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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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燼被他爸媽關在家裏。
确切而言,爸媽沒有關他,只是讓他呆在家好好想清楚。
門是開的,窗是通的,腳是在腿上的。
但袁之餘說“你現在去找他能做什麽?自己想清楚,沒人攔你。”
現在去找時既望,他能做什麽?
道歉嗎?
六年來,每次跟時既望吵架,他就會道歉,左右不過是動動嘴皮子,與其在無足輕重的事上浪費口舌,不妨痛快一點,反正他并不會損失什麽,次數太多,時既望早已不信。
聊天、逛街、看電影、吃飯,都不是他現在想跟時既望做的——時既望更不願意跟他一起。
更大的可能,他會忍不住再次把時既望弄到某個地方,別人找不到,只有他和時既望。
如果真的去找時既望,他不擔保自己能忍住。
如他媽媽所問,到時候如何收場?
就是這句話,把唐燼的雙腳釘在家裏。
他不出門,每天除了出門去公司,他就在自己房間呆着,偶爾在院子裏走走,看看他媽種的花草。
唐天明和袁之餘也不管他,有兩次蘇業來家裏吃飯,也很默契地沒有提及時既望。
至親之人用不動聲色的默契,給唐燼留出足夠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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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燼想了許多。
想他們相識以來的種種,初次遇見、熟悉、時既望告白、他拒絕、畢業聚會酒後滾床單、同居……
如電影一般,一幕幕閃現,包括許多唐燼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但現在想起,又記憶猶新的情節。
他想起時既望對他告白時,明亮的眼睛一直看着他,被拒絕後,其中飽含的期盼迅疾褪去,轉瞬又恢複原樣,朝他點頭。
想起住到一起的第一天晚上,時既望坐在他腿上,密密地親吻他,陽光在他睫毛上跳躍,仿佛翩跹而過的蝴蝶。
想起他們許多次争吵,他說“互不幹涉”時,時既望強裝冷漠,轉過身目露黯然。
還有許多。
時既望為人溫柔,性格沉穩,少會有情緒激烈的時候,這些一一浮現的過往裏,也是如此,以至于唐燼以前從不覺得自己自己言行失當,而如今回憶起來,又難免身臨其境一般地去想,時既望當時是什麽心情?
想得太多,都沒答案,唐燼開始失眠。
時既望剛剛離開的時候,他也短暫失眠過一段時間,那時他睡着後會做夢,夢裏,他和時既望在各種場合分離,且無一例外都是時既望先離走,每次他想追過去就會立刻醒來。
而現在,他幾乎無法入眠,意識稍有模糊就看見時既望冷漠的樣子,睜開眼,便再難睡着。
反而白天在公司,極端的忙碌過後,看着燦爛的春光,聽着細碎的嘈雜聲,在空隙中尋得幾分靜谧,能小睡片刻。
如此過了大約一個月,唐燼的作息漸漸呈現倒轉趨勢,他年輕,身體也好,精神倒也不錯,便也沒往心裏去。
這天晚上,照例失眠,他平躺片刻,爬起身拉開床頭櫃,準備找本書看一看。
裏面放了幾本雜志和小說,都是較為休閑的,用來作睡前讀物很合适。
這還是時既望的習慣,如果不是這次回來常住,唐燼甚至沒發覺,不知不覺間自己受時既望影響這麽深。
随手拿了本小說,封面寫着懸疑推理,可唐燼看了幾頁,發現更像戀愛小說,還是很水很流水賬的戀愛,他面無表情地翻到最後一頁,揪出兇手,就當看完了這本書,塞回抽屜,再次翻找起來。
一頁頁紙張從指尖掠過,唐燼百無聊賴地看着,漸漸有些困頓,他放棄找書的打算,視線一滑,被角落裏的東西吸引。
唐燼立即将它抽出來。
一本小小的便簽本,是他從西安路的房子裏拿回來的,時既望寫的。
他看過,沒看懂,眼下忽然觸及,莫名有種奇怪的感覺。
将閱讀燈亮度調高,再次翻開。
時既望的字遒勁有力,帶着銳利的筆鋒,映在米黃色紙張上,十分悅目,如同時既望本人躍然紙上。
唐燼輕輕捏住被角。
時既望寫的很簡單,但規整,整整齊齊的字、整整齊齊的數字,足足300條。
只看最後數字,像是某種倒計時的儀式。
儀式……
唐燼快速翻回第一頁。
文字裏的“他”,應該是葉風。
時既望目睹葉風上他的車……
印象裏,只有葉風剛剛回國時,到公司找他吃飯,他開車在路邊等葉風。
那個時候,時既望就在附近嗎?
唐燼的心重重一顫。
時既望打電話給他,聽見葉風的聲音。
這樣的事,似乎有好幾次,有幾次是他跟葉風吃飯,還有一次他跟葉風在慶山度假。
時既望在熙悅雅居見到葉風。
葉風房子裝修,借住在熙悅雅居,時既望過去找他,看到的卻是葉風。
——不,不止如此,那時他已經搬到其他房子,連帶着帶走了二人的個人物品,時既望見到的,是一個完全“屬于”葉風的房子。
時既望病了,打電話給他,他說自己不是醫生。
如果這個電話打給岳然、打給時既望的弟弟、打給姓虞的男人,甚至打給任何時既望通訊錄中的人,沒人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連個普通朋友都不如。
唐燼的心越來越涼。
透過一個一個、慢慢減少的數字,仿佛看到時既望目視他的眼神,越來越平靜、越來越冷漠。
但他還是繼續看下去。
65個月,将近2000天,足夠發生許多事。
一部分他記憶猶新,一部分有模糊的印象,還有一部分則半點也不記得。
這些過往,通過這本小小的便簽,勾起他的回憶。
其實,那些日子于他,不可謂不開心,他相信對時既望而言亦是如此,但此時,看着這本完全出自時既望之手的“日記”,內心卻油然而生一種深切的酸楚。
好像這麽多日子裏,時既望從未幸福過。
大概真的從來沒有。
那一次次的“朋友”和“互不幹涉”,如同一聲聲惡毒詛咒,讓時既望每每覺得高興,都會立即想起兩人可能會有的結局,再如何開闊的心境都會蒙上陰翳,直到完全被烏雲遮蓋,再也不見天日。
僅僅之前,他看見姓虞的男人在時既望家中,就完全失去理智,發瘋一般将時既望抓走,那在長達五年多的日子裏,時既望是如何度過,又是如何在一次次目睹他和葉風的“親密”關系後,依然保持理智到他生日那天,陪他吃完生日蛋糕,才說出那個“再見”的?
是心灰意冷,對他再不抱有期待。
便簽本上那一個個的“-1”,是時既望給他宣判死刑的倒計時。
他恃愛行兇,有恃無恐,肆意揮霍時既望的信任、深情,終于觸到時既望的底線。
時既望說得對,葉風的事根本只是導火索,歸根究底,讓時既望選擇離開的,是他自己。
唐燼好像裹入真空,心髒感應到劇烈壓迫,本能地想要保持跳動節奏,可為了存活,它最終失控,在胸腔內瘋狂碰撞起來。
身體仿佛漏了風,處處透着寒意,冰涼漫延開來,讓他的四肢也變得沉重。
便簽本落到地上的時候,唐燼終于低垂脖子,将腦袋深深埋進被子。
天氣預報預言次日有雨,半夜,大風就起了波瀾,可第二日天亮,太陽照常升起,居然又是個大好晴天。
“還沒出來?”袁之餘端着牛奶走到桌邊,“快八點了。”
阿姨憂心忡忡:“之餘啊,要不要進去看看?”
袁之餘看一眼丈夫,唐天明擦了擦嘴,起身走到兒子卧室外,在門上敲了兩下。
沒有動靜。
又敲,還是沒人應聲。
袁之餘和阿姨趕忙過來,咚咚咚在門上一陣敲,一邊喊唐燼,看架勢,再不開門,他們就要破門而入了。
“怎麽了?”唐燼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喊我起床嗎?”
三個人齊齊轉身,盯着他看。
唐燼:“我去跑步了,爸、媽、阿姨,早上好。”
三人:“……”
唐燼回房洗澡,袁之餘說:“随他去,別問他。”
沒多久唐燼出來,随手端起牛奶,一口灌下,說:“我去公司了。”
阿姨忙問:“晚上回來吃飯,想吃什麽,阿姨給你煮。”
唐燼笑道:“謝謝阿姨,晚上有安排,明天再吃。”
唐天明随口問:“晚上有什麽事?”
唐燼:“去找他。”
他沒留意餐桌驀然的安靜,快步離開了。
許久,阿姨小心翼翼地問:“小燼要去找誰?”
夫婦倆對視一眼,一齊嘆氣。
唐燼到了公司。
昨夜仍然失眠,今天仍然很忙,但想到下班後要做的事,心裏滿是期待,只想快點結束手頭的事,因而精神十足,走起路來都帶風。
下午一點多,他放下一份文件,覺得胃有點疼,想起自己還沒吃飯,便想讓助理拿點吃的過來。
就在這時,座機響起來,他接了。
那邊說:“唐總,有位先生在樓下,想見您,他說他姓時。”
唐燼蹭地跳起來,椅子被膝蓋頂地滑出老遠:“我馬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