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她深吸一口氣,暗自寬慰自己想多了,只直視前方腳下步子沒停。
今天,她需要做的只有注意自己的跳舞節目,并完成一場順利的彩排,這才是她的任務。
走到遠處,她挑了一個位于右側觀衆席的前排座位輕輕坐下,這裏離人群較遠,是個清淨的角落。
舞臺的邊上坐着一個統籌老師,膝蓋上正擱置着一臺筆記本電腦。他是一個清瘦的年輕男人,頭發上打了些油亮的發膠,梳得很是整齊。
這人林井愛隐約有印象。他是二中的音樂老師,高一時曾經給她們班上過音樂課。
又過了沒一會兒,男人見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便從電腦前擡起頭,平緩道:“我們今天的時間不算多,哪個班彩排完之後,就可以先回去了。彩排的順序為保公平公正,我用電腦随機叫吧。”他邊說,邊在筆記本電腦電腦上輕敲了幾下。
随着男人的叫號,彩排正式開始了。每個班出的節目各式各樣,一個接一個的表演在舞臺上被呈現,看得人目不暇接。
六班的節目是進行話劇表演,又是那個經典的劇目《雷雨》。這個片段林井愛已經看過不下十次,早已對劇情倒背如流,因此将目光更多放在了舞臺效果上。
看得出來,六班在服裝和道具的準備上十分用心齊全,光是在舞臺上搬上搬下就花費了好一段時間。
十一班幾乎來了一整個班的人,準備表演大合唱。也許是因為實在找不到人出節目,大家直接采用了音樂課上教過的一首歌,既省事又中規中矩。
二班則是渾然正氣的群星詩朗誦,聽得林井愛直起雞皮疙瘩。
大部分班級都是幾人抱團出節目,至少有兩個人及以上,像她這樣一個人來的幾乎沒有。
彩排過的班級已經超過了十個班,但林井愛所在的七班一直沒有被叫到。
她看了一會兒,微微有些困了,這段時間以來她忙學業忙排練,到了午休的點總是會有些疲乏。
舞臺上燈光漸亮,一束聚焦的特寫燈光突然打在臺上兩人身上。
“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的劉慶東。”
“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的楊朝。”
“今天我們為大家帶來的節目是雙簧《哥倆的故事》。”
林井愛聞聲朝臺上望去,這一看差點沒笑出聲來。
劉慶東今天穿了一件素淨的國風長袍,脖頸前的領子微微立起。男生皮膚黝黑、四肢健壯,而這袍子本身卻典雅清淡,穿在他身上有股濃濃的違和感。
與他搭檔的是一個滿臉痘痘的瘦子男生,林井愛沒有見過。與劉慶東相比較而言,這身長跑穿在他身上就顯得合适多了,有種弱不禁風的文人氣質。
經劉慶東的大嗓門一喊,林井愛的睡意瞬間消散了不少,她眨了眨眼,饒有興味地看着臺上。
兩人自我介紹完,便各自歸位。劉慶東坐在了擺放在舞臺正中央的木椅子上,另一個瘦子則繞到後面,躲在垂下的一片灰布後。
表演開始了,灰幕布後面傳來一道中氣不足的聲音,劉慶東立馬跟上配合對口型。
雖然演得不錯,但這道羸弱的聲音還是和劉慶東粗壯的外型有些不太搭。不過,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才讓節目顯得頗具戲劇效果。再加上劉慶東的面部表情浮誇生動,手勢動作更是豐富,硬是把身後那道平平無奇的聲音演活了。
林井愛認真地聽完了全程,看得是津津有味。
她拿出手機,給劉慶東照了一張在臺上表演的照片,然後發在了“籃球高手”的小群裏。
一個節目既了,瘦子從幕布後面出來,兩人朝臺下鞠躬謝幕。
劉慶東鞠完躬直起身來,碰巧掃見坐在右側觀衆席的林井愛,朝她咧嘴一笑。
在這之後又過了好幾個節目,有的班的人早早地彩排完了,卻沒有急着走,而是留在了觀衆席。
“還有哪兩個班沒被叫到的?”
離晚自習開始只剩下不到十分鐘的時候,臺上的男老師突然朝下面喊。
林井愛舉起手,“七班的舞蹈在這裏。”
除了她,還有另外一個坐在觀衆席中央的男生也舉起了手,“老師,還有我們班鐘蔚的鋼琴獨奏。”
林井愛聞言,側了側頭,只見喊話的男生旁邊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女生高昂的脖頸和挺直的背脊,讓她在一衆人裏有種鶴立雞群的出衆感。
雖然是獨奏,但十五班卻來了好幾個人,男女都有,似乎都是陪着她一起來彩排的。
這時距離彩排剛開始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場下生出一種焦躁與不耐的氣氛,剩下來的沒有被叫上去過的班級的幾人臉色都并不太好。
就連鐘蔚也一改平日裏清冷的神情,此時正微微抿唇看着臺上。
雖然等太久有些情緒,但她高傲的背脊一直沒有塌下來過,全程都挺得直直的。
“啊,還剩七班和十五班是吧,”臺上的男老師順着舉手的方向,望望這邊,又望望那邊,“這裏六點半就要鎖門,時間可能不夠兩個節目彩排,你們兩個班商量商量誰先來吧。”
林井愛聞言,有些怔愣。
商量商量,是什麽意思。
他們在臺下面等了這麽久,連晚飯都沒吃,難道就不能多延緩一下禮堂使用的時間嗎?
她垂眸思考了兩秒,喊道:“老師,能不能延後一點場地使用的時間呢?我們兩個班都等了這麽久了。”
“沒辦法,這是規定,”男老師臉上沒太多表情,只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頓了頓又道:“實在不行的話,就只能你們其中一個明天表演之前早一點來探探場地,但那時候的後臺設備不一定有支持。”
老師的話講到這個份兒上,似乎沒有什麽改變的餘地,臺下一片沉默。
林井愛抿了抿唇,本還想再說些什麽争取争取,卻突然聽到旁邊傳來小聲的讨論聲。
“鐘蔚的鋼琴應該是壓軸吧?”
“是啊,鋼琴又不能搬上搬下,只能上臺練,她跳舞就不能找別的地方練嗎?”
林井愛聽到這裏,只覺得好笑。舞臺場地對于跳舞節目來說,也是至關重要的。舞者要上去踩點,提前适應跳舞時活動的空間範圍。
她本還想着如何争取說情,然而其他人和她的想法似乎并不一樣,他們能輕易地向現狀妥協,并且馬上将矛頭轉向她。
真是個奇怪的世界。
那頭的讨論還沒有結束,耳語聲不斷傳入她的耳中。
“不就是彩個排?穿的這麽高調來幹嘛。”
“這個人我聽說過,她初中很差的,不是正經學校,裏面全是打架鬥毆。”
“純花瓶,成績應該不好。我鐘蔚女神可是文科班的前幾名。”
“說實話,我待了這麽久沒走,就是想聽聽鐘蔚的鋼琴......聽說好久了。”
“看那個人的衣服就知道了,穿成這樣,哪裏像學生節目。”
“跳舞不就是娛樂?不穿着這樣也不合理,哈哈哈哈哈。”
“也是。”
雖然似笑着開玩笑的語氣,但仍然能清晰得聽出其中的刺耳和不尊重。
林井愛靜靜聽着。
這些話對于她來說并不陌生,她初中時就聽過不少類似的言語。只不過那時候她經歷的,比現在的境況嚴重多了。
林洪從來不管她,雖然少了一份關愛,但同時也帶給了她絕對限度的“自由”。她從小自己摸索生活的技巧、結交不同的人、穿好看的衣服取悅自己、四處玩。
也許是因為她并不算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女孩”,看她不順眼的人不計其數。那時候,她曾因為外形太過于招人被人傳過黃謠,說她私下有不正當行為、沒家教、靠外形和有錢人家的孩子結交;校霸看她不順眼,便在放學路上堵着她不讓她回家、演出之前破壞她的衣服。類似的事情數不勝數,對于她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
這個社會對于女生的惡意實在是太大了。她不好看,便會遭到嫌棄與說教;她太張揚,便會遭到蕩婦般的诋毀和羞辱,認為其以色侍人,是花瓶、繡花枕頭一包草。
林井愛本以為,她努力考來了二中,是去到了一個更好的環境,能夠遠離這些不堪的評論和指點。
原來,環境并不能跟人的素質劃上等號。相比于初中那些人,二中的“好學生”不過也只是頂着一張體面虛僞的嘴臉,說着對她人冒犯與指點的話,本質上跟以前那些人沒有任何區別。
不過,面對這些只敢言語攻擊她的“好學生”,她又有什麽可怕的?量他們也只敢在嘴上說說,不敢有什麽實質性的舉措。
況且,她也已經不再是初中時需要尋求他人庇護的小女孩了。
“也沒有必要這樣說話吧?”劉慶東看不下去了,在旁邊大聲說了句。
經他的大嗓門這麽一喊,底下瞬間變得安靜了許多。
臺上的男老師這時擡了擡眼,道:“行了,也沒必要引起什麽矛盾。都是同學,互相謙讓謙讓哈。”
他說這話時神情淡淡,一副息事寧人的模樣,明明說着要“雙方互相謙讓”,眼睛卻只望向林井愛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