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藥仙谷內依然如過去一般,幽靜非常,但細看之下,還是發生了一些變化。
“原來這裏是三座茅草屋,又破又舊,連床都沒有,公生奇那時候看着也邋遢不休,一點兒都不像個神醫。”柳春亭對殷無災說,今日公生奇說她可以下床了,她立刻從屋子裏出來了,在裏頭憋了不知道多久,她覺得整個人都發了黴,殷無災跟在她身後,一句話不說,只是盡心看護她,怕她腿軟跌倒。
不過現在,谷內修得幾座好氣派的新屋,多了許多生氣,柳春亭感嘆,公生奇竟也知道享受起來了。
“聽說是公生先生的夫人要他修的。”殷無災難得說了一句話。
柳春亭吃了一驚,轉身看他:“他竟然有夫人了?”
她轉得太急,人有些趔趄,殷無災扶住她的手腕答道:“他成親多年了。”
柳春亭問:“你從哪裏知道這些的?”
殷無災答道:“是公生先生的徒弟告訴我的。”
“綠牙?”柳春亭笑起來。
殷無災低着頭,看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十多年前的遇到的人,她還記得一清二楚。
倆人在谷內稍稍走了走,柳春亭就出了一身虛汗,不得不轉道回去
殷無災說她還沒好全,明日還是在床上躺着休息為好。
“你怎麽像個大夫似的。”柳春亭道,她坐在椅子上,後背上又開始一頓一抑的疼,這痛又讓她想起了李重山。
他現在在哪兒呢?還在那艘船上嗎?他把自己自己送到這裏是什麽意思,他還想殺了她嗎?
她突然有許多話想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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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無災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心裏冷笑,語氣卻很從容道:“久病成醫,我中毒後在床上躺了許久,也算是沒有白躺。”
柳春亭回過神,她頗有些遺憾道:“我還想着到山上卻看看日出,看來是不行了···”
殷無災道:“日出每日都有,并無什麽稀奇,等師父好了,我再陪師父去看。”
這之後柳春亭只得又困在屋子內修養,公生奇再不露面了,大概是見到她心煩,只有殷無災每日來問藥。
時間一長,柳春亭都有些錯覺,仿佛這谷內只有他們倆人,殷無災對她恭敬又關懷,像是一夕之間懂事了,再不似過去那樣跟她鬧變扭。這變化讓柳春亭很欣喜,她難免想起無災小時候陪在她身畔的日子,說起來,無災才是第一個真正和她相伴的人,他在她身邊的時候比任何人都長,借着教養他,她才學會如何與人相處,也漸漸磨平了一些性子。
一日,柳春亭在屋子裏等着殷無災來送藥,等了半天,來的卻不是殷無災,而是綠牙。
綠牙長高了許多,身上的肉也沒有了,臉上的樣子倒沒有大變,但性格卻變了,他進來放下藥就要跑,比過去害羞了許多。
柳春亭忙把他叫住,問他無災怎麽沒有來。
“無災今日要喝藥。”綠牙跑到了門外才開口,他也沒有看柳春亭,只盯着地上,像在找什麽。
柳春亭哭笑不得道:“你做什麽?不認識我了嗎?”
綠牙不說話,擡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
柳春亭一怔,她才看見綠牙從下颚到脖子上伏着的一片疤痕,一看就是火燒的。
她心神恍惚,收斂了笑,低聲問道:“ “那···無災住在何處,我去看看他。”
綠牙說:“他和我住一起,你···你不用去看。”
說完這句綠牙就跑了,柳春亭默默看着敞開的門,一只小鳥落到她門口,啾啾叫了幾聲就飛走了,她從床上下來,端起碗,一口氣把藥給喝幹淨了,喝完之後把碗一放就朝外頭走。
她走到綠牙屋子門口,綠牙不在屋子裏,柳春亭叫了幾聲沒人應,她自己推門進去了,這屋子比過去大了許多,桌椅散亂擺着,地上還有草葉幹泥。
她一步步朝裏走,藥味越來越濃,她繞過一扇屏風,總算看到了床,不僅是床,還有正中央放着一個大木桶,桶裏還泡着一個人。
雖然這人是背對着她,屋內又水汽蒸騰的,柳春亭也一眼認出來是殷無災,她話都來不及說,慌忙轉身往外走。
“誰?”殷無災察覺到了腳步聲,開口問。
“····”柳春亭不想開口,此情此景實在太不适宜了,她人已經走到了屏風後頭,正猶豫着要不要就此跑了算了。
誰料殷無災像背後長眼,他問:“是師父嗎?”
柳春亭只好出聲,再不開口倒顯得她心不正了。
“···是我···為師來看看你。”她故作淡定。
殷無災輕聲道:“多謝師父。”
“嗯···那你先泡着,為師先走···”柳春亭已經邁了一條腿出去,殷無災忽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他說:“師父能不能陪陪我?”
柳春亭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就在屏風後頭坐着就行,師父陪我說說話吧。”
隔着一道屏風,殷無災的聲音跟着水汽一起飄過來,撲在她面上。
柳春亭想了想,又往後走了幾步,才坐下來,
“你這泡的是什麽,怎麽一股藥味。”她問。
殷無災答:“藥浴,公生先生叫我泡的。”
“你的毒不是解了嗎?”柳春亭忙問。
“還有些餘毒未淨,公生先生說我拖了太久,又用錯了藥。”殷無災道。
用錯了藥?難道是賀二···柳春亭越想越驚。
“小時候師父就常陪着我,怕我玩水受凍。”殷無災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忙笑道:“那時候你每次洗澡都要洗好久,舍不得起來,還躲在水裏憋氣。”
殷無災聲音帶着笑意道:“師父還被我吓得不輕。”
柳春亭埋怨道:“有一回我一進來發現你臉朝下埋在水裏,還以為你···”
她及時住嘴,把“死”字憋了回去,她有些感慨,自己到底不是從前了,也開始忌諱起生死來。
“原來師父還記得。”殷無災說。
柳春亭笑道:“怎麽不記得,你有段時間很頑皮,我那時候總為你擔心,一時怕你從樹上掉下來,一時怕你掉進水裏。”
那時真是恨不得日日把他綁在手邊才能安心。
“師父待我很好,我記得。”殷無災說。
柳春亭只記得自己那會兒因為殷無災年紀小,身世凄慘,個性又怪癖,她生怕将他引錯了路,所以處處遷就。
“那時候我常想,要是世上只有我和師父兩個人就好了。”殷無災說。
柳春亭頓了片刻道:“你那時候太小了。”
殷無災不說話了。
柳春亭又道:“你現在已經是大人了,師父也老了,總有一日我···”
“總有一日你會叫我走。”殷無災道。
柳春亭沒有說話。
“我原來覺得是師父你變了,現在才明白,你沒有變過。”殷無災說道。
柳春亭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殷無災說:“是我的錯,我長得太快,我要是永遠像個小孩兒,就能永遠待在師父身邊了,是不是?”
柳春亭答不上來,她也不想答,殷無災這個念頭,不該,也不可能。
她只好若無其事道:“哪有人能永遠不長大,你長成了大人,師父才開心。”
殷無災道:“呵,師父開心,我卻越來越想回到過去,自從離開師父之後,我常夢到小時候。”
柳春亭皺起眉頭,望着屏風。
“當日師父為何答應讓我走?”殷無災問。
柳春亭道:“···是為你好。”
殷無災輕笑:“當日你也是這麽說的。”
柳春亭被他笑得竟然有些心虛。
殷無災道:“實則是,我越長大,師父你就越難受,你不願意再見到我,因為···我畢竟不是那個人。”
柳春亭低聲道:“那個人···”
“李重山。”
柳春亭聽見殷無災說出這個名字,她覺得很奇怪,她從未想過這種情形。
屏風後聽見水聲,殷無災從後面走出來,身上的衣服還濕淋淋的,他一雙眼緊緊盯着她,像是已經知道了她所有秘密。
這章我很猶豫要不要無災把話說透,可想了想,還是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