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047
時既望喜歡在唐燼睡覺的時候偷偷看他。
有時是兩人剛做完親密運動,有時是正常入睡前後。
還有時是兩人吵完架後,又沒人主動去客房,就這樣分別躺在各自的那一半地方,中間隔着很大一塊空地,互不幹涉,各睡各的。
許許多多的時刻,時既望會在唐燼睡着之後,透過昏暗的光線,凝目注視他。
唐燼夜裏偶爾會醒,跟時既望吵架後還喜歡裝睡,因此發現了時既望的這個習慣。
黑燈瞎火只能勉強看清個輪廓,但唐燼清晰的知道時既望在看他。
“我太傻了,還很蠢。”唐燼呢喃着說,“明明很開心,還假裝不知道。”
兩人的感情,他由始至終抱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因為——
“我知道你愛我,舍不得我。”唐燼忽然笑了一聲,“我喜歡這樣的感覺,可是不想負責任,不想被你綁定,我喜歡享受你的好,但我不想付出,我覺得那樣太累了。”
所以不僅假裝什麽都不知道,還建了一個“互不幹涉”的退路。
他覺得,他就是他,他是唐燼,他所有的一切,生活也好感情也好,都該由自己掌控,任何可能會讓他搖擺的人或者事,都被遠遠排除在他的既定軌道中。
“你還記得幾年前,我哥過生日請了很多朋友,有個學長來找我,問我跟你是什麽關系,我說,我們是……”唐燼吞下後面兩個字,“學長說,他很喜歡你,讓我幫忙介紹一下。”
“那個人長得很好,家庭條件很好,他個人能力出衆事業有成,據我所知為人也好。”大概能跟時既望很聊得來,但唐燼告訴他,時既望有戀人了,“那天夜裏我醒來,發現你在看我的時候,我真的非常高興。”
你看,被那麽多人喜歡的時既望,心裏只有我,從前如此,現在也是一樣。
時既望大概會永遠喜歡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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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堅不可摧的是“永遠”,仿佛只要帶上這個詞,微弱的火苗便如同乘了風,忽成燎原大火;
但同時,最風雨飄搖的也是“永遠”,因為它太長、太久,沒人知道它到底有多長、多久,或許在一個無知無覺的時刻,它會突然如遭雷擊,變得岌岌可危。
“去年,我看到你跟虞知其一起玩,其實非常生氣,可是我告訴自己,這是你自己的事,跟我無關,我知道你們沒什麽,你不是那樣的人,我自己不高興,也不想讓你高興。”
在慶山上看到時既望和虞知其走在一起,他陰陽怪氣到了極點。
“我就是這樣的人,自以為是、愚蠢,還陰暗。”唐燼吸了一下鼻子,“我想要你眼裏只有我,可我不想被你束縛。”
既要、又要、還要,在時既望這裏,他的貪婪一覽無餘。
後來他們分開了。
“沒什麽大不了,你不理我,我也不會少塊肉,能怎麽樣?”他照常生活、工作,真的仿佛什麽都沒發生,“其實我怕我去找你,你會不理我。”
事實果然如他所想,時既望真的對他形同陌路。
“那次去找你,看到虞知其在你家,我氣瘋了。”所以才會明知後果,還要強行把時既望弄來這裏,“對不起。”
“媽媽以前常常告訴我,要好好對你,哥也說過,如果我早點聽他們的話,如果早一點……”他們還會走到今天嗎?
可惜沒有如果。
“我錯了。”雖然有些事,他也并不知情,“時既望,對不起,可我是真的愛你。”
這是時既望聽見的最後一句話,而後通話突然中斷。
一米外的門虛掩着,唐燼的聲音若隐若現,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夢游。
本能走了幾步,聽見唐燼在笑,但那笑聲很輕很低,只是幾下,忽然又夾入抽泣的顫音。
時既望錯愕地推開門。
抽噎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哭泣。
是的,哭泣,時既望非常确定,唐燼哭了。
認識這麽多年,除了打哈欠的生理性反應,時既望從沒見過唐燼的眼淚。
他大部分時候是游刃有餘的,無論何時、何事,別說哭,連皺眉都少。
袁之餘也說,很小的時候打疫苗,別的孩子哭天搶地,唐燼一邊打針一邊咬肉幹,打完後還笑眯眯地跟護士道謝,所以從小,唐燼就是“別人家的孩子”。
現在他哭了,是難過、傷心,還是後悔?
哭聲并不響,卻像連綿的鞭炮一般,持續在時既望耳邊炸裂。
他一時間頭腦空白,什麽都無法思考,直到唐燼動了一下,似乎要翻身,他猛然一抖,如夢初醒地後退,飛快逃離了這棟房子。
是的,逃離。
不知道逃離什麽,但絕不能繼續留下。
跑出小區,風迎面拂來,帶着初夏獨有的燥熱,時既望腦袋一陣眩暈,他扶住身邊的電線杆,重重喘了兩口氣,這才擡頭,看向前方。
熱鬧的街道、不知何處傳來的歌聲、黑胡椒烤腸的香……
猶如被封閉的五感驟然恢複,他到附近便利店,買了瓶冰水,一口氣喝下大半。
心跳漸漸趨于平靜,他拿出手機,給蘇業發消息,說唐燼似乎不太舒服,讓他過來看看。
蘇業說立即過來。
半小時後,蘇業的車子駛進小區大門。
對面咖啡店的靠窗位置,時既望起身,端着沒喝兩口的咖啡,出門打車趕往機場。
這次回宣寧,除了參加年會,他還有三天假,本想好好休息幾天,現在突然出了這麽多事,他臨時改簽機票,當晚就回了重慶。
次日,很晚才醒,手機上有蘇業的微信,告訴他唐燼沒事,并再次向他表示感謝。
時既望回複完,起床洗漱,吃了外賣的牛肉面,拿過手機,給律師朋友打電話。
說完情況,律師問:“他是連同另一人把你帶走的嗎?”
時既望:“對。”
律師:“附近有沒有監控?”
時既望:“我不确定,但他會那樣做的話,應該事先有所準備。”
律師:“這個問題不大,可以根據其他位置的監控來确定你們離開停車場的時間。”
時既望:“如果告他,另一個人也會受牽連嗎?”
律師:“如果他主謀罪名成立,是的,不過假如他願意幫你作證,事情另說。”
時既望:“我再想想吧。”
他其實不太想對付葉風,甚至連搭理也不太願意,但葉風行事瘋狂,這次騙王銘幫他,下次不知又能做出多少幺蛾子。
只是,如果他執意告葉風,一來證據确實不足,二來據他猜測,王銘很大可能不會同意幫他作證,若把葉風和王銘打包一起告,他又對王銘于心不忍。
他左思右想,最後還是給王銘打了電話。
果然不出所料,王銘直接拒絕了他。
他說:“他只是一時糊塗,以後不會了,我也不會再幫他,這次的事是我們不對,對不起,但是你要對付他的話,我幫不了你。”
時既望一時下不了決心,拿出文件來看。
下午,他睡了個午覺,起床後穿了身運動服,去附近的公園散步。
遇見幾個大爺乒乓比賽,他圍觀了到結束,去吃了晚飯,回去時天已經黑了。
來此幾個月,外出次數有限,對周遭并不熟悉,結果走錯路,轉了好幾圈才看到住處小區的門。
這條路很偏僻,路燈也昏暗不明,其中一盞還跳個沒完,很有些恐怖片氣氛。
如此氛圍裏,手機的鈴音格外刺耳,時既望吓一跳,緩了緩才接通。
那邊的人沉默,時既望立即知道是誰。
“別挂電話。”唐燼開口,“你是不是去重慶了?”
時既望:“你有什麽事?”
唐燼再次安靜:“昨天,我是不是給你打電話了?我喝多了,腦子不清醒,說得都是胡話。”
時既望想說我沒放在心上,眼前忽然閃過唐燼哭的模樣,一下子哽住。
唐燼:“我很高興,你沒有挂我的電話。”
時既望:“……”
互相沉默。
還是唐燼先出聲:“你先挂吧。”
時既望驚覺自己竟然跟唐燼在手機裏玩捉迷藏,當即覺得有病,要挂電話。
但比他的手更快一步碰到他手機的,是另外一只手。
手機砰的一下落地,砸的七零八落。
嘟嘟嘟嘟。
唐燼怔愣地把手機拿到眼前,苦笑。
他不記得昨天意識模糊時打電話對時既望說了些什麽,但醒來時面頰幹澀,應該是哭過,想必沒說什麽好聽的。
盯着屏幕看了片刻,他忍不住再次點開通訊錄。
結果這次竟然“無法接聽”,可能被拉黑了,他不死心,換了手機繼續打,還是如此。
這情況實在很熟悉,他被葉風關起來的時候,也是如此。
唐燼臉色一白,拿着手機飛快離開辦公室。
趕着最後一班飛機到重慶,飛機停穩,把手機從飛行模式放出來不久,一個號碼顯示為重慶的電話進來。
看清來電人的瞬間,唐燼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接通時連聲音都在顫抖:“……”
“你好,我們是xxx派出所。”對面不是時既望,“你是這個xxxxx這個手機號主人的親人家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