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柳春亭倒下後,李重山并未多看,他轉身走到床邊,彎下腰從床底下拖出來一個人。
那人面色慘白,身上滾了許多灰,兩眼緊緊盯着門邊一動不動的柳春亭。
“她快死了”,李重山對他說,“你舍不得她死是不是。”
殷無災說不出話來,只冷冷地瞪着他。
“可惜她并沒有把你當回事,你看,她知道你中了毒,卻沒有先去救你。”李重山憐憫地看着他,他完好的那只眼裏流露出一絲探究,他對着殷無災嘆了口氣,像是不忍似的。
“不信?我早叫人去跟她說了你在哪兒,可她根本沒有去找你,你把她當師父,她不過把你當垃圾,你是她撿來的,她當然也能輕易丢了你。”
殷無災眼神一滞。
李重山再不理他,撿起面具戴上,他擡起腿跨過地上的柳春亭,走出了房間。
門外賀二見到他立刻垂下頭,他道:“我去的時候方掌門已經死了。”
李重山沒有問是誰殺的,只道:“死就死了罷,他現在也沒什麽用了,輕舟門早已不比當日。”
賀二不屑道:“江湖上都知道,輕舟門如今和勾欄酒肆無異。”
李重山道:“當初真該留胡清水一條命,讓他看看今日這番結局,可惜方始不忍見師父受苦。”
賀二沒有作聲,他想起剛才殺方始時的情景忽然有些後悔,應該等方始清醒的時候再下殺手,他死得太容易了。
李重山走到船頭,船上的燈籠已經陸陸續續取下來了,身後響起尖叫,不過只響了一瞬,接着就是水花撲濺的聲音。
他望着水面上散開的漣漪,錯眼間,仿佛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在水中慢慢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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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待會兒船停之後,你把他們送到藥仙谷去。”李重山突然道。
他們?賀二頭垂得更低,故意問道:“可是要公生奇救他們?”
李重山轉過頭瞟他一眼:“救不救是他的事,你把他們放到谷口即可。”
賀二沒有再多話,轉身走了。
柳春亭站在一片火海中,李重山就在她面前,他望着她,她手裏的刀上還沾着血,她一時忘了自己是要殺他,見火苗騰到他身上,忙奔上前去想要救他,他卻擡手給了她一劍,她又痛又驚,再去看李重山卻已經消失不見了,她倒在火中,卻仿佛在慢慢往下沉,四周無依無着,仿佛溺水一般,她慌亂掙紮,終于睜開了眼。
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
這張臉讓柳春亭意味自己還在做夢,可又覺得奇怪,自己怎麽會夢到他?
她可從未喜歡過公生奇。
“還能瞪人,誰說你要死了。”公生奇瞟着她,語氣不滿。
柳春亭猶豫道:“你···”
公生奇冷笑道:“不記得我了。”
柳春亭無奈道:“你是公生奇。”
公生奇冷哼一聲,轉身走到桌邊。
柳春亭想起身,人卻是一點力氣都沒有,背後又痛又麻,像是有蟲在咬,又像是被火在燒,她才發現自己是側躺在榻上,動彈不得。
公生奇手裏端着碗走過來,沒好氣道:“背後的針已經給你取出來了,快把藥喝了。”
柳春亭茫然地看着他:“針···”
公生奇話中藏着快意道:“你背後紮進了幾十根針,就像蜜蜂窩似得,不記得了嗎。”
她只記得自己當時見到了李重山,在那間有着古怪窗戶的屋子裏。
“他沒有死,你知不知道。”她忍不住告訴公生奇這個喜訊,臉上也露出笑容來。
公生奇沒有說話,只把藥喂到她嘴邊。
柳春亭卻沒有張嘴。
公生奇冷笑道:“怎麽,怕我害你。”
“我說李重山沒有死。”
“我知道。”公生奇反應平淡。
柳春亭沉默片刻,忽然問:“我是怎麽到這兒來的?”
公生奇似笑非笑道:“自然是有人送你來的。”
柳春亭沒有問他是誰送來的。
她問:“跟我一起的那個人呢?”
公生奇不耐道:“他在隔壁。”
柳春亭這才放下心,輕聲對公生奇道謝。
公生奇态度冷淡,他道:“不用謝我,我只是不想有人死在我家門口。”
柳春亭問道:“那也要多謝你,我知道你一向厭惡我。”
救自己讨厭的人可不容易。
公生奇低着頭道:“你知道就好,趕快把傷養好,早日還我個清淨。”
柳春亭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幾天後,柳春亭見到了殷無災,公生奇替他解了毒,他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柳春亭開玩笑道:“現在倒要你來照顧我了。”殷無災說:“我求之不得。”
柳春亭本以為他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之後幾天他真的搶了公生奇的差使來給她喂藥,公生奇偶爾才來看看。
柳春亭覺得不好,她實在是不願意在徒弟面前露出這幅沒出息的樣子,她想趕殷無災走,可又知道他趕不走。
“我想起以前我生病時,師父照顧我的情景,那時候師父抱我在懷中,喂我喝藥,夜裏都是等我睡着才走 。”殷無災還回憶起過去,比起柳春亭的不自然,他反倒是甘之如饴。
柳春亭也被勾起往昔,她感嘆歲月飛逝:“那會兒你小小一個,小狗一般惹人憐···”殷無災的臉色一變,柳春亭忙止住話頭,忙道:“現在你也算長成大人了,你娘泉下有知定會欣慰。”
殷無災默不作聲,又舀起一勺藥喂她,看着她張開嘴低下頭,湊到自己手邊,神色怔怔,手心裏卻是一癢。
這癢讓他脫口問道:“師父認不認識船上戴面具的那個人?”
柳春亭擡起頭看着他。
殷無災面不改色。
“他是我的一個舊相識,許多年未見了。”柳春亭答道,她本想騙殷無災,可又想一想,又覺得何必。
“你怎麽突然提起他來?”柳春亭問道。
“我和他說過話。”
“你們說過話?”柳春亭一驚,“何時說的?說了什麽?”
殷無災觀察着她的反應,心裏冷笑,嘴中卻故意道:“他只說認識師父。”
李重山為何要跟殷無災說這個?
柳春亭不免擔心,殷無災是她的徒弟,李重山難道恨她恨到連她身邊的人都要害。
還有殷無災身上的毒···賀二也是李重山的人,他真的給殷無災解毒了嗎?殷無災當時在船上喝的那些藥真的是解藥嗎?
柳春亭越想越急,一時激動,胸中動蕩,猛地咳嗽起來。
殷無災忙放下碗,手朝她胸口撫去,想要幫她順順氣。
柳春亭感受到胸前貼上一片溫柔熱,不由擡起頭,一下撞上殷無災的眼神。
她陡然一驚,忙向後躲去。
殷無災的手空空地落在空中,他望着柳春亭,臉上卻是難掩的苦澀和憤懑。
柳春亭強裝鎮定,對他道:“為師要休息一會兒,你先回去吧。”
殷無災對她一笑,若無其事一般,轉身就走了。
他走不久,公生奇就來了。
他道:“無災說你今日沒有喝藥,怎麽,還怕我下毒?”
柳春亭笑道:“不是,我想放一放再喝。”
公生奇坐在椅子上,盯着她,像是怕她會偷偷把藥倒了。
柳春亭不由覺得好笑。
屋內安靜了片刻,公生奇突然開口道:“是他把你送到這裏來的。”
“誰?”柳春亭詫異地看着他,還沒反應過來。
公生奇道:“明知故問。”
柳春亭愣了愣,緩緩道:“他也要我的命。”
公生奇沒有反駁,只說:“他和過去不同,他現在恨極你。”
柳春亭眼前浮出李重山的臉,心中五味成雜。
“想來你已經見過他如今的模樣的。”公生奇道。
她問:“那晚的火···”
“哪一晚?”公生奇故意問。
柳春亭不解道:“就是我離開李府那一晚···”
公生奇見狀面帶笑意,語氣卻令人發寒:“哦,你是說你綁了飛翎,又刺傷重山那一晚。”
他握緊拳頭,怒視着她。
柳春亭一愣,繼而面色冷下來,她淡然道:“原來如此···李重山也覺得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他。”
公生奇不作聲。
“火不是我放的。”柳春亭道。
公生奇哈哈大笑:“誰說是你放的。”
柳春亭疑惑地看着他。
公生奇道:“那一晚放火的人是胡清水,傷了李重山的人,是古嵩。”
“古嵩···”柳春亭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名字,“他不是李重山的師父嗎···”
柳春亭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嘲笑還是該可憐李重山啊,他當初可想到了今日?
“被最敬重的人背叛,他過去的信仰和追求都成了笑話。”公生奇道。
“他的師父是個僞君子,他自己也是。”柳春亭道。
公生奇冷笑道:“你的惡毒真是一絲未減,和當年一模一樣,你如此看不起他,當初又何必招惹他。”
柳春亭默不作聲。
“古嵩為什麽要害他?”過了一會兒柳春亭又問。
公生奇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們當時在湖州救了一個人。”
“鳳玉堂!”柳春亭立刻道,“他現在也在李重山身邊,但是樣子卻···”
公生奇道:“當時要殺鳳玉堂的就是古嵩和胡清水,為了奪他的家財,但是你和李重山偏偏救了他,那時候古嵩就對重山生了嫌隙,暗自提防起他來。”
“就因為我們壞了他的財路?”
公生奇搖頭:“不止如此,重山那時在江湖上名望日盛,古嵩心裏早就忌諱他了,他看穿了重山本質上與他不是一路人,他擔心日後重山會與他反目,所以幹脆就先斬草除根。”
“李重山真是瞎了眼。”
公生奇看她半晌,突然道:“他瞎眼的又何止這一樁,你不也是他瞎了眼才招來的禍害嗎?”
公生奇道:“若你當時沒有傷他,他又怎麽會被胡清水偷襲,李伯父也不會為了救他喪命。”
李伯陽原來是這麽死的。
柳春亭回過神來,冷笑道:“那晚注定他要輸,與我何幹!”
公生奇怒不可遏,再不想看她,站起身就朝外走。
柳春亭望着桌上的藥碗,只覺得耳邊呼呼吹過一陣寒風,凍得她打抖,卻還只能強忍着。
公生奇走到門口又停下來,他回過頭,看着榻上仿佛無動于衷的柳春亭,沉聲道:“其實你說的對,那晚是他注定要輸,他曾對我說,在他救下你的時候,就注定了他今日,一切都是他的報應。”
四月,我要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