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山城沒有宣寧那樣冷,但冬日的深夜也暖和不到哪裏去,酒店大門前又寬敞開闊,徐徐微風穿流而過也成了呼嘯的勁風。
此時、此刻、此地,他和唐燼,兩個分道揚镳的人,談什麽想念?
但唐燼顯然不這樣認為,他依然抓着時既望,說:“明天有時間嗎?”
時既望:“沒有。”
唐燼:“一點也沒有嗎?”
時既望:“跟你沒關系。”
他看了眼兩人交叉的手,“放開。”
唐燼不情願,他千裏迢迢趕過來,不是只想見這一面。
但時既望的性格,說不談就真的不會談,他非要留下,也只會加深眼下的矛盾。
于是退而就其次,松開手。
時既望當即離去。
他不知道唐燼突然發什麽瘋,但唐燼素來自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現在這樣,對他而言也沒什麽奇怪。
又累又困,他懶得理會這種無足輕重的小插曲,洗完澡就睡下了。
次日早晨,洗漱完下樓,準備跟前幾天一樣,去附近一家小面館吃早飯。
到大廳,有人喊他:“時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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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燼走到時既望跟前,笑着打招呼:“早上好。”
跟着離開酒店,到外面平地,他緊走幾步跟時既望并肩,問:“去吃早飯嗎?這裏有什麽好吃的?”
時既望一言不發,沒有想搭理他的意思,唐燼也不在意,一路跟着來到那家面館。
店面很大,早飯點生意興隆,時既望在一張角落位置坐了,掃碼點餐。
唐燼坐在他對面,別扭地吸着鼻子,屋子裏連空氣都裹着辣味,他吃辣能力微弱,有些不太習慣。
扭頭看到時既望低頭專注的模樣,面露笑意,說:“你點了什麽?”
時既望:“面。”
唐燼:“牛肉面嗎?”
時既望擡眼看他,唐燼笑道,“牆上寫着‘招牌牛肉面’,專門過來,應該很喜歡。”
這時,老板娘端來一碗面,還熱情地問唐燼:“這位帥哥吃過了嗎?不來一碗?”
唐燼眼角一抽,飛快看了時既望一下,對老板娘說:“我吃過了,謝謝你。”
“好嘞。”老板娘就走了。
唐燼轉過腦袋,凝目看向時既望。
時既望埋頭吃面,英俊的五官氤氲在熱氣後,有種朦胧的美感。
他其實還想對時既望笑,就像從前那樣,但看着桌上唯一的那碗面,他又覺得繼續笑下去像個傻逼。
也是真的笑不出來。
須臾後,他開口:“我沒吃早飯。”
時既望依然沒有理他。
他繼續說道:“我想跟你談談,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我沒時間。”時既望終于給了他一個眼神,“還有,我不吃牛肉面。”
唐燼一愣,沒反應過來。
時既望放下筷子,抽了面紙擦嘴:“我牛肉過敏。”
唐燼:“………………”
牛肉……過敏?
這麽多年,他們一起吃飯,經常會點牛肉,尤其火鍋,必點幾樣牛肉菜品,無需任何辣味也很好吃的東西,唐燼非常喜歡。
難道時既望從來沒吃過嗎?
唐燼竭力回憶,卻死活想不起來。
等時既望離開面館,唐燼才回過神來,連忙跟上去,追着說:“你以前……說過嗎?”
時既望:“現在問這個有什麽意義?”
唐燼:“當然有。”
時既望:“有什麽意義?”
唐燼:“如果你……”
又突然剎車——
假如時既望跟他說過,他卻絲毫不記得,這算什麽?或者退一步,就連時既望有沒有提過這件事本身,他都沒有絲毫印象。
提過沒提過有什麽意義?無非是進一步提醒時既望,他以前從沒在意過。
唐燼輕輕咬住舌尖,步履稍稍一慢,時既望已經過了馬路,看樣子是想去坐地鐵。
他無意識地想要跟過去,偏偏這時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好幾下沒停,應該是來電,他只得先拿出來接電話。
秘書跟他彙報工作,短短半分鐘,時既望消失在上班的人流裏,不見了蹤影。
唐燼知道時既望的工作地點,沒有立即跟過去。
他昨晚就住在時既望所在的酒店,夜裏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夢,可以說壓根沒真正睡着過,趁白天好好休息一下,晚點再去找人。
反正已經見了面,人也不會跑掉。
結果睡着沒多久,他又做夢了。
唐燼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做夢,但他醒不來、動不了,只能被動地參與其中,左右不是第一回,就當演戲。
夢境起初,他接到蘇業的電話,說有朋友結婚,他自己沒時間,讓他去一趟。
唐燼很自然地就答應了,帶着禮物禮金去到婚禮現場,看見大盆的綠植和花朵,現場布置異常奇特,又跟婚禮這種喜事很契合,像一部意味深長的輕喜劇。
寒暄、聊天,然後王銘來了,穿着正式禮服,相當莊重。
唐燼跟他不睦,拿了點吃的到角落休息。
沒一會,門後響起對話。
一個說:“我今天結婚,你把我弄來這裏,不合适吧?”
唐燼微怔——這個聲音有些耳熟。
此時另一個聲音答道:“為什麽要結婚?”
這個聲音也十分耳熟。
第一個笑着說:“想結就結,有什麽原因?”
對方說:“你別結婚。”
第一個:“為什麽?”
對方:“我……不希望你結婚。”
第一個又笑了起來:“跟我有什麽關系?”
對方似乎急了:“我是認真的,我……”
“時間到了。”第一個說話的人聲線溫柔,但說話擲地有聲,帶着不容反駁的力道,“我走了。”
緊跟着第三個人的聲音響起:“怎麽在這裏?快,都在等我們。”
第一個人說:“好。”
第三個人笑着,聲音滿是愛意:“我們就要結婚了——我愛你,既望。”
被稱為“既望”的人說:“我也……”
“閉嘴!”
唐燼蹭一下跳起來,一腳将門踹開。
門裏三人一齊看向他。
果然是時既望。
他不管不顧地沖過去,抓住時既望的手就跑,可下樓梯時一個踩空,徑直醒了過來。
厚厚的窗簾将日光擋在外面,只能依稀窺見頭頂吊頂的輪廓,周遭寂靜無聲,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夾雜略顯急促的喘息,振聾發聩。
他覺得自己瘋了,竟然會做這樣一個夢。
時既望怎麽會跟別人在一起,還要結婚?
絕對不會。
真的不會——嗎?
他竟然不敢肯定。
唐燼忽然明白,這一段時間以來,萦繞着心底深處的不安和恐慌到底是什麽東西。
他在害怕,害怕剛才夢裏的場景會成真,害怕有一天他只能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去參加時既望的婚禮——甚至從現實來看,他們連朋友都不再是了。
這些年,時既望始終在身邊,他理所當然地覺得這一切都會持續下去。
他從未想過,時既望會開始另一段人生,而這段人生裏并沒有他的存在。
更不知道這一天來臨的時候,他會這麽驚慌失措。
天色漸暗,夕陽西下,人們下班、放學,城市進入另一個維度的忙碌。
這裏的工作告一段落,時既望定了第二天的機票回宣寧,晚上時間充裕,他打算到處走走,過來這麽久都沒時間溜達。
一下樓,就看到唐燼。
身高腿長,一身黑色風衣,人潮洶湧中十分顯眼。
他也看到時既望,擡腳走過來:“下班了嗎?我請你吃飯。”
時既望:“不用。”
唐燼:“吃個飯,不耽誤你太久。”
時既望懶得跟他争執,旋身就走。
唐燼立即跟上,時既望不說話,他便也閉了嘴,只是走在旁邊,一路默默。
山城夜景璀璨,繁華中帶着獨有的靜谧。
上下幾個小坡,時既望終于忍不住停下步伐,說:“上次見面說的話,你應該沒忘。”
唐燼:“沒忘。”
時既望雙手抱胸,平靜地看着他:“那你現在在做什麽?你這麽聰明,別做蠢事。”
唐燼充耳不聞,仿佛聽不出這話裏的意味:“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時既望:“我沒興趣。”
唐燼:“時既望,你真的……”
“你從宣寧跑到重慶,跟我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時既望直白道,“你把葉風當什麽?”
唐燼皺眉:“跟他有什麽關系?”
時既望嗤笑,這人還是如此,不管跟誰,在何種條件下,有什麽程度的親密關系,他都能做到獨善其身。
他巋然不動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被影響、不被桎梏,有且只有自己能掌握自己。
他随心所欲,只為自己而活
這就是這個人的全部性格。
當然,這已經跟他無關了。
幸好,已經跟他無關了。
時既望又要走,唐燼正要阻攔,手機響了起來。
他拿出來,看了一眼後接通:“葉風?”繼續跟着時既望。
這時,時既望也感覺到手機震動,便走到人少的位置,掏出手機,看着上面顯示的名字,微斂心神,露出笑意,才接起來:“喂。”
這一切都落在唐燼眼裏,他凝目注視片刻,慢慢摘下眼鏡,而後走上前,問匆忙要走的時既望:“王軻出事,你要回去見他,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