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蕭嘉言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已經小心到不能再小心了還是中了招,灼熱的氣流直沖小腹,連帶着他清明的意識也有了微微的混亂,身上更像是醉酒一般全身都難受得緊,不行,這樣下去不行——
意識到這一點,蕭嘉言咬了咬牙,繃着臉強忍着身體的難受與旁邊的小太監說了幾句離開了席位。
這場宮宴說白了就是相親會,按照常理來說這場宴會是皇後舉辦的,舉辦的地點在後宮之中,但宴九千畢竟沒有王妃,此事禮部問過宴九千的意思後辦在了後宮花園中,蕭嘉言走了十多步離開衆人的視線後便察覺到自己眼前的畫面已經模糊了,跨越大半個皇宮出宮勢必不可行,稍稍猶豫後他迅速朝着一個方向跑去。
夜幕已經降臨,後宮中雖然有光亮,但因為如今皇宮的主人沒有開後宮的原因導致那光亮十分稀疏,重重樹影在月光的倒影下遮擋了道路,給意識已經不太清明的蕭嘉言添了不少麻煩。
蕭嘉言的身形已經有了些搖晃,正當他努力穩住身形之際,遠處似乎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蕭嘉言勉強保持理智躲到假山後,随着腳步聲越來越近,依稀間他聽見了壓低的尖細聲。
“這邊沒有。”
“難不成在前面,他中了這藥還能去哪裏?”
“……大人……”
聲音斷斷續續,蕭嘉言聽不太真切,意識迷糊之際,他心中生出了從未有過的不甘心。
到底是誰?
是右相,他父親,還是宴九千?
他一心與人為善,從來沒主動得罪過什麽人,在官場他也小心翼翼,也就是最近重生回來性情變了一些,前世甚至根本就沒有與他們有沖突,為什麽,為什麽即便他如此小心,卻依舊有人算計他呢。
掌心的疼痛留住了蕭嘉言僅存的理智,他壓下眼中泛起的混沌,直到聲音遠去後再度停頓了一會兒,這才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他能感覺到自己中的藥藥效十分烈,經過剛剛那會兒耽擱,體力已經無法支撐他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蕭嘉言就近找了一處院子進去,關緊了門,不多時低低壓抑的痛苦聲響了起來,與之響起的是男人帶着幾分絕望的喘息聲。
另一邊的宮宴上的本漫不經心喝着酒的宴九千不知為何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種焦躁不安,那種不安來得猛烈,像是突如其來沾染了他心髒的劇毒,他心髒急速收縮着,手指下意識篡緊杯子,砰地一聲響起,手中的杯子化作了碎屑。
酒水順着他的手指落下,碎屑紮在他的掌心,鮮血順着手掌的紋路流下,他卻絲毫不在意,他眉頭緊緊皺起,環視了一周,不知為何在看見蕭嘉言位置上沒有人的時候心底那種不安更明顯了幾分,這種過于明顯的不安讓他噌地一下站起身,臉色難看至極。
原本還在交談的衆人察覺到不對勁,迅速把目光移到了宴九千身上,一眼看去大半的人都吓軟了身體,只見此時的宴九千不複之前的冷靜,也沒有了之前萬事不放在眼底的自在與薄涼,臉上的淩厲令人膽寒。
發生了什麽大事?
所有人心底閃過這麽一個念頭,念頭還沒落下就聽宴九千道:“諸位随意,本王去去就來。”
話落他轉身,身形迅速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一時間衆人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是好,不少大臣見宴九千這毫不講究的離開方式瞳孔一縮,心裏更是咯噔了一聲。
他們面面相觑,茫然地對視着。
宴九千走得很急,他也不知為何心底的那種不安的感覺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濃,讓他用了全力以最快的速度跨過了後宮來到禦書房。
禦書房,墨衣正站在門口和小太監低聲說着什麽,眼底是難以掩飾的欣喜與複雜,他旁邊站着的是傅長青,傅長青臉上帶着焦急,像是在等着他似的。
宴九千甚至來不及想傅長青為什麽能進宮中,見墨衣的臉色,他心底立馬有了猜想。
他甚至連停頓都沒有,直接出現在幾人面前。
正要去尋宴九千的墨衣見宴九千過來,稍稍驚訝後便半跪了下來,“主子。”
宴九千沒有回答,他看了傅長青一眼,沉着臉帶着兩人進了禦書房,遣散了所有人。
端坐在禦座之上,宴九千看向傅長青,眼底帶着幾分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冷意與迫切。
“有事?”他問,言語中沒有絲毫尊重的意思。
“握瑜,我給你的信你看了沒有?”傅長青臉色複雜地對宴九千道,他語速很快,“我知道你厭惡我,我說幾句話就走,我并沒有偏向蕭小子,信中的消息也屬實,不信你自己可以去查,當年的确實是他救了你——”
“本來讓你們定親就是因為他命格不好,你父母想讓你護他周全,如今你們即便不能在一起你也不要再對付他……”
“夠了。”宴九千打斷了傅長青的話,他冷冷地注視着傅長青,眼底沒有絲毫感情,“我怎麽做與你無關。”
說罷他對着外面道:“來人,送傅老爺子回去。”
傅長青被宴九千冷淡的态度給驚到了,見有人上來拉扯自己,他皺着眉頭對宴九千道:“握瑜,這是你宴家欠下的,當年蕭小子是為你擋了這一災,他們的目标本就是你,那時他差點就死了,這是你欠他的,你得還。”
“與我何幹?”宴九千心底本就不安,被傅長青這麽一打斷更是不耐,他看着那強行穩住自己身形,不想被拖走的傅長青,冷笑一聲,眼裏帶着濃濃的譏诮,“傅長青,我留了他一命已經夠仁慈了,你若再說下去本王讓他活不到明日。”
聽到這話,傅長青嘴唇都哆嗦了起來,他死死地盯着宴九千,像是第一次認識宴九千似的,宴九千看着心煩,對拉着傅長青的人道:“送他回院子中,沒有本王的允許別讓他出來了。”
“宴九千——”
傅長青憤怒的聲音被擋在了禦書房外,宴九千見傅長青被帶走這才收回眼底的冷意。
垂眼之時只見墨衣眼神複雜地看着他。
宴九千的心瞬間提了起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墨衣,“有消息了?”
一句話落下,宴九千這才發覺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他卻沒有去管,反而盯着墨衣,不知道為什麽他心底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墨衣今日帶來的消息就是他要找的消息。
一時間他心底出現濃烈的忐忑情緒,墨衣這麽快尋到了阿言只怕阿言是京中人,還有可能還是皇室中人,若真是皇室中人的話……
沒等宴九千想明白,他就見墨衣從胸口拿出一張宣紙,那張宣紙瞬間吸引了宴九千所有的目光。
宣紙上,一朵紅色梅花赫然在目,那梅花生得妖豔,整體呈現出粉嫩的紅色,花瓣狹長,看上去有些像是人的眼睛一般,瞧見這花瓣,宴九千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是這朵花,他家阿言肩膀上的花,自從和阿言說開了心思,同床共枕之時他雖然因為阿言的原因不能與阿言行周公之禮,卻也喜歡摩挲着這朵梅花,幻想着借着這朵梅花找到他的阿言。
那是他的阿言,僅僅憑借着這一朵花,宴九千便确認了。
他微微收斂了情緒,看向滿臉複雜的墨衣,強行穩住自己顫抖的聲線,“阿言在哪?”
墨衣聽到這話後先是停頓了一下,接着這才注視着宴九千,聲音帶着複雜,“主子……這朵花是在左相府一位老仆嘴裏問出來的。”
那一瞬間,墨衣在他主子眼底看見了積壓的黑霧,那黑霧來得急,去得也急,待他細看之時卻又沒有了。
“左相府。”
宴九千死死地盯着墨衣,連呼吸都徹底停了下來,他心底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從喉嚨間強行擠出幾個字,“蕭嘉言?”
“是。”
墨衣點了點頭,他知宴九千急着知道消息,用最快的速度道:“那老仆的說法也奇怪,說是在蕭大人六歲的時候有一日突然見蕭大人肩膀上冒出來一朵梅花印,他覺得這事挺邪性就沒有往外傳,只是找關系調離了蕭大人身邊,後來兩年前蕭大人一次大病之後他奉命去看卧病在床的蕭大人之時瞧了一眼,那梅花印又消失了,而且明明像是用烙鐵烙上去的梅花印在消失的時候卻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六歲,兩年前,時間就對上了。
宴九千往後退了兩步,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睛時眼底的黑霧更加明顯了。
心底的不安越發強烈,宴九千憶起剛剛離開之時蕭嘉言那空無一人的位置,一時間那種不安吞噬了他的理智,讓他整個人暴躁了起來,“去……”
查字還沒落下,一道陌生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他在後宮中的廂房內,你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這道聲音一出,一種玄之又玄的熟悉氣息傳來,像極了他家阿言身上的味道,宴九千幾乎連思考都沒來得及,直接運起輕功消失在了禦書房內。
此刻的蕭嘉言也不好受。
破敗的廂房內早已經沒有了被褥,他狼狽地跌倒在地上,身上一陣陣熱浪襲來,熱浪使他的頭腦發昏,強撐着的神志已經模糊了,他變成了一只憑本能發瘋的野獸,本能驅使着他想要找到冰涼的東西,迷迷糊糊間,他開始扯自己的衣服。
原本款式好看的月白色長袍被他扯得七零八落,廂房內,他難耐地縮在地上,冰冷的地板貼着他的身體,冰涼的溫度讓他着迷,他不顧一切讓自己接觸地面。
喉嚨間破碎的痛哼聲響起,他緊緊縮着自己的身體,尚且存在的點點理智讓他無法做到丢棄所有像狗一樣趴在地上,然而也正是因為這點理智,讓他的身體難受了的同時心底也難受至極,即便如此,他也已經無法控制自己野獸般的動作,撕扯的破碎的衣袍終究還是從他徒勞彎曲的指縫中散開,徒留絕望無助的嗚咽聲。
宴九千開門時只見存在他記憶中的那個風光霁月的貴公子狼狽地趴在地上,整個人狼狽得不成樣子,嗚咽中夾雜着痛苦和絕望。
白色衣袍的男人趴伏在地上,像是一只沒有任何理智可言的野獸,似乎察覺到了變化,他擡起了臉,宴九千對上了那雙痛苦的眸子。
那一瞬間宴九千似乎看見一道白色身影從自己面前閃過,白色身影被羽箭狠狠插在牆上,沿途留下一條血線。
宴九千下意識朝着牆上的身影看去,只見被箭插在牆上之人那張臉帶着解脫的笑,模樣和如今地上的蕭嘉言一般無二。
剎那間,他只覺得腦袋一痛,無數的記憶擠壓着他的腦袋,劇烈的痛楚襲來。
記憶中常年被迷霧籠罩的身影逐漸出現了變化,迷霧消失,露出了裏面包裹的人影,那個陪他長大的人從孩童時期到少年,再到青年,一字一句,一言一笑都出現在他的腦海,接着記憶出現變化,是他來京中後與男子的針對與單方面打壓,再到後面他親自下了把人送進牢獄毀了的命令,也是他親自殺了他。
他殺了他的救命恩人,他殺了自己的心上人。
不,不可能——
不會的,不會的。
他的阿言——
噗——
鮮血噴出,宴九千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眼裏黑霧翻滾着,無數的情緒在他眼底堆積,黑壓壓的情緒像是個能吞吃人的怪獸,瘋狂的情緒自心底而起,像是要吞噬他的理智一般。
宴九千搖着頭朝後退了兩步,掌心已經被他用指甲掐出了鮮血,可他卻沒有任何感覺,內力在他經脈內橫沖直撞,他整個人都顫抖着,眼底的黑霧翻騰得越發明顯。
他不可能殺了他的阿言——
——絕對不可能。
男人痛苦地嗚咽出聲,拳頭狠狠地落在自己的腦袋上,一下,兩下……
——不可能的。
絕對——
噗——
又是一口血噴出,體內的內力像是徹底失控了一般,就在痛苦中的男人即将被眼底的黑霧吞噬之際,一道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響起。
“小九。”
帶着痛苦的低低的呢喃聲響起,一句話拉回了步入崩潰邊緣男人的理智,宴九千的瞳孔驟然放大,目光瞬間就聚焦在了地上蕭嘉言的身上。
“小九,救我。”
宴九千只見月光之下那張通紅中帶着絕望的臉,冷汗自那張臉上落下,眉間的痛苦像是一柄尖銳的刀一般刺中了他的心。
幾乎是剎那間,他所有的情緒便安靜了下來,接着一股迫切的情緒自他心底而起。
腦子本能驅使着身體上前,宴九千理智回籠,他動作輕柔地抱起在地上趴着的蕭嘉言,伸手扣上蕭嘉言的脈搏,探脈後他臉色沉了許多,小心翼翼執起蕭嘉言的手,往蕭嘉言體內送了些內力護住心脈,這才抱着蕭嘉言離開廂房。
這個夜晚蕭嘉言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麽過的,迷迷糊糊間他似乎察覺到了小九的蹤跡,在小九的陪伴下他數次達到巅峰,難受的同時也舒服。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這期間他一直有聽見那個紮他針的宗禦醫的聲音,一直都不曾間斷過,能叫動宗禦醫的人不多,也就幾個王爺,難不成是洛南封?
蕭嘉言迷迷糊糊想着,只覺得身體像是被車碾過的一般,渾身上下都難受得緊,下半身更是如此,雖然後面沒有什麽異樣感,但此刻他整個人都不舒服,記憶回籠,想着自己是在宮中被下藥,蕭嘉言趕忙睜開了眼睛。
入眼就是黑色的床簾,不像是洛南封那騷包的紅色床簾,也不像是一般招待客人的客房白色床簾,蕭嘉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喊了一句,“小簾。”
一句話落下,他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像是用力過度一般,蕭嘉言幹咳了兩聲,就在此時,一個身穿太監服的小太監走了進來。
“蕭大人您終于醒了?”那小太監走上前,倒了一杯水送到蕭嘉言嘴邊,蕭嘉言的喉痛确實難受,也不太明白如今到底身在何處,便喝了他這一杯水,誰料見他喝水,小太監用他那尖細的嗓音淡定道:“前天夜裏辛苦您了。”
“咳咳。”
蕭嘉言差點被他這杯水給嗆死。
“蕭大人慢點,可有哪裏難受?”小太監趕忙走上前來扶着蕭嘉言,順勢接過了蕭嘉言手中的水,“待會兒宗禦醫會過來,您有什麽難受的地方可以和他說,九千歲體恤您,特意派宗禦醫來照顧您呢。”
蕭嘉言:“……”
“咳咳咳……”
他咳的更厲害了。
咳完後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太監問,“你是說九千歲?”
要說是靖王救了他,他還信,瑞王和太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現在這小太監和他說是宴九千救了他,呵呵……
宴九千救了他?
怎麽可能?
宴九千那可是一個巴不得他死的人啊!
蕭嘉言緊緊抿着唇,想要從小太監臉上看出說謊的痕跡,可惜沒有,小太監那篤定的模樣就像是在說一個事實一般。
天塌了吧!
蕭嘉言懵了。
他細想了一下,昨天的宮宴靖王出現的可能不大,瑞王天天拜佛也不可能出現,太子在謀劃着怎麽造……,咳,拿回自己的位置,好像就只有宴九千這一個選項了。
難不成宴九千是想救了他後再殺了他?
蕭嘉言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他虛弱地咳了兩聲,整個人有些提不起力道。
小太監不知道蕭嘉言是什麽情況,見蕭嘉言咳嗽慢慢把蕭嘉言扶起來,讓他靠在身後的枕頭上,又給蕭嘉言喂了點水後才道:“就是九千歲,蕭大人不用驚訝,九千歲向來宅心仁厚,您又是他未婚夫人,他自然不可能看着你落入險境。”
“而且九千歲還把自己的寝宮讓給了大人。”小太監的聲音帶着淡淡的羨慕。
蕭嘉言:“……”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說曹操曹操到,就在小太監說話間,一道腳步聲傳來,蕭嘉言看去,只見一襲紅色蟒袍的宴九千大步朝着他走來,蕭嘉言見宴九千,心頭一顫,趕忙低頭便要起身,宴九千上前兩步,按住了蕭嘉言的肩膀。
蕭嘉言的身子僵了僵,擡起酸軟無力的手,朝着宴九千微微拱手行了一禮,繃着臉道:“下官見過九千歲。”
“不必多禮。”男人的聲音還是如同往常一般,蕭嘉言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其中蘊含了某種複雜的情緒。
“感覺如何?”
宴九千突如其來的關心讓蕭嘉言有些吃驚,可能是過于明顯的驚詫情緒取悅了宴九千,蕭嘉言驚駭地發現宴九千眼中閃過一絲快得讓人察覺不到的笑意。
蕭嘉言:他一定是沒睡醒。
宴九千沒給他任何逃避現實的機會,繼續問,“可有哪裏不舒服?”
不舒服?
蕭嘉言臉色古怪了起來。
他細細想了想自己和宴九千的相處,加之他身上并沒有值得宴九千關心的地方,所以宴九千如今這态度證明了他和宴九千的确有可能睡過,不然以他和宴九千的關系只怕宴九千看見在地上的他就該給他一掌送他歸西,可是蕭嘉言使勁感覺了一下後面,後面沒什麽感覺,要麽就是宴九千……小到讓他沒感覺,要麽就是他睡了宴九千。
後一條基本可以忽略,蕭嘉言覺得要是他真睡了宴九千,宴九千早就把他給劈了,那就只有宴九千睡了他。
問題是現在他沒有任何感覺,一點都沒有,蕭嘉言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從宴九千裆部掃了眼,陷入了深思中。
他該怎麽回答?
宴九千察覺到蕭嘉言那頗有深意的一眼後頓了頓,還未等他解釋什麽,蕭嘉言便開口道:“下官全身都不舒服。”
宴九千:“……”他解釋的話到嘴邊停住了,整個人都有種活在夢中的感覺。
他家阿言還活着,如今在騙他。
他抿着嘴,看着蕭嘉言,直到此時才有了一種真實的感覺。
他的阿言還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
見蕭嘉言臉上那真誠到不能再真誠的表情,宴九千心頭有些哭笑不得,要不是他知道自己什麽都沒幹,只怕現如今已經清白不保了,哭笑不得間他瞥見了蕭嘉言悄悄把手背到後面擦汗水的動作,心底微沉。
以往并不在意,此刻他卻記起了蕭嘉言怕他。
阿言喜歡的是那個如同少俠一般的小九,對他這個流放後爬回來的惡鬼避如蛇蠍。
他是阿言最厭惡的類型。
宴九千憶起蕭嘉言怕他的緣由。
那是他進宮的第一天,同樣也是在那天,他奪了洛國的權利,在這一天內,他将鮮血染遍了皇宮,一把火燒死後宮太監宮女嫔妃近五十餘人,那一日後宮的慘叫傳遍宮中,而他的阿言被迫目睹了這一切。
那些宮女太監與妃嫔欺辱他母親,害得他母親自盡,這般弄死那些人他從不後悔,但此刻他卻有點後悔,如果能回到過去的話他不會讓阿言看見這一幕的,也不會讓阿言承受那半年的夢魇之苦。
只是如今能回到現在已經算是上天的恩賜了,再貪心的話就變成了貪得無厭,宴九千覺得自己還是該解釋清楚兩人的關系,“蕭大人放心,本王沒有碰過你。”
他繃着臉,努力僞裝自己的情緒,“蕭大人莫要多想。”
蕭嘉言垂眸沒有說話,這話題有些尴尬,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宴九千不知道蕭嘉言是信了還是沒信,轉移了話題,“本王已經派人去請宗禦醫了,你哪裏不舒服和他說,待會兒宗禦醫會開些藥,你可怕苦?”
蕭嘉言:???
宴九千轉性了?
蕭嘉言垂眸壓下眼底的情緒道:“下官謝過九千歲,下官不怕苦。”
宴九千:“……”
他記得他家的阿言可怕疼了,還怕苦,當年阿言在救了他之後就病倒了,他養阿言也費了很大的功夫,雖然阿言不用他救命,但每晚都會和他哭,藥太苦了哭,紮針難受哭,哭着哭着在他懷中睡着,就連前幾年雖然不像小時候一樣哭了,但還是會和他抱怨,如今……
要不是腦海中的記憶,他怕會以為自己遇上了一個假阿言。
也對,宴九千眼神暗了暗,阿言還不知道他的身份,有這樣的舉動實屬正常,好在前世的場面還沒有出現,他的阿言還沒有受過更多的傷害,如今的阿言性子很軟,也一向能理解他,只要他把自己的苦衷揉碎了告訴阿言,想來阿言是能懂他的。
他定不會再讓前世的場面出現。
他的阿言是個心軟的人,對他更是心軟,他能讓阿言試着接受他的。
只要阿言不知道前世……
見蕭嘉言垂眸害怕的模樣,宴九千心底泛起了苦澀。
因為宴九千召見,宗禦醫很快就帶着他的小藥箱來了,進來後他先是看向睜眼的蕭嘉言,松了口氣的同時對着宴九千行了一個禮,這才上前替蕭嘉言把脈。
把完脈後,宗禦醫眉頭微皺,對着宴九千道:“蕭大人的身體已無什麽大礙,只要好好調養一個月就能恢複,不過……”
他頓了頓,接着道:“蕭大人的本就先天不足,雖然後天養得挺好,但前段時間落了水,又昏迷了一段時間,床笫之事還是盡量克制一些為好。”
“而且以蕭大人身體的情況并不适合用烈性藥,若是九千歲需要的話,臣可以調制一些溫和的藥。”
蕭嘉言:……
這些話當着他的面說真的好嗎?
他複雜的目光落在宗禦醫身上,恰巧宗禦醫也看了過來,兩人目光相對,宗禦醫朝着蕭嘉言道:
“蕭大人,您的身體這段時間幾次三番受損,最好還是多養一段時間,如此也不會影響壽元。”
蕭嘉言拱手道:“多謝宗禦醫。”
宗禦醫笑了起來,臉上的皺褶随着他的笑容顯得有幾分恐怖,“好說。”
他從小藥箱內摸出一排明晃晃的銀針,“接下來就該紮針了,蕭大人忍着點。”
蕭嘉言臉色稍變,立馬把心中的感動收了回去。
心頭生出幾分恐懼,礙于宴九千在旁邊看着,不想暴露弱點蕭嘉言只能強忍着恐懼脫去上衣,任由宗禦醫給他紮針。
在心底他不止一遍告訴自己以後見了禦醫繞道走。
怕蕭嘉言不自在,宴九千在禦醫紮針的時候就離開了,不過他也沒有走遠,在寝殿隔間處理着一些奏折,翻開奏折看了沒兩本,墨衣的身影就出現在宴九千的面前。
“主子。”墨衣半跪在地,“已經查清楚了,給蕭大人下藥是左相和雪家家主。”
“左相,雪家。”
宴九千的手指輕輕敲在桌面,神色驟然陰沉了下來,“倒是出乎我的預料。”
“應是蕭大人辭官的事情被左相知道了,左相不願意放棄蕭大人這麽好的棋子,這才痛下殺手,其目的就是為了嫁禍給您。”
宴九千垂眼沉吟,他的手指急速從桌上的奏折中穿梭,最終挑出一本有幾分卷邊的奏折,緩緩打開,若是蕭嘉言在場就能發現這就是他遞上去的辭官折子 。
“辭官!”
宴九千眉頭微皺,這本奏折他昨日就看見了,唯一讓他想不明白的就是他家阿言為什麽要辭官,是因為他的打壓還是什麽,前世可沒有這麽一出。
阿言說是因為他的新家主,如今阿言是蕭嘉言,那阿言口中的新家主就是他。
是他做得太過了嗎?前世阿言沒有被他派去洛神花茶會,這個年紀接觸到的惡意也沒有這一世多,他的阿言自小被皇室那群人護得比較好,沒有接觸過多少惡意,受不了也正常。
但是阿言的心性似乎也沒這麽脆弱吧,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就在宴九千沉思間,墨衣斂眸繼續道:“根據靖王府線人來報,靖王殿下似乎已經察覺到了言字軍的存在。”
聽到這話,宴九千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墨衣看了他一眼接着道:“線人說靖王殿下是在和蕭大人接觸後才察覺到的,很有可能是蕭大人提醒的靖王殿下。”
宴九千愣住了。
一個恐怖的念頭自他心底升起,瞳孔一陣收縮,他側目看向自己的寝殿,恐慌的情緒不自覺蔓延了全身。
此時他心底只剩下一個念頭:他的阿言不會也重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