身後人溫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肩頭。他聽到許疏月在他耳邊,用他聽過最溫柔的聲音輕聲說:“謝謝你。”
不客氣。許不厭在心裏回到。
臨近戌時,他們才來到這座破廟。
許不厭将背上的人放下,獨自去尋些枯草。
寺廟正殿的牌匾上已落了一層厚厚地灰,但還是可以依稀看出,這上面寫的并不是“大雄寶殿”。
“諸……災……不……滅……”許疏月依稀辨認出牌匾上的字。
諸災不滅?!那個寺廟會把這種東西寫在牌匾上還挂起來了?!許疏月內心驚異無比。
再看供奉的是哪路仙人,卻看見一座高大的兔子像立在裏面。
這兔子像栩栩如真,居着高位,俯視着壇壇衆生,而那雙火紅的兔子眼,直勾勾地盯着許疏月。
許疏月站在原地,明明沒有任何東西束縛他,他卻動彈不得。
直到許不厭抱着一堆枯草,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過神來。
“這裏……是哪裏?”許疏月有些不安地握緊了手心。
許不厭搖頭,他也不知道這裏是何處。
“那這裏可有鬼神?”那雙兔子眼似乎越發的紅了起來,攝人心魄。
許不厭還是搖頭。
從那斷斷續續的記憶片段中來看,這裏似乎荒廢了很久,只有一人曾來這裏上過香。應當是沒有鬼神的。
許疏月看着兔子像,這只兔子像全身雪白,唯有一雙眼睛是紅色的,仿佛天道在虛無的空間中創造了萬物。而這雙眼睛,之前還未注意,現在在看,竟與許不厭的眼睛有幾分神似。
因為都是兔子且都是紅眼的緣故嗎?許疏月不禁看了看一旁的許不厭,許不厭似有感應一般,扭頭看向許疏月,通紅的雙眼撞進許疏月的眼中。
還是有不一樣的。許疏月柔和地想着。
兔子像的眼睛給人一種災難感,而許不厭地則是給他一種安心的感覺。
許不厭指了指寮房,詢問地看着許疏月。
“就在這裏先歇上一晚。”許疏月道。
離開時,許疏月把正殿的大門關了起來。雖然鬼神不會被這一扇小小的門牆所阻礙,但關起來至少安心一點。
把許疏月帶到寮房後,許不厭就準備退出來,去隔壁的寮房睡。
“你去哪?”許疏月看着準備離去的許不厭問道。
許不厭指了指隔壁的寮房。
“同我一起睡吧。”許疏月略帶懇求道:“夜裏涼,我怕冷。且這裏空曠,總有些風吹草動,我是怕的。”
這是真心話,他确實怕極了,适才看的那雙兔子眼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異常恐怖。
許不厭聞言,僅愣了一會,便又進來了。
許不厭剛脫下靴子,就聽許疏月道:“把膝褲掀起來。”
許不厭疑惑了一下,随即将膝褲掀起,露出了被樹枝雜草劃傷的小腿,傷口處還在隐隐冒血。
若許不厭沒有背着他,他的腿也會是這幅情景。
許疏月從衣服上撕下一根布條,給許不厭簡單包紮了一下,輕聲問道:“疼嗎?”
許不厭搖頭。
許疏月在他的傷口處摁了一下,聽到許不厭倒吸一口冷氣,許疏月淡淡道:“不是不疼麽?”
許不厭自知理虧,垂下兔耳,不予回應。
許疏月揉了揉對方的兔耳,接着說道:“以後也稍微心疼一下自己吧,命硬也不是這麽玩的。”
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夜晚。萬籁俱寂,似有東西在黑暗中游走。
許疏月遲遲無法入眠。只要一閉眼,腦海裏就會浮現那雙兔子眼。他看了眼正在熟睡中的許不厭,将頭抵在對方的胸膛處,不敢閉眼。
窗外有黑影閃過,許疏月驚了一下,緩緩探出頭看向窗外。
破舊的木門也在此時發出蒼老的聲音——門被打開了,許疏月的心髒也随之收縮。
許不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許疏月縮在他的懷裏,緊咬下唇,隐約地顫抖。
許不厭伸手,略微躊躇後,輕輕拍上對方的後背,安慰着懷中的人。
許疏月小聲道了一句,許不厭只聽清了“門口”二字。
門口?許不厭轉頭看去,大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一只小小的兔子立在門口那邊,月光将它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
許不厭下榻,欲趕走兔子。走進一瞧,居然是個雕像。他抓住兔子的耳朵拎起來,丢到一旁的雜草叢中。
不僅門口,走廊裏還有甚多的兔子像,它們排成一條彎曲的線,通往一個未知的地方。
許不厭不予理會,轉頭回房,卻見兔子像又出現在門口。
許疏月不禁攥緊了身上的被褥。
這裏怕是真有鬼神。
二人重新穿戴好,來到正殿。正殿的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了。那只巨大的兔子還是在那裏正襟危坐,俯瞰衆生。
見二者過來,兔子眼中似乎透露出了滿意。
許疏月拉着許不厭跪在蒲團上,磕了幾個頭,許不厭也不明所以地跟着他磕。他擡起頭道:“我們愚鈍,不知惹惱了哪路仙家。僅在此歇息一晚便離開,還望見諒。”
不只是不是許疏月的錯覺,這兔子像,似乎一直在盯着許不厭。
拜完兔子像後,兩人重新回到已經涼透了的榻上。許不厭緊緊抱住許疏月,生怕一個不注意來只鬼把許疏月搶走。
許疏月被他抱的骨頭隐隐發疼,輕笑一聲道:“你抱的太緊了,我有些喘不過氣了。”
許不厭立馬松開對方,面帶慌張地看着他。許疏月回抱住他,在他耳畔道:“抱的松些就可,不必這般,我就在此,哪也不去。”
二人相擁而眠。
當二人醒來時,外邊的天還是沉重的黑色。
這不應當。就算是烏雲密布的雨天,也不應當如此黑,這就好像黑夜沒過去一般。
許疏月內心的不安越來越重,他來到山門處,推了推門,門巍然不動——他們被困在這了。
許不厭指了指牆,許疏月會意,問:“你是說,我們翻牆出去?”
許不厭點頭,蹲下身來,示意許疏月站到自己的後背上來。
許疏月說了句“麻煩你了”,趴在了許不厭的後背。這寺廟的牆不是很高,許不厭背着他,他剛好能夠伸手夠到牆頭。許疏月艱難地借力爬上牆頭,查看牆外的環境:外面什麽都沒有,就連地都消失了。
他們被困在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了。
許疏月按捺住心中的惶恐,對站在牆下頭看着他的許不厭說道:“牆外面什麽都沒有,我們好像出不去了。我先下來吧。”
許不厭立即張開雙臂,接住了墜落在他懷中的許疏月。
許疏月剛站穩,許不厭就左看看許疏月,又又看看許疏月,兩只兔耳随之擺動。許疏月被他這般模樣逗得樂了一下,道:“不用擔心,我并未受傷。”許不厭這才放下心來。
“左右我們已經出不去了,不如跟着這兔子像走走看,說不定還能尋到條生路,你看如何?”許疏月提議道。
許不厭點點頭。
許不厭對許疏月很是縱容,只要是他的請求,許不厭都不會拒絕;若是許疏月哭着求他的話,不管刀山火海,還是那無間地獄,許不厭定是要去的。
二人順着兔子像的排列走,走到盡頭,是一間藏書閣。
許疏月先在門前拜了一拜,道:“叨擾了。”後推門而入,一座高大,倒懸着的兔子像出現在許疏月眼前,許疏月被吓得倒退了幾步,好在身後的許不厭及時扶住了他,才沒有從樓梯上滾下去。
他們避開那個倒懸在屋梁上的兔子像,進入藏書閣。
藏書閣內有不少書架,但基本都是空的,唯有一個書架上放了一本書在上面,那本書孤零零地立在那,顯得尤為突兀。
許疏月将書翻開,許不厭站在一旁看着,書的扉頁上寫到:冥泉災兔,諸災之首。所到之處,生靈塗炭。災兔不亡,諸災不滅。再翻看第二頁,上面竟畫着兔子吃人的畫。
許疏月驚駭不已。門口的兔子像微微轉動,見許不厭疑惑地看了一眼,又轉了回去。而這一切許疏月未曾注意到,他繼續往下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