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柳春亭很久沒有坐過船了,本以為要适應适應,誰知道卻一點兒都不難受,明明船晃晃蕩蕩的,她卻感覺和坐在椅子上沒什麽區別,她卻若有所失,看着水面,時不時冒出些古怪的念頭,她明明一點水都不會,卻老想着跳下去。
她提醒自己跳不得,跳下去就死定了,駱湘湘不會救她,船夫也不一定能救得起她。
跳不得,跳不得。柳春亭在心裏默念,人越發緊靠着船舷,看駱湘湘把手伸到水裏攪出漩渦,她看得人也跟着翻攪躁動起來,連忙轉頭盯着自己的手,不敢再看下去了。
船到湖州之後,她們很快就找到了福運來酒樓,柳春亭想起來,這個酒樓她聽說過。
她進去後仔細看了看,的确是比當年他們住的那間要好得多,裝飾堂皇,桌椅簇新,像是剛剛裝修過。
樓下人都坐滿了,小二引着他們去樓上的雅間,柳春亭見駱湘湘悶悶不樂,逗她道:“這裏的廚子原來是宰相府裏的,水晶豬蹄肯定做得不錯。”
駱湘湘沒反應,一旁的店小二倒是接口道:“原來客官是熟客,周師傅現在還留在店裏教徒弟呢,您放心,味道兒一點沒變。”
柳春亭也不好說她沒吃過,只得笑着點點頭,她趁機問道:“你們這裏有沒有一位池青娥姑娘,她叫我來找她。”
“有的有的,原來姑娘是來找池姑娘的,姑娘來找池姑娘有什麽事兒啊?”小二問。
“私事兒。”柳春亭笑道,“不好在外頭多說,我與池姑娘約好了,煩請小二哥去帶我去見一見她。”
小二聽了心裏納罕,這平日裏來找池姑娘的都是男人,今天居然來了個女子,難道是被池姑娘搶了情郎的?但他看柳春亭說話和氣,臉上也不見氣,又覺得不像,他再看看駱湘湘,她皺眉撇嘴,咬着牙忍着氣,手裏還攥着把劍,一看就是來找事兒的,他暗暗點頭,這位是來找事兒的。
小二留起個心眼,咧嘴笑道:“二位姑娘稍坐,我這就去找池姑娘。”
柳春亭跟他道謝,駱湘湘瞪着他。
小二下來後,連忙跑去跟掌櫃報信,把上頭兩個人的長相情狀都說給掌櫃聽了,掌櫃的聽完後讓他留心,自己則親自從櫃臺後面出來了,出來後就直接奔着後門走了。原來這池青娥就住在福運來後頭,她的那間小院子和廚房只有一牆之隔。
掌櫃來到小院兒門口沒有直接進去,只在外頭喊了一聲池姑娘,屋子裏池青娥正在給殷無災喂藥,聽出來是掌櫃的,就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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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她問。
掌櫃道:“有人在外頭找您。”
殷無災一聽就心口一跳,嘴邊的笑意藏不住,他知道是柳春亭來了。
池青娥見他笑心裏卻并不怎麽高興,她埋怨道:“你笑什麽,先把藥吃完。”
殷無災卻不肯,只催道:“你快去吧,免得師父等得着急。”
池青娥看他一眼,站起身,将碗放到桌上。
殷無災想到一會兒就能見到柳春亭了,心裏終于一松,他略微整了整衣衫,兩三日沒有起床,不知道現在自己是個什麽樣子。
誰料池青娥走到門口突然回過頭來。
她看着他,問道:“柳春亭真是你師父嗎?”
她為什麽這麽問?她看出來了什麽?
殷無災心裏突然有些慌張,面上還是故作鎮定地答了一聲:“是。”他佯怒道:“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池青娥一笑,沒有回答,卻調頭朝他走過來。
殷無災立刻焦急起來,他知道師父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只恨自己不能立刻飛奔她身邊。
“她怎麽會收你為徒?還把這把劍給了你。”池青娥問。
殷無災不耐道:“這些和你有什麽幹系。”
池青娥道:“你不說,我就不讓你見她。”
殷無災看着她臉上并無愠色,只是胸口起伏,顯然氣得不輕。
池青娥輕笑着,不慌不忙地坐到椅子上等着他開口,她見過的男人太多了,一眼就能看穿他們的心思,她不抓住這個機會問,殷無災肯定不會理她的,她看着殷無災,又分神想,他陰沉着臉的時候倒是和那個人不太像了,這神态倒更像當年的柳春亭。
柳春亭當時追着她要打要殺的時候倒比較對她胃口,現在這幅模樣真叫她看不順眼,好像見人就要笑,一點兒都不如當年有趣了。
這變化是因為什麽呢?她不禁好奇。
“那小二肯定是騙我們!”等了半天駱湘湘坐不住了,幾次要沖下去找店小二,“我把劍往他脖子上一架我看他還敢給我磨磨蹭蹭!”
柳春亭攔住她勸道:“不要急,無災就在這裏,再等一等吧。”
駱湘湘見她一幅萬事不愁的派頭,還喝得下茶,忍不住質問道:“你不是無災的師父嗎?怎麽一點兒都不在意他···”
她說到後頭又有些心虛,怕柳春亭生氣。
柳春亭卻并未放在心上,她解釋道:“我當然在意他,但我是他師父,你是他師妹,我與你年紀不同,心境不通,在意的方式也不一樣。”
駱湘湘卻覺得她只是托詞,反正她看出來了,無災師兄對柳春亭一片孝心,一點兒都不值得!
駱湘湘覺得,只有自己是真心在意殷無災的,現在這世上,他只有她了,她···也是一樣。
駱湘湘想到這兒不禁悲從中來,她想到了自己走時爹爹的臉色,像是她再不會回來一樣。
她還要回去嗎?她也在問自己。
二人又等了一陣,就在柳春亭都等得要變臉色時,她們等的人終于現身了。
池青娥頭上簪着一朵白色的花,看着很是素淨,她身上有種香氣,似花香似藥香,淡淡地在屋子裏散開來,她在柳春亭對面坐下,居然還對駱湘湘笑了一下,顯然心情不錯。
“你來得可真快。”她看了一眼空空的桌子,“怎麽不點菜?這裏的廚子雖算不上一流,但二流的水平總有。”
柳春亭笑道:“你怎麽這麽清楚,難不成這店是你開的?”
池青娥得意道:“不是我開的,但是現在歸我了。”
歸她管?這酒樓不是鳳玉堂嗎?難道池青娥和鳳玉堂有什麽關系?
柳春亭心中疑惑,但卻沒有問出口,只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對池青娥的話含糊應過。
池青娥卻越說越興起,她道:“想當初,福運來的最好的一桌席要十兩,我吃不起,就叫谷大湯給我做,他也沒什麽錢,就把魚翅換成粉絲,燕窩換成銀耳,大蝦換成小黃魚,我吃得也開開心心,并沒有覺得哪裏差了點什麽,如今這十兩一桌的席面我早已吃膩了,閑着無事時,我就到處打聽,別人說哪家有名菜我就去吃,吃到嘴裏卻發現都是一樣的淡而無味,不知道是我嘴刁了,還是這些個名菜都是徒有虛名。”
柳春亭道:“也許是你口味變了,過去愛吃的,現在不愛了。”
池清娥拍手恍然大悟:“說得對!過去我愛吃辛辣,現在卻是一點辣都沾不得了!”她東拉西扯了半天,一句不提殷無災,柳春亭還沉得住氣,駱湘湘卻早就忍不住了。
“無災師兄在哪兒!”她打斷了池青娥的話。
池青娥看向她,臉上的笑不見了,駱湘湘發現,她每次看自己時眼神都帶着幾分恨意,她已經知道這恨因何而來,池青娥恨的是她爹,她是被她爹抛棄的女人。
駱湘湘想到這兒就覺得自己不需要怕她了。
她壯起膽子道:“你快把無災師兄放了,我要帶他走。”
池清娥冷笑道:“你帶他走?你是他什麽人?”
駱湘湘道:“···我是他的師妹!”
池青娥道:“師妹算個屁。”
駱湘湘氣急:“我,我還是他的心上人!”她說完臉就紅了,不敢看身邊的柳春亭。
池青娥卻看了柳春亭一眼,她語氣嘲諷道:“哦?你們兩情相悅?”
駱湘湘大聲道:“對!就是兩情相悅!”她懊惱自己剛才怎麽沒香氣這個詞兒來!
“我看不像。”池青娥道,“我看像你自作多情。”
駱湘湘咬了咬牙:“我知道你是嫉妒我們,我爹不要你了,所以你就見不得別人好。”
池青娥聽了這話突然大笑起來,柳春亭頓覺不妙,她站到駱湘湘面前,将她擋在身後。
池青娥突然止住笑,瞪着她問道:“你幹嘛這麽護着她?難不成你也喜歡她爹不成?”她又笑起來,頭上的花跟着顫。
柳春亭嘆道:“駱一峰對不起你,你就去找他,何必跟一個小輩計較。”
池清娥“呸”了一聲罵道:“小輩又怎麽樣?我想跟誰計較就跟誰計較,父債子償,她爹我要殺,她我也要殺,要是殺了他們我還不痛快,我就把天下姓駱的全都殺光。”
柳春亭搖頭道:“你真是一點兒都沒變。”甚至比過去更瘋狂了。
“你倒是變了不少,比以前讨人嫌了。”池清娥道。
柳春亭像沒聽到。
三人正僵持,樓下忽然傳來喧鬧聲。
池清娥皺起眉,一個黑子男子忽然出現在門外,臉上帶着怒色對她道:“老板來了,還不出來。”
池清娥不甘地看了駱湘湘一眼,轉身跟着男子下樓去了。
柳春亭急忙問道:“你還沒告訴我無災在哪兒?”
池清娥停下腳步,回頭對她一笑道:“想知道,就跟我一起走。”
“你帶她去幹什麽?”男子低聲問道,“你不怕···”
池清娥道:“怕什麽,她是老板的舊相識。”
男子道:“舊相識更不該見。”
池清娥一笑,不理他,只看着柳春亭問道:“怎麽樣?走不走?”
柳春亭看着她一臉不懷好意,心裏雖知道去不得,但卻也是不得不去。
她回頭囑咐了駱湘湘,叫她不要亂跑,等她回來。
駱湘湘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她不打算聽柳春亭的話,只計劃等柳春亭一走,她就自己去找殷無災。等她第一個出現在無災師兄面前時,他就會知道,誰才是這世上對他最好的人了。
那時候,他就會抛下一切,心甘情願地跟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