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即便看不見,蕭嘉言也能察覺到小九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正手足無措之際,他手上的動作快過腦子,啪的一下直接蓋在了小九臉上,擋住了那道看過來直白的視線。
再次察覺到自己做了蠢事的蕭嘉言:“……”
沒事,習慣就好。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手掌直接撫上了小九的眼,小九睫毛勾得他掌心有些發癢,他忍下掌心處傳來的癢,輕輕阖上了小九的眼。
小九像個木頭樁子似的任由他欺負,察覺到小九沒真生氣的蕭嘉言也放心了下來,他拿過小九手中的宣紙放在一旁,接着把自家這生悶氣的心上人塞進被子中,他自己也蓋上了被子,悄咪咪縮在小九的懷中打了個哈欠。
今日主持了洛神花茶會,剛剛又和自家老爹對峙,蕭嘉言也是累極了,不過一會兒便安穩地睡了過,下意識伸手攬着蕭嘉言的宴九千還沒來得及和自家心上人寫上兩句什麽,就察覺到對方放松的身子和已經變緩的呼吸聲。
還在生氣的宴九千:“……”
偷偷被撇下的氣惱觸及蕭嘉言時化作了無奈,瞧着自家心上人似乎睡不太安穩,一直縮着身子的模樣,他心軟地把人攬進了懷中,似乎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他身旁人也很乖覺,轉了個方向面對着他,睡得很熟,宴九千随手熄滅了燭火,無奈地伸手撫摸着蕭嘉言的長發,低聲喃喃道:“這世上也就只有你敢這麽欺負我。”
他宴九千坐擁兵權手掌洛國,誰敢像這人一樣在他面前一消失就是兩年,回來後更是連句像樣的解釋都沒有,直接往他身上湊,一個心虛直接按着他的頭把他塞進被子裏,也只有眼前這個人了,更為關鍵的是他還甘之如饴。
手指觸碰到蕭嘉言肩頭,淡紅色的梅花經過人的觸碰紅得更為鮮豔,瞧着這唯一能看見的色彩,宴九千低低嘆息了一聲,眸色帶上了幾分複雜,“阿言,這次回來就別走了好不好。”
摩挲着這朵記憶中觸及無數次的梅花,他的聲音更低了,“你不回答我就當你答應了。”
“既然答應了我,日後就不能偷偷跑了,不然……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做出什麽事,所以阿言你別離開我。”
“阿言,這兩年我變了好多,你也變了好多。”
他低聲絮叨着,貪婪的目光一直落在懷中的人身上,似乎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懷中被他輕攬着的人動了動,像是回應。
即便知道自己心上人聽不見,宴九千還是停下了自己說話的聲音,一只手在心上人背後輕輕拍着,像是安撫,眸光中帶着罕見的溫柔。
洛神花茶會只有一日假期,花茶會第二日蕭嘉言正準備上朝之際卻接到了宮中太監帶來的罷朝一日的消息,稍稍思索後他又讓系統給他弄了個病弱套餐,白着臉把這幾日抽空寫的辭官折子交給了前來傳信的小太監。
雖說是罷朝一日,但禮部的事宜他還需找人接手,吃完早膳後蕭嘉言直接去了禮部。
此時的另一邊,宴九千特意放下朝中事情打算陪着自家阿言,轉個頭卻見阿言已經離開了,他腳下一頓,拐了個彎朝着禦書房走去。
禦書房內,墨衣半跪在地上,神态恭敬道:“主子,傅老爺子在宮門口,說是想見您。”
翻動着手中的折子的宴九千因為昨晚見到了自己心上人,此刻心情頗為不錯,頭也沒擡道:“不見。”
他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墨衣也不再多言其他,而是道:“主子,據言字軍查探京中并沒有言公子的蹤跡。”
宴九千聞言翻動奏折的手頓了頓,語氣依舊沒有波瀾,像是早已經習慣了似的,“再查。”
墨衣低頭道:“是。”
想起昨日唇齒相依時的洛神花香,宴九千眼神幽深了幾分,“昨日一共多少城池舉辦了洛神花茶會?”
洛神花雖然是洛國的國花,但他掌權之後有的地方怕他厭惡已經不辦了,阿言身上的洛神花香這麽濃郁,顯然他所在的城池是舉辦過洛神花茶會的。
“洛國三十七城,昨日有半數沒有舉辦茶會。”墨衣回道。
“接下來就從舉辦了的那半數中查起。”宴九千的眼神深了幾分。
“查查這些城中這兩年有沒有經歷過權利變化的家族……”
說到這裏宴九千停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接着道:“京中皇室一脈也徹查一遍,切記不可打草驚蛇。”
“主子是懷疑……”墨衣詫異地看向宴九千,眼底深處帶着幾分驚訝,宴九千點了點頭,面對着這個相處了十多年的影衛,他語氣緩和了很多,特意提點了一句,“昨日我見了阿言。”
此話一落,墨衣立馬變明白了。
“屬下這就去查。”
墨衣抱拳領命,正要退下之際只見德全公公手中捧着一封信,正疾步朝着禦書房走,墨衣皺了皺眉,心中有了幾分預感,果然他只見德全公公跪在宴九千面前,把那封信呈在宴九千的面前,恭敬道:“千歲,這是傅老爺子給您的信,他說讓您見他一面,有些關于宴家的往事他要告訴您。”
墨衣幾乎頃刻間就看見宴九千的臉色難看了起來,他躬身後退,不再去看裏面主仆,待到走出禦書房,他朝宮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搖了搖頭。
“傅老爺子還是太急了。”
在找到言公子前他家主子就算是念在舊時的情誼上也不會對蕭侍郎動手的,但如今傅老爺子弄了這一出,即便蕭侍郎曾照顧過傅老爺子主子怕是也不會留什麽情面了。
不過這和他沒什麽關系,墨衣沒有停留,運起輕功離開了皇宮,
這邊蕭嘉言已經來到了禮部,他并不擔心自己辭官的事情宴九千不會答應,只要他辭官了宴九千就能在禮部多插一個人,傻子才不會答應呢,現在他要做的就是交接一番,禮部看着沒什麽事,蕭嘉言還是一忙就是大半天,等他回神的時候已臨近黃昏。
揉了揉酸痛的手,蕭嘉言看着自己處理完的事情,心底到底還是滿意了。
“這段時間按照這個流程就行,你可懂了?”他對旁邊的屬下道。
“懂是懂了,只是……”
“蕭大人,宮中的宮宴您不去嗎?”
被他逮着陪他處理了許多事情的下屬朝他問道,“尚書他們已經過去了,您不去嗎?”
“宮宴?”
蕭嘉言詫異了一下,很快就回想起來了,今日是該有個宮宴。
今日太忙,他都差點忘了宮宴這件事,洛神花茶會第二日晚上宮中是有一場宮宴的,也算是為了撮合京中一些大臣子女,往日這個時候皇帝也會收一些女子入宮,去年的宮宴沒有舉辦,蕭嘉言原本以為今年的也不會舉辦才沒有在意,只是沒想到今年卻舉辦了。
“多謝提醒。”蕭嘉言擡頭看了看天色,看天色宮宴還未開始,他迅速從禮部回到相府,換上一身純白色常服這才讓宋覃簾趕着馬車進了宮。
生怕蕭嘉言再次傷到自己,宋覃簾在蕭嘉言下馬車的時候拉着蕭嘉言叮囑了幾句,這才不放心地目送着蕭嘉言進了宮中。
蕭嘉言來的時候宮中已經有不少人了,他幾乎是踩點進來的,剛一坐下,随着德全公公一聲尖銳的九千歲到,衆多本在談笑中的人紛紛低頭,躬身行禮,大臣只是躬身,世家的公子小姐們都紛紛跪伏了下去。
“見過九千歲。”
聲音整齊劃一。
“起吧。”男人薄涼的聲音傳出,蕭嘉言順着衆人的動作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剛坐到位置上,他便感覺到從上位方向投過來的視線。
目光觸及看過來之人,蕭嘉言斂目,掌心不自覺地冒出點點汗水,只感覺周身傳來一陣壓力,好在身上那目光很快就收了回去,讓他有了稍稍松口氣的時間。
随意擦去掌心的汗水,蕭嘉言眉頭微微皺起,一時間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又得罪了宴九千,導致宴九千盯上了他。
他稍稍擡眸看向宴九千,只見身着玄衣的年輕男人目光沒有落在任何人身上,但他就坐在那裏便鎮壓了整個宮宴,無人敢說話,安靜的連一根銀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蕭嘉言收回了目光,宴九千那場面到不能在場面的話随之響起,“今日宮宴,各位盡興。”
此話落下,一衆舞女邁着輕盈的步子走了進來,靈動的舞蹈夾雜着樂聲,總算壓制住了這壓抑的氣氛。
不知是誰開了個頭,大臣們開始有說有笑了起來,一衆家眷見此模樣,也開始學着自家男人低聲交談了起來,數百人的交流聲彙聚在一起,蕭嘉言趁着衆人說話間,又看了眼坐在主位的宴九千,随着衆人開始交談,端坐着的宴九千便徹底沒人敢搭話了,在這夜色中瞧着倒有幾分孤獨之感。
呸呸,什麽孤獨之感?蕭嘉言在心裏嗤笑了一聲,那上面坐着的可是心機深沉喜怒不定的九千歲,他要說話沒人敢不聽,他能有什麽孤獨,一句話就能讓這宮宴大亂。
擦去掌心因為驚吓流出的汗水,蕭嘉言稍稍端起了酒杯,百般無聊地轉了轉目光,就看見了坐在他左前方的蕭嘉永。
蕭嘉永怒瞪着他,旁邊的柳煙兒雖然不像蕭嘉永一樣情緒外露,但看向他的目光還是很不善,那邊似乎提及了他,就連蕭承安也朝着他看了一眼,目光沒什麽波瀾。
蕭嘉言朝着他們稍稍舉杯,移開了目光。
酒過三巡,氣氛越發熱鬧,一人來到蕭嘉言旁邊,沒怎麽客氣坐在蕭嘉言旁邊,端着酒杯道:“洛神公子,我敬你一杯。”
蕭嘉言看着來人,嘴角抽了抽,他上下打量着來人,聲音很淡,“怎麽,閑着沒事幹?”
來人虎背熊腰,黑袍被那一身肉撐得鼓鼓的,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加上一身戰場上拼殺留下的氣勢,絕對是能吓哭小孩的類型。
此人也算是蕭嘉言為數不多的能說上幾句話的人之一,曾經也擔任過洛南封伴讀,是京中的朱大将軍之子,朱小将軍,他和這人交情算不上多深,但閑暇時也能搭上幾句話。
朱堰見蕭嘉言的态度,一口喝下整杯酒,接着無聊的開口,“聽說今年洛神公子是你我這才從城外軍營中趕回來的,本以為這宮宴能有什麽新意,卻不料還是那麽無聊。”
蕭嘉言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稍稍沾了一點酒就放下了酒杯,朱堰側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就不能多喝點,每次你都這樣。”
“酒量不行。”蕭嘉言面不改色道,朱堰撇了撇嘴,頓時嫌棄了,“去去去,你酒量不行,騙鬼去吧,小時候你可是把我們都給喝趴了。”
“身子不行還差不多。”
朱堰可記得這家夥把他們喝趴下後自己也趴了幾天,讓他被他老子狠狠抽了一頓,這事他到現在都還記着,那也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輸了還挨了打。
蕭嘉言笑了笑,臉上的清冷随着這一笑瞬間化開了,念及往事他搖了搖頭,“看來你挺記打的。”
見蕭嘉言臉上的笑容,朱堰目光閃了閃,“我聽殿下說你要離開?”
蕭嘉言又抿了一口酒,“折子已經遞上去了。”
言下之意就是沒有回旋的餘地。
“你在禮部的話也能幫上殿下不少忙,如今……”他欲言又止,而後瞅了瞅蕭嘉言那白到沒什麽血色的臉,又擺了擺手,“罷了,既然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就離開吧。”
蕭嘉言沒說什麽,他知道朱堰的想法,武官講究的大多都是忠誠,朱堰的父親也不例外,他們就是想讓洛氏再度執掌洛國之人,同樣他們也是洛南封口中的身不由己。
如今洛國國號未改,洛國還姓洛,新老政權雖然有了鬥争,但到底還是沒有發生最激烈的沖突,老一派因為忠誠守護洛氏一脈,新一派擁護如今有魄力和能力執掌洛國的宴九千,可這終究是一個隐患,日後終究會爆發戰争的,到時候一個不注意戰場就會波及整個洛國。
洛氏和宴九千不能共存,因為兩者之間沒有共存的樞紐,一切安靜只是暫時浮于表面,這一點蕭嘉言很清楚,就是因為他清楚,所以才想着這一輩子必定要去見一見小九。
“殿下那邊……”蕭嘉言頓了頓,面對宴九千這人,他終究是無力,低聲道:“一切暫且順其自然吧,到時候若殿下有難,我必定會幫忙的。”
“真羨慕你。”朱堰端過添了酒的酒杯大口喝了一口,酒液順着他敞開的衣襟滑落,“既然決定了,那我就只能祝福你了,這杯酒就當是為你送行吧。”
說罷朱堰一口飲盡杯中的酒。
告別的傷感讓蕭嘉言心中有些沉,端着酒杯也喝了一口,最後一口酒下肚,他只覺得周圍都安靜了下來,一陣強烈的不适感突然出現在心底,他下意識看向周圍,只見周圍的人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而此時主位上宴九千的聲音緩緩響起。
“不知蕭侍郎可否有興致提筆。”
提筆做什麽?
蕭嘉言目光轉動了一下,只見不知何時中間的舞女已經退下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稚氣未脫的少女,少女約莫十六七歲,雖然臉上還帶着稚氣,但眼中已經染上了沉穩。
這個年紀的少女已經到了可以說親的年紀,這是蕭嘉言心底出現的第一個念頭,第二個念頭是宴九千要他寫婚書嗎?
“蕭大人。”
見蕭嘉言不解,少女朝着蕭嘉言行了一個禮,“聽聞蕭大人曾以書畫名動京城,小女子不才,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嘴上說着是讨教,但真在這個時候說出來的可就不是什麽讨教了,而是明晃晃的挑釁,當衆表演那可是戲子才會做的事情,衆人都知道這一點,一時間各種目光聚集在蕭嘉言身上,有看戲,有打量,那邊腫成豬的蕭嘉永眼底更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蕭嘉言這才明白宴九千口中的提筆是什麽意思,他目光看向宴九千,距離太遠他看不清楚宴九千的表情,但也能察覺到宴九千沒有任何好意。
已經沒關系了,反正他都要走了,出風頭與否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
蕭嘉言收回目光,站起身。
目光錯過少女眼中的激動與挑釁,蕭嘉言朝着宴九千行了一禮,“下官遵命。”
白衣青年态度沉穩,動作優雅,垂眸之間動作像是放緩了幾分,他不卑不亢的模樣自有一番風骨,一時間周圍不少人看向蕭嘉言的目光有了幾分改觀。
“那就請蕭大人賜教了。”那少女眼中沉穩褪去,語氣中染上了躍躍欲試。
随着宴九千揮手,很快便有一群宮女把需要的東西送了上來,蕭嘉言從自己位置上走出,掃了眼少女剛剛畫出來的百花圖,而後提筆。
寥寥幾筆後,一只栩栩如生的鳥出現在畫紙上,待潤色,那黑白色的鳥似乎要從畫紙上飛出來一般,鳥的下方是一片崇山峻嶺,山叢之間,炊煙袅袅升起,細微之處似乎還能察覺到一處院落,院落中,兩點筆墨構造出了兩個人形。
天空,巨鳥,叢山,院落四者相輔相成,浮現在畫紙上,最後一筆落下,蕭嘉言把手中的毛筆放回旁邊小太監端着的托盤之上。
待墨跡幹燥兩幅畫放在一起,高下立分。
百花雖然驚豔,但到底不如巨鳥叢山。
這是所有看見這兩幅畫的人心底出現的第一個念頭。
啪啪啪——
鼓掌聲傳來,所有人都被這聲音吸引了過去,蕭嘉言看向宴九千,只見宴九千目光落在下方的兩幅畫上,嘴角微微勾起,聲音中似乎染上了笑意,“百花圖不錯。”
他這一開口,人精似的百官中立馬就有人開始附和。
“梁家姑娘的畫工不錯,雖說沒有蕭大人那般老練,但其意境比起蕭大人的畫更勝一籌。”
“确實,這般年紀能作出百花圖算是厲害,怕是蕭大人當年都未能有這般畫技。”
“果真是後浪推前浪啊!”
“蕭大人畫的雖然不錯,但到底時間急促,色彩各方面倒是不如梁姑娘。”
“……”
宴九千一開口,接下來就是百官們拍馬屁的聲音,勝負于蕭嘉言而言并不重要,不過是在這場戲中擔任一個醜角的角色而已,他垂眼看着這幅自己寥寥幾筆勾勒出來的畫卷,崇山峻嶺,空無一人的山林中炊煙升起,就這麽看着這幅畫,他心底難得的安寧了下來。
這是他腦海中勾勒出來的畫面,存在他的想象中的他和小九的家。
日後他打算和小九在這樣的地方歸隐,有山有水,還有心心念念之人,平時他就随着小九一起去當夫子,閑暇之時兩人生活在這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或許他們會像正常夫妻一樣有争執,有吵鬧……
那個梁姑娘到底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子,即便是此刻被誇獎,她臉上也沒有露出半分高興,反而有些躊躇地看向蕭嘉言,“蕭大人。”
梁姑娘看得明白,自己的畫是怎麽也比不上眼前的蕭大人的,一點都比不上,在蕭大人的畫中她看見了自由的鳥,茂密的山,還有升起的炊煙,看到的是京中所看不到的閑适自由,那是她畫中始終沒有的,她的畫雖然好看,但總歸是沒有意境,像是死物、俗物一般,而蕭大人的畫卻能讓她看出蕭大人想讓她看見的東西。
畫中讓人舒适的氣息就像是眼前這個人一般,看着讓人舒心,她一點都比不上蕭大人,但如今九千歲已經開了口,她甚至連反駁的話都不敢說出口。
梁姑娘為自己的膽小羞愧,但又實在忍不住瞥了眼,眼前臉色蒼白像是風一吹就能倒下的人,心底不自覺溢出點點擔心。
蕭嘉言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看見的就是少女不知所措的臉。
“梁姑娘的畫确實好看,就是意境欠缺了一些,平日裏可以多觀察一番,如此在意境上也能達到大成。”
蕭嘉言對這小姑娘沒有什麽惡感,稍稍提點了一句後對着宴九千行了一禮,“下官獻醜了。”
蕭嘉言沒有看宴九千的表情,行禮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周圍的人見他落座下意識與他稍稍拉開了些距離,生怕宴九千的惡意波及自己。
蕭嘉言也不在意,朱堰為他倒了一杯酒,感慨道:“昨日我還納悶你為什麽要走,現在倒是知道了。”
在場人這麽多,他親眼見着那梁姑娘上前說求九千歲看看畫,九千歲轉眼就把這件事丢給蕭嘉言,而後在高下分明的畫中親自誇獎梁姑娘,面對一個掌權者這麽明顯地針對,哪個想活下去的人都坐不住。
昨日他還覺得蕭嘉言此舉不妥,現在他倒覺得不走才是有病。
“不過你的性子也太好了,這樣也不生氣。”朱堰盯着蕭嘉言那絲毫沒有生氣意思的臉啧啧稱奇,“我好像從來沒有見你生過氣。”
“這種情況換成是你,你敢生氣?”蕭嘉言不鹹不淡地道。
“也是。”朱堰摸了摸鼻子,嘟囔道:“不過我至少會生悶氣。”
“然後氣着你自己。”蕭嘉言反問。
朱堰:……
見蕭嘉言那看似看白癡的目光,朱堰徹底不說話了。
時間就這麽流逝着,各大家族公子姑娘們展示才藝後便到了說親的環節,蕭嘉言瞧見不少女子的目光落在宴九千身上,那目光含羞帶怯,像極了春心萌動的樣子。
許是和他沒有了話題,朱堰去找其他人閑聊去了,蕭嘉言也樂得清靜,不知不覺間手中第二杯酒也下肚了。
兩杯酒下肚,他的臉上控制不住浮現點點紅色,蒼白被紅色所取代,襯得他多了幾分人氣。
蕭嘉言本就長得好看,要說宴九千是那種冷酷無情的冷,冷中帶着惡意,那麽蕭嘉言便是那種看似清冷,實則萬事都溫和以待,卻從未走進眼中的疏離,除去對親近之人,其餘的人在他眼底都一個樣。
前世他眼底那種疏離感并不強,重來一世他和這個世界就像是有了隔閡,無論身處何地都像是一個看客,但恰恰是這種清冷的疏離,反倒是最吸引人眼睛的。
這種疏離總是讓人生出一種打破的想法,想讓那雙看似疏離卻又溫和的眼中只留下自己一個人的倒影。
在蕭嘉言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周圍不少女子看他的目光有了變化。
酒壺空了,蕭嘉言也沒有了喝酒的想法,只能百般無聊地坐在原地等待宮宴結束,就在走神間,他似乎聽見了自己的名字從一個女子嘴裏傳出,那女子原話是這樣說的,“臣女請九千歲給臣女和蕭大人賜婚。”
蕭嘉言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一道直白的目光朝着他看來,清亮的女聲接着道:“臣女喜歡蕭大人已經很久了。”
詫異之餘他順着聲音看去,确實有一女子落落大方地看着他,見他看去,女子臉上迅速飛上兩抹紅色,蕭嘉言的目光往旁邊稍稍移了一下,不出所料見那女子的父親的臉有些扭曲。
那父親見他看過去,急忙拉着自己的女兒想要阻止自己女兒的話,但很顯然他拉錯地方了,那個說出這句話的姑娘很明顯不明白自己父親為什麽要阻止自己,根本沒有理會自己老父親的拉扯。
“臣女自小傾慕蕭大人,六歲時便對蕭大人一見傾心,此生更是發誓非蕭大人不嫁,還請九千歲成全。”那女子看着也是個敢作敢當的主,說完這句話後略帶羞澀地看了蕭嘉言一眼。
蕭嘉言:“……”
他從來都沒想過年齡已經算是很大的自己還有這桃花。
這一變故出乎所有人預料,一時間知道蕭嘉言和宴九千有婚約的大臣們紛紛看向宴九千,宴九千卻沒有急着回答那姑娘的話,反而擡眼看向蕭嘉言,薄涼的聲音讓人聽不出喜怒,“蕭大人意下如何?”
蕭嘉言看了看那姑娘,起身淡定朝宴九千拱手道:“回禀千歲,下官有隐疾。”
“噗——”一衆噴酒的聲音響起,整個宮宴亂成一團,各種目光落在蕭嘉言身上。
那姑娘聽到此話趕忙高聲道:“我不在意,你長得好看又有才華,我就是喜歡你,你……就算你不行我也喜歡。”
後面再一次沒有拉住自家姑娘的老父親欲哭無淚,顫顫巍巍地朝着宴九千跪了下來。
蕭嘉言也被這話驚得頓了頓,難得的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注視着那姑娘,無奈道:“我年紀大,已經有了夫人。”
那姑娘咬了咬牙,“沒事,年紀大更能疼人,我能做小。”
噗——
剛喝口酒打算壓驚的衆人又一次噴了。
蕭嘉言:“……”
蕭嘉言無奈地使出了殺手锏,“我喜歡男子。”
那虎得一塌糊塗的姑娘詫異了一下,臉色變了又變,最後一咬牙不甘心道:“我兄長可以陪嫁……”
她話還沒說完,被她差點賣了的兄長黑着臉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嗚嗚地掙紮着,卻被她兄長按跪在地上,直到被自家母親瞪了兩眼,她這才安靜了下來,但目光還是落在蕭嘉言的身上。
蕭嘉言只覺得這個宮宴有些糟心,稍稍揉了揉有些發痛的腦袋,正想坐下就看見宴九千投過來的意味深長的目光。
蕭嘉言:“……”
果然,這宮宴他就不該來。
“本王倒是不知蕭大人還有心儀的男子。”宴九千開口,聲音帶着涼意。
看着宴九千針對自己的模樣,蕭嘉言有些頭疼,他真的很想問對方到底為什麽這麽針對自己,要是可以的話他更想就這麽罵回去,可想到自己想要辭官還得眼前這個男人同意,他就感覺心累。
為什麽這世上的人不能都像他家小九一樣乖巧。
離開小九的第一天,想小九……
“自然是有的。”
蕭嘉言朝着宴九千行了一禮,臉上的清冷悄然間化了開來,他做足了姿态道:“下官家夫人比較害羞,平時也不在京中,倒是忘了告訴九千歲。”
婚約什麽的他可不認為宴九千會看重,不過就是個戲言而已。
這一句話落下,周圍的人看蕭嘉言的眼神也變了。
甚至有幾人眼中帶上了佩服。
蕭嘉言知道是那該死的婚約的原因,但也只能裝作沒看見,畢竟玉佩之前他就已經還給宴九千了,如果說那婚約不是戲言的話,退婚這件事他早就幹了。
“既然蕭大人喜歡男子。”宴九千不緊不慢道:“本王記得本王身邊有個侍從一直喜歡蕭大人,今日便為你們賜婚吧。”
蕭嘉言的頭更痛了。
宴九千這厮是真不想讓他好過啊!
“下官此生只喜歡夫人一人。”蕭嘉言婉拒。
“無妨,侍君而已,喜不喜歡蕭大人随意。”
蕭嘉言:“……”
不想說話,累!
宴九千怎麽還是那麽欠揍啊!
若是有實力的話,蕭嘉言真想打宴九千一頓,但是他一沒實力,二沒勢力,即便是前世的死亡之仇他也沒有能力報,現在更是廢物一個,能做的也只是放下,蕭嘉言猶豫了一下,終究在宴九千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捏緊了袖中汗濕的手掌。
“下官謝九千歲賜婚。”
不過是派人監視他而已,反正他都要走了,宴九千很快就能意識到他沒什麽價值,到時候定會把人召回去的,既然如此接受就接受吧,反正問題不大。
杯中的酒不知何時又滿了,蕭嘉言有些煩悶地坐下,瞧見那剛剛給他倒酒的小太監又陸陸續續給兩人倒了酒,便沒怎麽在意,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酒液入腹之時還未察覺,等他察覺到自己有些暈暈乎乎時已經晚了。
一股灼熱的氣流直沖小腹,蕭嘉言臉色瞬間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