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蕭嘉言這一跪實屬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宴九千臉色驟變,豁然站起身往旁邊挪了半步躲過了蕭嘉言這一跪,宋覃簾身後的墨衣往後退了一步,眼底帶上了幾分驚詫,宋覃簾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結結巴巴的聲音,“我又不認識……你,你……”
結結巴巴的話說到最後聽着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宋覃簾幹脆閉上了嘴巴,眼底滿是自責與懊惱。
周圍湊過來的‘衆人’瞧見這一幕,臉色也都出現了變化,今日參與這場行動的都是宴九千的心腹,雖然他們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還是知道自己接到的命令的,他們接到的命令是輔助墨統領捉拿賊人,且不能傷賊人一分一毫,若是蕭侍郎出現,切記不能動手,這哪裏是抓什麽賊人,明顯就是演戲,可如今——
墨衣眼神複雜地看了眼跪着的蕭嘉言,對着‘衆人’使了個眼色,那些人悄無聲息離開了原地,宴九千大步走到蕭嘉言的面前,寬闊的後花園中僅僅只剩下蕭嘉言和宴九千以及倒在地上的宋覃簾和站在宋覃簾身後的墨衣四人。
宴九千走到蕭嘉言面前,盯着這個重生後第一次跪在自己面前,跪得毫不猶豫的青年,感情勝過了理智,他朝着蕭嘉言伸出了手,“起來。”
蕭嘉言仰着頭看着宴九千,目光坦蕩,這一刻宴九千忽然有些不敢對上那雙眼睛了,他聲音放低了許多,“先起來,其他事情再說。”
見蕭嘉言沒有反應,他幹脆稍稍蹲下身子,把地上的蕭嘉言拉了起來。
觸及蕭嘉言的那一刻,宴九千知道,自己這場本就不怎麽高明的算計徹底成了個笑話。
但即便是笑話,宴九千還是将這笑話進行了個徹底,白衣男人站起來和他一般高,此時站在他面前目光中帶着幾分狐疑與沉思,宴九千扯了扯嘴角,聲音中帶着一貫的薄涼,“蕭大人這麽激動,難不成和這賊人有什麽關系不成。”
他按照計劃一字一句念出了自己的劇本,目光在觸及眼前之人時,心髒微微收縮着。
蕭嘉言從宴九千剛剛放反常中回神。
他也不是沒有腦子之人,闖入皇宮這種大事不是右相兒子可以比拟的,他敢出來跪在這裏便有了幾分把握。
剛剛系統告訴他宴九千死在小九的手上,如今宴九千回來了那麽勢必會尋小九,而要尋小九的話他就是小九的軟肋,小九最在意他,小九殺了宴九千是因為他,這一點蕭嘉言很清楚,宴九千沒有在重生回來的第一時間拿下他可能還摸不清楚現在的他和小九的關系,所有暫時他不會有危險,況且宋覃簾被放進宮本就是宴九千做的。
宴九千的目的是他,只要他受制于宴九千,那麽宋覃簾這一災便可免,宮中能這麽明目張膽放出去并且傳到洛南封耳中的也只有宴九千親口放出去的消息了,蕭嘉言不傻,雖他不知道宴九千到底打什麽主意,但他知道自己暫時是不會有事的。
只是沒想到第一個把他從地上拉起來的是宴九千。
手臂上握着的手掌帶着溫熱,細細感覺之下還有些顫抖,蕭嘉言動了動,宴九千收回了落在蕭嘉言手臂上的手。
蕭嘉言思索了一下宴九千的用意後道:“下官的侍衛擔心下官有危險,因此進了皇宮,冒犯了九千歲,下官請九千歲降罪。”
“公子。”剛剛還滿口老子小爺的宋覃簾忍不住了,他朝着宴九千急切道:“九千歲,這事和公子沒有關系,是我非要進來的。”
眼見着他家公子為他折下傲骨,跪伏于地上,宋覃簾早就繃不住了,他眼眶都紅了,“你要殺要剮沖我來,和我家公子沒有關系。”
無人在意他的話,宴九千站在蕭嘉言的面前,心底冒出一陣陣醋意,他神色難辨的開口道:“蕭大人和這侍衛當真是主仆情深啊,前幾日右相前來狀告這侍衛,也是蕭大人出言替他擋下。”
聞言宋覃簾的眼眶更紅了,宴九千見他的模樣滿意地收回眼神,沉着聲音開口道:“蕭大人當真想好了要替他擋罪?”
蕭嘉言微微彎腰,朝着宴九千低下了頭,“還請九千歲降罪。”
“不。”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宴九千的目光掃過兩人,目光觸及蕭嘉言身上單薄的衣裳時眼底閃過一抹心疼,他迅速開口道:“既然蕭大人執意那便……”
話音未落,宮門方向突然傳來了轟鳴聲,四人看去,只見濃煙滾滾,宴九千收起了臉上的表情,蕭嘉言見此心底也有了預感,果真,僅僅十個呼吸間,一行訓練有素的影衛悄然間出現在宴九千周圍,而宮門的方向也出現了十多人,為首的人騎着馬,眨眼間便到了一行人面前。
洛南封剛一來就看見了白着臉彎下腰的蕭嘉言和倒在地上的宋覃簾,他眯起了眼,一向玩世不恭的眼中出現了幾分怒意,翻身下馬後他直接迎上了宴九千的目光。
“九千歲。”
他朝着宴九千拱了拱手,稍稍示意了一下,接着便毫不客氣質問道:“不知懷瑾是犯了什麽錯,讓九千歲把人扣在宮中。”
宴九千不着痕跡挪了一步,沒有受他的禮,也沒有回答洛南封的話,他沉着臉道:“這就是靖王夜闖皇宮的理由?”
除了面對蕭嘉言,宴九千說話時總是不疾不徐,像是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似的,被這态度對待着,讓人免不了想把他打一頓。
“不然呢?”
洛南封反問了一句,上前兩步直接大力把蕭嘉言拉到了自己身後,宴九千看着蕭嘉言躲在別人身後的模樣,眼中閃過一抹殺意,但想到眼前這人的身份,他眼中的殺意又迅速收斂了起來。
宋覃簾也被洛南封身旁的玄影帶了回來,玄影檢查了一番他的狀況後輕輕在他身上拍了幾下,直接把他扔給了後面的人。
“你當真以為本王沒事願意來這宮中。”
洛南封顯然是驕傲慣了,向來不會給人留什麽面子,他直接對宴九千道:“其他人本王不管,但是本王的人還請九千歲少動為好,雖然本王看不上皇位,但也不介意争一争。”
這話就相當不客氣了,就差和宴九千說你要是動了我的人,我現在就争個皇位給你看。
宴九千的臉很沉,他的目光越過洛南封,落在蕭嘉言的臉上,看到蕭嘉言臉上動容之後心底更是難受,他淩厲的目光投向洛南封,“你當本王怕你不成。”
染上殺意的聲音免不了給人幾分壓力,洛南封絲毫不懼,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咄咄逼人道:“你可以試試。”
被攔在宮外大半天,洛南封也有一肚子的火,兩人針尖對麥芒,目光相對,都看見對方眼底的反感與厭惡。
氣氛越發緊張。
恰巧此時一陣冷風吹過,蕭嘉言畢竟前幾天才落了水,身體都還沒好全又遇上了前日的事情,一時間沒忍住咳了兩聲,這一咳不要緊,咳嗽聲還沒落下蕭嘉言就感覺到自己身上多了兩道目光。
對峙中的兩人齊齊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洛南封見蕭嘉言穿得單薄,便把身上的披風解開裹在了蕭嘉言的身上,披風還帶着一絲男人的體溫,在這寒夜中很好地緩解了蕭嘉言的不适,他朝洛南封道了一聲謝,洛南封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現在風有些大,你躲在我身後,這裏還要一會兒,我盡量快一些。”
宴九千的目光一直落在蕭嘉言肩膀上的披風上,心底懊惱的同時妒意像是要蔓延出來了一般,帶着殺意的目光再次觸及洛南封,卻不似剛剛那般一觸即收斂。
蕭嘉言拉了拉洛南封的袍子,示意他收斂一些,這一幕落在宴九千眼中味道就變了,前世積攢的悔恨與思念傾瀉而出,連帶着還有無盡的占有欲,如今眼見着自己心悅之人躲在旁人背後,看向自己的目光有審視有打量,就是沒有喜歡和溫柔,反而對旁人溫柔之時,壓抑了無數年的占有欲終究忍不住傾瀉而出,宴九千腳下一動便出現在了洛南封面前,以掌為刀朝着洛南封劈去。
洛南封雖然也習武多年,可他到底不是宴九千那等在戰場上厮殺出來的人,他急忙擡手去擋,兩人都沒有使用兵器,宴九千的力量稍稍強于洛南封,一招便讓洛南封的動作出現了破綻,也就是這破綻讓他直接繞過了洛南封,停在了蕭嘉言面前,一手便把洛南封落在蕭嘉言身上的披風給扔了出去,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換上了自己的披風。
“你——”
洛南封驚怒之間正想再次出手,卻見宴九千的動作,眼見着宴九千給蕭嘉言換了一件披風就沒有其他的舉動,他一時間竟不知該怒斥還是該先驚訝,雖見宴九千沒有傷害蕭嘉言的舉動,但他還是忍不住把蕭嘉言拉到了自己背後,宴九千這次倒是沒有阻止,雖然他神色依舊陰沉,到底是沒有出手。
“你發什麽瘋?”
洛南封低罵了一聲,也不願意與宴九千有什麽糾纏,“人本王就先帶走了,你——”
話未落,洛南封就見宴九千沉沉的目光朝自己看來,眼中雖沒有了之前的殺意,但同樣十分不善,“你帶不走他。”
話落,宮內各處出現了數十道黑影,那黑影似乎與黑夜融為一體,此刻在搖曳的火光下盡數顯現了出來,洛南封明顯察覺到了這些人的身份,臉色立馬難看了起來,“言字軍。”
洛南封冷冷地看着宴九千,“你是打算現在和洛氏開戰?”
宴九千目光在他身上掃過,毫不留情揭穿了洛南封的話,“據本王所知,太子和瑞王并未和你聯手。”
一句話既道明了現在洛國的形式,也說出了洛南封的底氣并不怎麽大。
“那又如何?”
洛南封還想說什麽,卻被蕭嘉言伸手制止了,眉眼清冷的白衣男人盯着陰沉着一張臉的蟒袍男人,不疾不徐詢問道:“不知今夜九千歲此舉到底有什麽目的。”
“宮中的消息沒那麽容易傳出外面去,更何況是謠傳,今夜所有的一切都是千歲設計的吧。”
蕭嘉言的目光閃了閃,直接攤開來講,“下官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值得九千歲這般算計的。”
要留下他一開始就沒有必要答應放他走,蕭嘉言并不覺得宴九千上午答應放他走下午就後悔了,應當是有其他的原因。
“是本王做的。”
宴九千沒有掩飾自己做過的事情,他淩厲的目光落在蕭嘉言身上瞬間就沒有了攻擊力,他抿唇道:“本王只是想請蕭大人留下而已,蕭大人應當也看出來了。”
蕭嘉言:……
猜是猜到了,但他根本不明白宴九千到底是在發什麽瘋,中午才答應放他走,晚上又弄這一出,就是為了多一個把柄威脅他讓他自願留下嗎?不想放他走宴九千明明可以不答應的。
宴九千沒有和蕭嘉言解釋,自顧自道:“想來蕭大人也知道如今局勢,如今局勢于靖王來說并不算好,本王随時可以以反賊的名義送靖王殿下入獄。”
“你可以試試。”洛南封冷笑一聲,渾身緊繃起來,大有再戰一場的意思。
宴九千卻沒看向洛南封,只是注視着蕭嘉言,“蕭大人在宮中留幾日,今日之事本王既往不咎。”
“蕭大人也不希望靖王殿下和你的護衛出事吧。”
這話雖然說着強勢,但宴九千知道自己心中其實沒有底。
無論今天阿言留不留下,今日之事他都不能追究,一個是阿言弟弟,一個是阿言兄長,他這個連面都不敢在阿言面前暴露的人還能做什麽,若真做了什麽阿言只怕會忍不住想殺了他。
洛南封冒着造反的風險前來搭救阿言出乎了他的預料,此刻他就是在賭,賭阿言對親人的擔心,賭阿言不忍心把洛南封和宋覃簾置于危險之地,賭他家阿言的善良。
他是個卑鄙之人,他知道阿言從小沒多少親人,阿言被保護得很好的同時也缺愛,阿言喜歡與人肌膚相貼那時的溫熱之感,那樣會讓阿言認為自己不是一個人,在和阿言的相處中他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得到了阿言的心,如今他同樣用了阿言缺愛的弱點,用阿言在意的人威脅阿言。
其實,他本可以不答應放阿言走的,只是當時阿言眼底的那抹絕望奪走了他所有的理智。
蕭嘉言還未說什麽,洛南封便搶了話,“你到底想做什麽?懷瑾并未對不起你,你有什麽算計沖我們來便是。”
“你?”宴九千目光掃過洛南封,語氣極淡聽着有種諷刺的味道,“你不行。”
“能讓雪氏一族露出馬腳的只有蕭大人,那日宮宴是雪家動的手腳,能引蛇出洞的也只有他,而且在雪家的手中你保不住他,除非——”
“你願意對太子出手。”
聽到這話蕭嘉言的心沉了下來,從這場鬧劇開始他就知道今日自己走不了,于是也沒有了掙紮的心思。
洛南封臉色也沉了許多,一時也無言,雪氏一族是洛國的大族,洛國建國之初就已經存在了,因為和開國皇帝一起打天下時的情誼即便到了現在雪家都還是洛國大族,其財力早就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近百年來甚至還明目張膽站隊皇子,推皇子上位,影響力在洛國堪稱一絕。
也不是沒有皇帝想要弄死雪家,但往往雪家還沒倒臺,那皇帝就先不行了,長年累月下來,導致雪家的影響力在京中更強了,一年前甚至就連百官都被雪家收買了大半。
在宴九千來京中之前要說洛氏是洛國明面上的皇帝,那麽雪家就是洛國地下的皇帝,每年因為雪家導致冤案無數,甚至在有些地方雪家的話比起皇帝的話更管用,就連這一任皇帝,他的父皇也被雪家所影響,不管天下生靈塗炭,沉迷修仙不可自拔,這才有了宴九千奪權成功的事情。
雪家支持的是太子,也是太子最大的後盾,若太子真要殺懷瑾他擋不住。
想明白了這點洛南封臉色更難看了。
“懷瑾。”洛南封詢問的目光投向蕭嘉言,“我——”
“雪家勢力太大了,我擋不住。”即便不甘心,他還是說出了口,“太子他……”
聽到洛南封這話,蕭嘉言忽然想起了之前的自己,那時他在入朝之時就發現了雪家這顆毒瘤,只可惜他人微力輕,前期确實阻撓過禮部裏邊幾個雪家人欺負人,後來雪家弟子也就有意避開他了,他在禮部,其他部門他根本無法插手,也就只能看着雪家嚣張,更甚至他懷疑自己前世突然入獄也有雪家的一份功勞,當年因為他導致禮部沒有幾個是雪家的人,而他被貶後那個繼任他位置的就是雪家的走狗。
若雪家對他出手洛南封确實難以抵擋,更何況雪家現在還是太子黨羽。
“蕭大人意下如何?”
宴九千詢問,話語間沒有絲毫不耐的意思,“若想不通可以在宮中住幾日,幾日後若是還想離開本王不會阻撓。”
“那還不如現在就走呢。”洛南封順口道,但他到底也沒有替蕭嘉言做出選擇。
蕭嘉言沒有猶豫,朝着宴九千拱了拱手,“下官願意留下。”
不僅是為了洛南封和宋覃簾,也是為了他自己。
宴九千雖然瘋,但卻一言九鼎,向來不會做出食言之事,這是外界所有人都知道的,若是雪家真對他出手,他需要暫時找個能保護他的地方,而且只要他留下宴九千就對今日之事既往不咎,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聽到蕭嘉言的話,洛南封即便臉色難看也沒有再阻止。
與之前不同的是,經過這晚的事情後便沒有人再限制蕭嘉言的行動,宋覃簾也順理成章地留了下來照顧蕭嘉言。
當天晚上蕭嘉言回去後便去了一趟夢境找了個了理由讓小九離開學堂,隐藏自己所有的痕跡,之後他怕生出什麽意外再也沒有進入過夢境中,這兩日蕭嘉言的生活挺閑适的,偶爾前去舊時母親的居所逛逛,日子倒也平淡,洛南封也進了幾次宮,見宴九千沒有對蕭嘉言怎麽樣也終于是放下了心。
這一日蕭嘉言正和宋覃簾閑逛,卻被墨衣請到了一個涼亭,沒等他說什麽宴九千便先遞給他一個折子。
已經臨近十月底了,天早已經涼了下來,蕭嘉言這兩日住的偏殿更是擺上了火爐,所以蕭嘉言并不明白宴九千這幾日往他偏殿擺了數套被褥和衣服,今日又喊他來這涼亭喝茶吹冷風到底是有什麽毛病,就如同宴九千不讓洛南封的披風落在他身上,但卻把自己的披風給了他一般抽風,但這并不妨礙他的動作,一目十行看過整個折子後蕭嘉言陷入了沉吟之中。
“這是那日宮宴對蕭大人出手之人。”宴九千抿了一口茶後道。
“左相也參與了?”蕭嘉言的指尖落在依舊看完後合起的折子上,眼睛眨了眨,“倒是出乎了下官的預料。”
蕭嘉言本以為算計他就是雪家的事情,卻不料他的父親也參與其中,說心中不冷那是假的,蕭嘉言一直以為他父親也就見死不救,貪財好色,沒拿他當兒子看而已,卻不料他這個父親現在居然把他送出去了,沒錯,折子上寫得清清楚楚,他的父親蕭承安把他送給了雪家家主雪輕容,作為投靠太子的誠意。
蕭嘉言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家夥想出來的這事,看到之時就還挺無語的。
宴九千一直觀察着蕭嘉言的表情,見蕭嘉言沒有生氣,他抿了一口茶道:“根據本王查到的消息便是如此,左相一心想依附太子,雪家如今也在幫扶太子,在聽聞雪家家主喜歡男子後,左相便打算把蕭大人送進雪家。”
他盯着蕭嘉言的臉,忽地一笑,“蕭大人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也不知是感慨還是什麽,但蕭嘉言覺得宴九千說出口是嘲笑居多。
面對宴九千,蕭嘉言還是怕的,但今日宴九千卻不再如同之前那樣頂着一張生人勿近的臉,笑起來的模樣看上去和善了許多,換上一身藍色常服的宴九千給人的壓力驟減,即便宴九千在他心中的标簽還是瘋子,但面對這樣的宴九千和渾身氣勢的宴九千,到底還是有些區別的。
“九千歲過譽了。”
蕭嘉言捧着茶盯着折子,感受到宴九千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沉默了一會兒問,“九千歲打算怎麽辦?”
“從根源上解決。”宴九千道。
“洛國與祝玖國休戰不過一年,國庫暫且空虛,各處的災事都需要大筆銀子,年後祝玖國糧草不足會繼續向洛國發兵,糧草也是一大筆開支。”
聽着這一句句開支,蕭嘉言的心底沉了許多,災事二字更是勾起了他的回憶,宴九千掌權第二年确實出現了災事,當年因為國庫掏不出錢來确實死了許多人。
花茶會後便是入冬,冬季本就沒有什麽糧食,祝玖國也不适合種糧食,每年都只能從洛國和萬頃國搶,每年邊境都會發生戰鬥,以往還好,洛國至少能夠自給自足,但幾年前他的舅舅也就是當今皇帝徹底沉迷修仙後大興土木建立各種廟宇,百姓幾年的賦稅全都填進了雪家的窟窿中,再加上一年前宴九千帶着兵馬與祝玖國打了一場大的,如今的洛國國庫已經空了。
空了的國庫想要繼續支撐洛國出兵解決祝玖國的騷擾,還要兼顧災事是不可能的。
蕭嘉言記得這一年京中的情況不怎麽好,京中百姓雖然沒有出現餓死的事情,但小偷小摸之人還是多了很多,京中尚且如此,更別說其他城池,其他城池的情況更是不好,他甚至還聽聞偏遠地區還有易子而食的事情發生,那時他把自己所有的銀錢都送去了偏遠城池,但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遠遠不夠。
“動雪家麽。”蕭嘉言沉吟了片刻。
如今動雪家确實是最好的方法,不僅可以得到大批銀子,還能解決洛國和祝玖國出兵糧草不足。
雪家确實在那個位置上坐得太久了,久到忘了自己臣子的本分,洛國陷入如今的狀況和雪家脫不了關系,現在雪家更是染指了官場,想到死在饑荒中的數萬百姓,蕭嘉言的眼睛微微垂了一下。
“這是如今最好的選擇。”宴九千注視着蕭嘉言道:“以往确實是本王忽視了蕭大人的才華,如今的洛國并不适合繼續戰鬥,休養生息才是最重要的,戰亂過後無論哪裏都需要銀錢,只有百姓發展好了洛國才會真正好。”
宴九千這話說得緩慢,說話期間他一直在注視着蕭嘉言的表情,但卻什麽也沒察覺,他不由得想起前世的種種。
民養不起軍的局面其實早在他掌權第一年就出現了,那時他不是不明白洛國該休養生息,但祝玖國在一旁虎視眈眈,洛國崇尚武學的想法早在他布局的時候就已經播下了種子,就連他都無法阻止,他也不是沒有采取策略,剛開始他只是減少軍隊,然而随着無數人才的出現,領軍戰鬥能得封賞的念頭在洛國百姓思緒中根深蒂固後,無數人搶破頭顱只想得到一個參軍的名額。
直到那時他才意識到洛國在他手上走上了和老皇帝一樣的路——那條走向滅亡的路。
重來一世,他已經有了大致的想法,只是——
宴九千複雜的目光落在蕭嘉言身上,他聲音輕緩:“據本王所知,蕭大人最初入官場就是為了百姓吧。”
蕭嘉言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喝着茶,宴九千也不急,見蕭嘉言杯中的茶水喝光,他親自給蕭嘉言倒了一杯。
“前世确實是本王誤信了奸人之言,對不起蕭大人。”
宴九千不疾不徐道,想起前世蕭嘉言朝着他舉杯的灑脫,他同樣舉起杯子,對着蕭嘉言道:“今日本王便在這裏以茶代酒敬蕭大人一杯,就當是給蕭大人賠罪了。”
此言一出,蕭嘉言的表情繃不住了,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宴九千,只見宴九千說得坦蕩,動作更是灑脫,直接仰頭喝下手中的茶。
但這一刻蕭嘉言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小動作被發現了,他與洛南封說的小心言字軍的事情,終究是暴露在了如今洛國的掌權者面前,若非如此宴九千根本無法判斷他是否重生。
說不慌那是假的,蕭嘉言甚至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成了這樣,原本說好的離開化作了泡影,他凝視着宴九千,掌心早已經被汗水浸濕,只見宴九千也看着他,男人臉上并沒有什麽情緒,沒有生氣,沒有冷冽,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舊識一般,也許是受宴九千的影響,蕭嘉言原本慌張的心也逐漸安靜了下來。
此時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現在離開,不顧京中的一切,宴九千會守諾讓他離開,代價可能是宴九千的追殺,可能是拿他在意的人威脅他,他并不認為重生後知道小九殺死了自己的宴九千會放過他這麽一個威脅小九的機會,他和他身邊的人處境會很危險,且離開他也不一定能安全,他如今已經被父親和雪家盯上了,離開後沒了庇護他也有危險,若是去尋小九,只怕小九也會有危險。
第二條就是服從,服從宴九千的安排,扳倒雪家,這樣他可以救洛國于危難之間,同樣這是他也是前世的想法,如今宴九千給了他施展的機會,給了他完成前世目标的機會,缺點就是他日後得活在宴九千的眼皮子底下,成日活在監視中。
蕭嘉言這輩子已經沒有什麽救世的宏願了,他只想遠離京城,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是如今宴九千為了讓他留下居然算計到了這一步。
要麽連累身邊的人死在京中,要麽臣服宴九千,兩個選擇,但其實他已經沒有了選擇的權利。
也許他天生就是勞碌命吧,明明想離開卻總是遇到阻礙,就連答應過小九的也卻做不到了,簡直就是越活越失敗了,蕭嘉言想,他看見宴九千,只見宴九千眼底沒有什麽情緒,等着他的抉擇。
他已經沒有選擇了,不是嗎?
蕭嘉言不是什麽拖拉的性子,想清楚這點後他站起身,朝着宴九千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下官願憑九千歲驅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