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的小九
他的小九
一字一句皆讓蕭嘉言不知所措,回到相府小院子內,閉着眼睛坐在燭火下時蕭嘉言還有些失神。
沖擊感實在是太強了,前世那些恨不得要了他的命,把他剝皮拆骨的人,如今一個個站在他的面前,說要看着他幸福,要他早日找到夫人,早日成家生子,為此甚至讓他成了這一屆的洛神公子。
那些明明是想殺了他的人啊!
回憶襲來,心底那處壓制的痛楚不自覺蔓延開來,沁入脾肺,深入骨髓,蕭嘉言本以為自己可以做到不在意的,重來一世他本以為他可以強大到可以抛開過去,抛去母親的教導,只做好自己的事情,讓自己活得舒心,卻沒想這些想法統統都在今日徹底破滅了開來。
他做不到。
僅僅是百姓期待的目光便讓他心生不忍,所以才有了今日那荒唐的選拔,最後導致他成了那荒唐的人。
他明明已經想好了要離開,明明已經做好了準備離開這裏,甚至就連在意的人也都已經做過告別了,明明已經打算收割完這一波情緒值就離開,他本不用做這些多餘的舉動,可是對上那一雙雙期待的眼,他還是軟了心,答應了選拔洛神公子。
蕭嘉言沉默地垂着頭,眼底的晦暗。
激動的系統還在激動,它尖叫道:【三萬五千九百五十五點,僞宿主,你得到了三萬五千情緒值,啊啊啊,太棒了。】
【明天只要你舉行洛神公子的選拔傳出去,情緒值就能到四萬。】
【好酷啊!】
蕭嘉言:……
心底的突如其來的痛苦瞬間消失。
他上姻緣臺時情緒值才一萬三千左右,過兩日能達到四萬,這麽一想也沒有什麽了。
要是知道能得到這麽多情緒值,他也會冒着風險選拔洛神公子,反正都要離開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一直沉浸在激動中的系統終于察覺到了自己僞宿主的不對勁,【僞宿主,我不太明白,完成他們的期待不是你小時候就有的想法嗎?】
系統不解的聲音在蕭嘉言腦海中浮現,【你從小就立志要讓百姓過上好日子,進入禮部之後更是注重教學,如今京中識字的人比起你去禮部之前已經多了一倍了,你瞧今日的洛神花茶會,已經有多少人會寫你的名字了,這不是你努力得來的結果嗎?】
【為什麽要執意離開呢?】
【前世百姓愚昧,如今百姓也改了,定然不會出現前世的場景了,你為什麽還要執意離開呢?】
“當然是去找我家小九啊。”
蕭嘉言心底的思緒收斂,放松身體笑了笑,“在你的壓迫下我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對的位置,既然知道了對方的位置,我怎麽能不去找。”
“系統,我要見小九。”蕭嘉言在心頭默念了一句,稍稍閉上眼睛。
系統稍稍沉默了一下,【好。】
話音剛落,蕭嘉言只感覺自己的肩膀傳來一陣疼痛,那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還沒等蕭嘉言痛呼出聲,疼痛感便已經消失了。
【僞宿主,系統已經開啓了權限,您可以随時去見您的救贖對象。】
【本次消耗的一萬情緒值已從您的賬戶內扣除。】
蕭嘉言在床上躺好,蓋上被子,心底默念了一句小九,就在默念落下的一剎那,他只覺得腦袋一陣昏昏沉沉,眼前的畫面開始旋轉,不過幾個呼吸時間旋轉的畫面就停了下來。
空曠無人的廳堂被黑色吞沒,在黑色中,幾縷零星的燭火搖曳着,樹枝被風吹動,傳來沙沙的聲音,随着燭火的搖曳,樹木的倒影顯得有幾分陰森恐怖。
這裏似乎是一個破舊的佛堂,蕭嘉言朝前走了幾步,只見金身的佛祖立于高臺之上,透過零星的燈光看去,佛像前面似乎跪着一個白色身影,那身影看着一片霧茫茫,倒是和這佛像格格不入,搖曳的燭火照在他的身上,白茫茫的霧氣帶上了暖黃色的光澤。
那身影動作很虔誠,他身子繃得筆直,手上拿着拿香,純白的衣袍看上去像是在披麻戴孝似的,在這沒人的廟堂內看着總讓人覺得瘆得慌。
蕭嘉言忍不住再次上前了幾步,他虛幻的身影沒任何重量,天空中飄落的樹葉輕易穿過他的身體落在地上,可他沒有在意,他目光緊緊地落在叩拜在佛像面前的身影,快步走進佛堂內。
蕭嘉言的目光一直落在拜佛之人的身上,見這人直起身子,繃得筆直的身子顯得有幾分傲意,頗有些不敬佛祖的味道,見這熟悉的人,蕭嘉言的眼眶突然湧現一種酸澀的感覺。
跪拜着的人依舊是一張看不清楚容貌的臉,身形颀長,看氣勢就不像那種居于人之下之人,可此時他卻虔誠地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對着端坐的金身佛像磕了三個頭。
只需一眼,蕭嘉言便認出了眼前之人是他的小九,他心心念念了四年的小九。
“小九。”蕭嘉言喃喃開口,因今日發生的事情生出的雜亂的心緒有了片刻安寧,緊接着那種安寧又被更強大的情緒所沖擊。
他上前幾步,走到男子身後,顫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可在要觸及之時卻怎麽也不敢,蕭嘉言怕,他怕這只是幻覺,是他臨死前的幻覺,他沒有重生,他根本就沒有見到他的小九,他怕。
啪的一聲響起,有什麽東西落在地上,蕭嘉言後知後覺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臉上冰冰涼涼,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了,跪在佛像前的男人在淚珠落下的那一瞬間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身子瞬間僵硬了起來,他緩緩轉頭,目光死死地落在了蕭嘉言的身上。
蕭嘉言只覺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拉着往下,可還沒等他半跪下來,那手的主人一手護着他的膝蓋帶着他撞進了一個溫熱的懷裏,抱着他的人十分用力,像是生怕他會消失一般,顫抖着的手臂抱得他有些難受,可是溫熱的觸感告訴他,這是他的小九。
他回來了,他回來見他的小九了。
他見到了他的小九。
蕭嘉言終于忍不住自己的情緒,把頭埋進了男人的懷中,淚水肆意而下,他胸膛起伏着,呼吸逐漸急促了起來,前世種種痛苦委屈思念與這一世的不确定和壓抑,甚至對未來的迷茫,在這一刻統統爆發了出來。
他哭得很急,卻沒有聲音傳出,淚水穿透他虛幻的衣服落在男人的身上,滾燙的淚水似乎把人都給灼傷了,蒲團上的白衣男人改跪為坐,一手攬着蕭嘉言的腰,一手落在蕭嘉言的背上輕輕拍着,動作輕柔至極,像是面對一件易碎的珍寶。
蕭嘉言哭了許久,待情緒穩定了下來,終于把臉從小九懷中擡了起來,哭過的他眼睛耳朵都有些紅,見小九一直盯着自己,他難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只手偷偷擦了擦眼淚,另一只手卻忍不住用力地握住了小九的手。
冰涼的指尖觸碰上那溫熱的手心,兩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溫度驚得顫了顫,還沒等蕭嘉言拿回自己的手,只感覺到那只帶着薄繭的手毫不猶豫地握住了他的手,暖暖的觸感傳來,同時他擦着眼淚的另一只手也被小九捉住,兩只手都被小九包裹在手掌中,不多時便從冰涼變成了溫熱,蕭嘉言不好意思地移開了目光,動作間才發現自己現在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坐在小九腿上。
他忍不住抽了抽自己的手,小九也沒有阻止,蕭嘉言很輕易就把自己的手拿了出來,他從小九身上站起身,目光掃過周圍,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蕭嘉言上前拿過旁邊桌上的宣紙和毛筆,在桌子前開始磨墨,夜晚的溫度有些低,一陣風吹進破舊的佛堂中,蕭嘉言虛幻的身體忍不住抖了抖,就在此時他感覺到身上一熱,帶着體溫的外袍被套到了他的身上。
蕭嘉言回頭,只見小九站在他身後,他看不清,只能伸手在小九身上稍稍摸了一下,小九穿得很薄,隔着衣服他都能感覺到小九跳動的有些急促的心髒。
蕭嘉言眉頭微微皺起,趕忙脫下外袍想要給小九穿上,但卻被小九強勢阻止了,外袍被小九歪歪扭扭地固定在他身上,也不知小九綁了一個什麽結,讓他解都解不開,小九順理成章地在他和外袍做鬥争的時候接過了他手中的墨,細致研磨,不多時一行清秀的字體就出現在了宣紙上。
[阿言,別哭,我在。]
字如其人,男人身形高大,他的字體雖然清秀,但看着也有些長,極有個人特色,蕭嘉言看着這六個字,眼眶再次一紅,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這才忍下了到眼角的眼淚。
[我沒事。]
他在宣紙上一字一句寫道:[就是好久不見你,想你了。]
想了整整有四年了。
看着這句話,蕭嘉言對面的宴九千眸色深了幾分。
[阿言,我也想你。]
宴九千寫下這句話的時候一直注視着自己對面男人的臉,不,那不應該用臉來形容,更應該說是一團看不清楚的迷霧,他只能看見他對面的男人身上都是迷霧,臉上的霧氣最為明顯,就連身形都被迷霧隐了去,即便是接觸到了,撫摸到了,等松手之時再度回憶卻也只剩虛無。
即便面對一團人形迷霧,宴九千對人向來帶着惡意的眼底還是劃過一抹激動與溫柔,他一手執筆,一手落在宣紙上,緩緩寫道:[我知道阿言不會忘記我,所以我就一直等着,現在終于等到了阿言了。]
字體沒變,依舊是那清秀修長的字體,可蕭嘉言卻見到了其中蔓延出紙張的委屈之意。
他趕忙拉住了宴九千的手,拿過宴九千手中的筆,執筆寫道:[小九,抱歉我來晚了。]
頓了頓他接着寫道:[不用多久了,小九,若是順利我們很快就能來找你了。]
宴九千看見這些字的時候眼中劃過一抹驚訝,接着眉頭稍稍皺起,[阿言,可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他的意中人根本沒有下定過決心來找他,這點宴九千一直都知道,他不由得想起了當年在一起時阿言給他的回答,那時阿言寫給他的宣紙他到現在都還留着,那上面阿言是這麽寫的:
小九,我需要保護一些人,那是我答應過母親的,也是我年幼時就有的想法,小九你應當知道我的性子,我想做的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我在意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我不可能為了你放棄那麽多人,這輩子實在是太短了,我們或許這輩子都無法在現實中見面,這是我的态度,若小九覺得我這樣不行就另外找一個合你心意的人過完這輩子吧。
那時的他早就把這個拉着他走出泥濘的人看得比命都重要了,怎麽可能答應去尋找其他人過完這一輩子,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問過這件事,可是現在,他家阿言說要來尋他,能讓阿言放棄那麽多人來尋他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讓阿言傷心了。
或者說阿言保護的人背叛了阿言。
想到這個可能,宴九千只覺得自己整顆心都疼了,他的阿言這麽好,到底是誰忍心讓阿言傷心?
宴九千眼底閃過一抹殺意,一手握住蕭嘉言的手,一手小心翼翼試探地寫道:[阿言,我不會走的,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你大可以先處理你的事情。]
[或者阿言大致告訴我你在哪個城,我馬上去找,一年不行就兩年,這輩子這麽長,就算有阻礙我也能找到你的,到時候我住城裏,等你有空想來見我就能見到,就算不來見我也沒有關系,阿言,我等着你就好。]
[我不急的,阿言。]
宴九千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極低,他凝視着自己的愛人,眼裏的溫柔就像是要溢出來一般,蕭嘉言看着這一行行寫滿了卑微兩個字的字體,只覺得心底難受不已。
他确實四年沒有見小九了,小九何嘗不是已經有兩年沒有見他了呢,可如今小九等了這麽久還是沒有絲毫怨言,甚至放低了姿态,就連打探他消息的态度也是小心翼翼。
蕭嘉言從來沒有想到,他的小九會因為他兩年的缺席在他面前卑微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