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從福運來出來後,柳春亭跟着池清娥和那個黑衣男子上了一艘船,這船看上去豪華富麗,他們坐在廳堂樣的艙內,手邊放着的茶還冒着熱氣的,卻沒有見到一個仆人,這船上處處透着古怪,柳春亭看着一旁悠哉地品着茶的池清娥心裏滿是疑慮,她猜不出池清娥把她帶到這裏來要做什麽?難道殷無災在這艘船上嗎?
他們坐下後沒多久,船忽然開了,池清娥這時終于放下茶杯,黑衣男子的目光則是盯着堂內上首的一把椅子,他們像在等着什麽,面容肅穆,柳春亭也不禁緊張起來,她端坐着不動,心思卻不在這裏,她坐在最外頭,眼角能瞥到船外頭翻動的水波,河岸離他們越來越遠,柳春亭的頭突然暈起來,她有些驚訝,原來她并沒有好,這艘船居然喚起了她的舊症。
這艘船要開到哪兒去,柳春亭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正在此時,頭頂上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柳春亭皺起眉,這腳步聲聽上去很怪異 ,這人走路時候像是拖着一塊石頭,一腳深一腳淺的,輕的一下像踩在沙上,重的那一下又像陷進泥裏,得費大勁兒才能把腳拔出來,這人越走越沉,越走越慢。
柳春亭聽着腳步聲從頭頂上慢慢朝邊上移動,她跟着這動向看過去,那人已經走到了廳堂最上頭的椅子上方,她這才注意到椅子後頭擺着的一扇屏風,她剛開始以為那是一面牆,這扇屏風把他們所處的廳堂隔成了兩半,後頭其實還有大半空間,不過什麽都沒放,只在角落裏藏着一段樓梯。這屏風最主要的作用就是為了擋住這截兒樓梯,這船外面故意做得不顯山不露水,原來裏頭還藏着一層在,船上也的确還有其他人在,只是故意躲着不露面,事實上池清娥他們三人一進來就被暗處的目光盯住了。
那怪異的腳步聲忽然消失了,一個人此時從屏風後頭走出來。
柳春亭先去看他的腳,并沒有哪裏顯出什麽不對勁兒來,她按住疑問,又擡起頭才去看他的臉,看到他的臉時,她的表情有些驚訝。
“柳小姐,好久不見了。”鳳玉堂對她一笑。
“鳳老板。”柳春亭看着面前的鳳玉堂,他頭發竟然全都白了,一雙眼睛蓋着一層薄薄的白膜,但估計還能看得清人,他一眼就認出了自己。
“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柳姑娘。”鳳玉堂道。
柳春亭說:“正好來湖州辦些事。”
鳳玉堂道:“來湖州不稀奇,稀奇的是你在這艘船上。”
他說話一板一眼的,聽着人難受。
柳春亭道:“池姑娘叫我來的,我有位朋友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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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玉堂問:“不知道是哪位朋友?”
柳春亭道:“這個你不如去問池姑娘。”
鳳玉堂沒有看池清娥,池清娥也沒有看他。
鳳玉堂道:“既然如此,那柳姑娘先請在這裏稍坐片刻。”
他說完這句話才朝池清娥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就轉身朝後面走,池清娥對柳春亭一笑,跟在他身後,倆人上了樓。
柳春亭朝屏風後頭張望着,黑衣男子緊盯着她,一幅她要敢亂來就要打人的樣子,柳春亭只得坐下來,見了鳳玉堂之後她稍稍安心,想來不久就能帶着殷無災離開這裏了。
二樓只擺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因為這上頭沒有窗子,所以桌上還點了一盞燈。
燈下坐着一個人,他臉上覆着一張青面獠牙的鬼面具,這面具做得很是精致,悠悠地泛着一層青光。
鳳玉堂說完之後迅速地低下頭,他不敢看,池清娥卻并不怕,她望着面前的厲鬼,好奇此時面具下的表情。
“柳春亭。”面具上兩個圓孔底下閃過一片幽光,他說出這三個字時就像毒蛇在吐信子,叫人不敢細聽。
他擡起頭看着池清娥,“是你帶她來的?”
池清娥狀似恭順地低下頭,嘴裏道:“不是,是她自己跟我來的。”
“為什麽。”
“因為,她在找一個人。”
“什麽人。”
“她的徒弟。”
池清娥聽到他似乎笑了一聲,但他的嘶啞斷續的聲音實在叫人想象不出來他的笑會是什麽樣的,每次聽到他的聲音,池清娥都感覺自己喉嚨裏似乎也塞了一把炭火,吞不進去,吐不出來的,她只是憑着感覺猜他笑了,但這笑裏的意味她卻不知道是好是壞,她看到他的手指在桌上滑過,看着像在拂開什麽。
“她的徒弟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池清娥撒謊道,“我已經放他走了,但她不信,所以纏着我不放,還追到了湖州來。”
“她十分在乎這個徒弟。”池清娥說着這話時,腦子裏卻忽然出現柳春橋的臉,她語氣變得柔軟。
幽光從她臉上掠過:“看來你也很在乎她的徒弟。”
池清娥故作妩媚地一笑,沒有反駁,她的癖好這裏的人都清楚。
“你真的放他走了嗎?”他又問了一遍。
池清娥嬌聲道:“真的,我早就讓他走了。”
“不要騙我。”
池清娥強笑道:“我怎麽敢。”
鬼臉正對着她,池清娥知道面具下的眼睛也在盯着她,她裝出害怕的樣子,只辛苦忍着才沒笑出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開心了,想到柳春亭就在樓下,再看看面前坐着的“厲鬼”,怎麽能叫她不興奮,不快活。
看人難受就叫她快活。
她的日子過得實在太沒意思了,她盼着這兩個人讓她看一出好戲。
“你走吧。”面具人似是信了她的話。
池清娥有些失望,忍不住問:“那柳春亭···”
面具下的人沒有回答,只伸出手将燈芯撚滅了。
屋子裏一下暗了下來,池清娥和鳳玉堂只能借着門口透進來的一點微光退了出來。
池清娥走到外頭突然站住,她回頭朝那屋子裏看了一眼,裏頭空曠昏暗,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就像沒有人在似的。
柳春亭坐了不知道多久,中間她試圖和對面那個黑衣男子說兩句話,結果他死不開口,還瞪了她一眼,像是嫌她吵。
柳春亭遭了嫌棄,也不願意再去招他白眼,只能幹坐着,直坐到腰酸背痛,這椅子太硬,就在她忍不住要站起來活動活動的時候,池清娥終于下來了,她連忙迎上去,問道:“無災呢?”
池清娥卻一臉無辜地看着她:“他早走了啊。”她邊說邊瞥了一眼站在樓梯下的鳳玉堂。
柳春亭臉色一變就要發作,池清娥卻忽然把她的手一拉,嘴裏道:“柳姑娘看來誤會了什麽,不如我們回福運來再說。”
柳春亭被她這颠來倒去的話弄糊塗了,池清娥卻對她眨眨眼,像是在和她暗示什麽。
柳春亭這才明白過來,她不動聲色地朝屏風後頭望去,只看到鳳玉堂上樓的背影。
池清娥笑得真心實意,柳春亭看着她的笑臉,心裏卻是更加不安,她這次到湖州來只覺得所到之處都罩着一層陰影,福運來成了池清娥的地盤,鳳玉堂也像是哪裏不一樣了,殷無災還是不知所蹤。
“你到底要幹什麽?”她忍不住問池清娥。
池清娥無奈道:“逗你玩兒而已,你怕什麽。”
柳春亭滿臉不信。
黑衣男子看了二人一眼,轉身走到了屏風後頭。
池清娥等他走後才放開了柳春亭的手,獨自走到外頭,凝神望着遠處。
柳春亭走到她身邊,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池清娥忽然道:“你看岸邊的柳樹,和當年是不是一樣?”
柳春亭看不出來。
池清娥道:“我最讨厭柳樹,這樹不吉利。”
柳春亭苦笑道:“你不如直接說你讨厭姓柳的。”
池清娥臉色一僵,轉頭盯着她,卻又一句話都不說。
柳春亭莫名其妙,池清娥卻又笑了起來。
她道:“你說的沒錯,我的确是讨厭姓柳的。”
柳春亭沒有作聲。
池清娥道:“殷無災說你是個好人,我一點兒都不信,姓柳的沒有好人。”
柳春亭嘆道:“你偏見太深。”
池清娥恨聲道:“你們最會害人。”
柳春亭只當她還記恨着當年柳春橋壞了她和駱一峰姻緣的事,她閉緊嘴,只想叫池清娥去看看駱一峰現在的樣子,叫她明白她當年是多麽眼瞎,柳春橋也瞎,他們倆居然為了這麽個人,一個丢了命,一個丢了魂。
“駱一峰現在是不是過得很好。”池清娥忽然問。
柳春亭斟酌着答:“其實也算不上很好,我看他夫人對他并沒有幾分真心。”
池清娥好奇道:“那她為什麽要嫁給他?”
柳春亭搖頭:“我也不知道。”
池清娥想了想道:“估計也跟谷大湯的媳婦兒一樣。”她嘆口氣,忽然道:“唉,我一會兒想他過得好,一會兒又恨不得立刻殺了他。”
柳春亭猜也是,不然也不會現在才想起來要去殺人,要是池清娥真得狠了心,駱一峰早就死了幾百次,她不好勸什麽,也不願意假惺惺地叫人家放下,不過在她看來,池清娥這樣不過是折磨自己。
池清娥郁郁道:“剛開始并沒有什麽,時間越長我才越難受,你說這是為什麽?”
柳春亭沒有回答,過了片刻才輕聲道:“因為人擅長騙自己,但又不能一直騙下去。”
池清娥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聽沒聽到。
船離岸邊越來越近,柳樹一寸一寸地朝她逼近,她眼中閃過懼色,臉上卻又露出一個期盼的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