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宴九千
宴九千
蕭嘉言紅了眼,心中的思緒雜亂,愧疚之意幾乎沖破胸膛,一度讓他不知道該用什麽話來講。
他的小九怎麽可以卑微至此呢?怎麽可以,明明他的小九應該是那種執劍天涯的溫柔少年,如今卻因為他患得患失了起來,甚至卑微到了如此地步。
轉念一想,這一切都是他害的。
蕭嘉言強行忍住了心底的鈍痛,他伸手拿過那張沾了墨水的宣紙,目光死死地定在宴九千身上,似乎想透過迷霧看清楚底下的人到底是何的模樣。
同時他的背後生出一陣後怕,他怕前世的場景再次出現,這一世他已經見了小九,那麽小九更是不可能淡忘他,若是事情不會出現改變,和前世一模一樣,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如果小九知道他死了的話,那麽後面會怎麽樣啊?
好在前世他根本沒有讓小九知道他是誰,雖然小九可能會念着他過一輩子,但比起當着他的面知道他的死訊好多了,前世他已虧欠小九至多,這一世他一定要辭了官和小九逍遙快活,其他的便不管了吧!
這輩子他也不想管那麽多了,守着自己在意的人就好,至于宴九千這人他鬥不過,也只能用前世的記憶輔助洛南封,日後若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也只能搭把手把洛氏血脈送到其他國家去,只是免不了要委屈小九陪着他離開洛國了。
蕭嘉言早在下定決心離開時就已經想好了,若能找到了小九,他這輩子就不和小九分開,若是沒有找到,那麽他就用自己的力量陪着洛氏再來一次,這個決定很自私,可前世他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洛氏,這輩子他卻不想再委屈他的小九了。
人不可能有第三輩子,他總得自私一回。
蕭嘉言手指執筆,筆尖在宣紙上緩緩移動,一行清秀的字體在紙張上書寫完成,宴九千第一眼看去,眼中殺意漸起。
[受了點委屈,不想管他們了。]
然而在看到第二行字的時候,他眼中的殺意又迅速收斂了起來。
[小九,我知道你在**,所以我來尋你好不好?]
在自己的愛人面前,蕭嘉言沒有任何隐瞞自己情緒的打算,也許是因為四年來第一次見到小九,也許是因為在小九身邊足以讓他放松下來,蕭嘉言忍不住放松了自己的身體,同時松開手中的毛筆。
毛筆啪的一聲落在宣紙上,将宣紙染成了黑色,蕭嘉言側頭靠近宴九千,他的手指輕而易舉繞過了宴九千的腦袋,指縫從宴九千發絲中劃過,勾起縷縷發絲。
身體繞到宴九千身後,蕭嘉言手指緩緩向上摸索,卻忽然感覺到手底下一片冰涼,像是摸到了什麽異物似的。
雖然看不清楚,但憑借着記憶蕭嘉言緩緩解開的那異物,頃刻間,宴九千的發絲全部垂落了下來,蕭嘉言把那異物拿出,只見那是一個有些看不清楚的發冠,發冠有些硌手,上面似乎有什麽紋路一樣,他瞧了兩眼就不甚在意地把發冠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他還想繼續動作,卻見自家小九轉身,動作輕柔地把他攬在了懷中,一只手抓住他作怪的兩只手,控制住了他所有的動作。
雙手被抓住,蕭嘉言用僅能動的小指輕輕扯了扯宴九千的發絲,表示自己的不滿。
宴九千把蕭嘉言擁在了懷中,制止了蕭嘉言想要從身後抱着他的舉動,他沉着眼指了指宣紙,拉着蕭嘉言的手,态度不容拒絕。
蕭嘉言上前兩步,從宴九千懷裏走出看向宣紙,只見他剛剛在作怪的時候宴九千已經迅速寫下了一行字。
[阿言,與我說說可好。]
蕭嘉言頓了頓,看向旁邊的宴九千,心底嘆息了一聲,他家小九不愧是和他一起長大的,這麽快就把他逃避的心思看出來了,他确實想要跳過這個話題,不說其他,他家小九是個極其認真的性子,和小簾一樣,瞧見他被欺負總會忍不住幫他想辦法欺負回去。
他和小九的認識說起來也簡單,六歲生辰不久他被侍從趕至偏院,他不願意,于是第一次放下了夫子教的自持和穩重,又哭又鬧,得到的卻是那一大家子的嘲諷和謾罵,更甚至他還看見了新夫人和他那個弟弟得意的嘴臉,母親剛剛離世,父親又變成了這個樣子,那一刻他只感覺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那時他根本不知道怎麽是好,被趕至偏院之中,小小的一個人縮在角落,系統就是那時候找上他的,系統告訴他,只要他完成了系統的任務,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時小小的他想要父親的疼愛,想要母親回來,更想要的是活下來問父親一句為什麽要這樣對他,于是在系統的忽悠下答應了下來,後來他才知道這個系統是一個反派救贖系統,而他要拯救的就是一個和他差不多大小的男孩。
第一次見到小九時,觸及之時只感覺到小九滿身泥濘,他想着救下小九感化小九,可是六歲的孩子卻像個石頭似的,根本不與他搭話,總是一個勁地四處跑,通常他第一天回去,第二天來的時候就換了一個地方,那時是他纏着小九的,就這樣糾纏了一個月,一個月後,當再次去找小九時,他在破廟中看到了小九。
他看不清,卻記得他把手從小九身上收回來的似乎滿手鮮血的模樣,年幼的孩子死死地握住了他的手,讓他救他。
那時他體弱多病,雖然是系統不知道怎麽樣弄出來的虛幻身體,但是他的身體和現實中的身體還是一樣的,可是看着死死拽住他的褲腿想要活下去的小九,他還是忍不住沖出了寺廟,大雨中他憑借着多年喝藥累積出來的知識,采到了一些草藥,再加上現實世界中他詢問太醫,歷經了六七天他才救活小九,救活小九後他自己卻病倒了,也就是這件事情過後小九才與他交心。
後來他和小九一起整治了欺負小九的夫子,算計了欺負小九的學子,當時他更是告訴小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便讓他後悔犯了我,他本就不是那種以德報怨之人,誰年少時不想當一個行俠仗義的大俠,只是種種規則的束縛罷了,可如今到了他這裏,他自己卻先退縮了。
蕭嘉言不禁哂笑,瞧着宣紙上多出來的字。
[我想知道我的阿言是怎麽被欺負了,阿言,告訴我好不好?等日後我幫你打回去。]
明明聽不到對方的聲音,但是蕭嘉言就有種感覺,對方用那雙沉沉的眼睛看着自己,忍不住放輕了聲音對他說,“阿言別怕,小九在這裏。”
“我……”他側頭看了他的霧中愛人一眼,執筆寫道:[也不是不能說。]
之前蕭嘉言從沒有與小九說過自己的事情,可現在他卻覺得他錯了,他不說小九也會記挂着他,這樣小九反而會不安。
[就是怕你知道後會跟着我不開心。]
蕭嘉言側頭用嘴唇輕輕蹭了蹭宴九千的臉,任由自己被宴九千從後面擁在懷中,[我寫給你看,不要生氣好不好?]
宴九千的手指在蕭嘉言的臉上輕輕碰了碰,沒有回答,但這足以代表回答,蕭嘉言眼中的沉重略微少了些許,他思索了一下寫道:[場面有些複雜,我慢慢寫給你看,包括我家的事情。]
宴九千把頭搭在蕭嘉言肩膀,看着宣紙上浮現的字。
蕭嘉言寫道:[小九我不是與你說過我的主家是做生意的嗎?]
[主家下面其實有很多支脈,我這一支并不顯眼,但與主家也有些關系,一開始過的也還好,但是後來家中就有些亂了,老家主感覺自己沒有能力繼續統領家族于是開始放權,本來按照事情的發展是少主繼位,可事情來得突然,少主能力不夠,家族走向了下坡路,後來族中有人奪了權。]
蕭嘉言把如今洛國的形式簡化一下告訴宴九千,[新的家主手段很厲害,他架空了老家主,但也保住了整個家族。]
寫到這裏,蕭嘉言免不了想起宴九千,當初洛國的局勢并不好,皇帝一心尋仙問道,太子陰郁高傲,靖王沒學過帝位術一心做閑散王爺不要皇位,唯一算是還挺有出息的是二皇子閑王,可一個賦閑的閑字卻代表了一切,即便二皇子在軍中威望頗高,但到底也還是沒有進入皇帝的眼中。
那個時候周圍兩國對洛國虎視眈眈,是宴九千領軍成功打敗了兩國保住了洛國,但是宴九千進京的第一日卻發動了政變,皇帝原本封的九千歲像是成了一個笑話,洛國的權力正式更疊。
可以說沒有宴九千就沒有現在的洛國,這也是宴九千奪了權力,百姓無一人反對的原因,更別說宴九千并沒有要皇位,只是把皇帝囚禁在宮中,自己掌權罷了。
甚至連皇室都沒有趕盡殺絕,可以說換成任何一個人面對皇位的誘惑都做不到這一點,宴九千偏偏就做到了。
[新家主很厲害,家中的人大部分都臣服于他了,若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中之人或許也會選擇臣服他,但是我與老家主還有一層血緣關系,而且家族中使用的一直是世襲制,也有不少人臣服于老家主的其他孩子,這也導致我在家中的地位有些尴尬。]
蕭嘉言斟酌着自己的用語,[之前也還好,最多不湊到新家主面前讨人嫌,但如今新家主似乎有意對付我,我就想着與其在家中争争吵吵,還不如來尋你,這兩年因為種種原因,我沒有辦法來找你,如今我就想着找到你,好好過完這輩子。]
蕭嘉言把其中的危機輕描淡寫一筆揭過,透露出自己心底的渴望,他最初的願望其實不過是好好活着罷了,只不過身負皇室血脈,雖說不算是直系血脈,但是他畢竟享受過這種血脈的便利,所以他要擔起的責任更多,于是他把百姓放在了自己肩膀上,可經歷過前世他突然就有些厭倦了,如今能有這麽一個機會放下那一切于他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
宴九千能坐上了如今這個位置自然知道蕭嘉言幾句話中所包含的信息量有多大,他忍不住眯起眼睛,細致地在腦海中盤算了一下,卻始終想不起到底是哪個家族有過這樣的事情,但他牢牢把這一點記在了心中,打算等蕭嘉言離開後讓墨衣去查查。
心頭這樣想着的同時,他手上的動作卻不減,唰唰在宣紙上落下龍飛鳳舞的一行大字,[阿言,你那新家主着實過分,你的性子我了解,從來不是那種主動挑事之人,定然是他自己本事不夠,怕自己的位置坐不穩,想要消除異己。]
[不知道我家阿言好的家主不要也罷。]宴九千眯起了眼睛,心頭頗有些不爽,他護着都來不及的人居然被人嫌棄成了這樣,那個新家主的眼睛或許可以換個地方放着了。
不要讓他知道是誰!
心頭憋着一股怒氣,宴九千寫道:[阿言,咱們不給他幹了,以後讓他後悔去吧。]
宴九千寫着的時候忍不住摸了摸蕭嘉言的發絲,眯了一下眼睛後繼續寫:[阿言,近幾日我又得到了夫子的誇獎,夫子說日後我也可以當一個夫子,教書育人,學院最近兩年改建了,我雖然在給夫子打下手,但是已經分到了一大間屋子,阿言何時來?可知道我在哪裏?我都想給阿言接風洗塵了。]
蕭嘉言搖了搖頭,雖說有迷霧籠罩,但是這個動作還是能讓人看得清楚。
蕭嘉言是真不知道自家小九到底住在哪裏,當然曾經他也不是沒有機會知道,但是系統提出的條件太苛刻,苛刻到他寧願放棄成為系統的宿主,放棄知道小九所有的事情,拒絕了那個他能夠完成,但卻不願意完成的事情。
所以直到現在,他和小九也不清楚對方到底是什麽人,什麽身份,甚至連具體的位置什麽寫在紙上很快也會消失,除了寫字的人其他人看不見,導致他和小九對對方除了性情外其他的什麽都不了解,但即便是這樣,經過了十數年的相處,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蕭嘉言執筆,[小九,日後我會常來這裏找你,直到在現實中找到你的位置為止。]
既然确定了兩人都活着,那麽找到也是遲早的事情,對于這一點蕭嘉言并不擔心。
[那我就等着阿言了。]
宴九千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兩年的思念終是讓他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阿言晾了我這麽久,是不是得給我點補償。]
蕭嘉言長長的睫毛動了動,當即領會了宴九千的意思,他轉身凝視着宴九千,确實,兩人已經分開太久了。
思及此處,蕭嘉言伸手勾上了宴九千的脖子,冰冷的唇瓣貼上了宴九千的唇,唇齒相依,幾年未見的兩人緊緊地擁在一起,享受着這獨屬于兩人的時光。
夜還很長相府的另一邊,怨毒的咒罵卻從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