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章
第 75 章
而謝承思沒想到的是,他前腳剛離了懷王府,府中便生了亂子。
“哎呦我的小祖宗!”乳母并幾名內官追在跟在謝曜身後,追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終于還是需要乳母來養了。
謝曜早慧,今年不過四歲,言行舉止皆已有板有眼。
走路跑步當然也十分利索。
但只一點不好:這個從出生就愛哭鬧尖叫的孩子,脾氣實在算不得好。
而他的父親懷王,卻絲毫不準備糾正。
但這并非因為他寵溺孩子。
正相反,自王妃去蘋州養病後,他對謝曜可以說得上是愛答不理。三歲開蒙時,甚至忘了要為他延請西席。
還是懷王身邊的內侍,旁敲側擊地提醒了幾次,才依照王府之制,為謝曜請來了一文一武,兩位先生。至于請什麽人,如何請,都全托付于府中內官。
盡管他是懷王唯一的子嗣。
降香離開,謝承思對外的說法是王妃生了病,要去多水的地方将養。
與上回放任的态度全然不同,這次,他将消息死死封鎖,只許大家相信他對外的說法,不許任何風言風語往外傳。馮文邈遠在淇州,被他的眼線時時看管;至于罪魁禍首溫從蕙——事發之日,謝承思便帶兵闖入溫府,拿刀橫在溫相脖子上,逼迫他處死自己的女兒。
溫相哪裏受過此等奇恥大辱?自此便與懷王勢不兩立,轉投長公主。
也正因溫相投靠長公主,她才能攔住其餘幾位宰相,強迫他們随她一道逼宮。
“曜兒!”乳母喚他。
謝曜不聽。
“小郎君,等等,等等!”內官又出聲喚。
謝曜這回停下了。
他轉過身,氣呼呼地對他們大嚷:“你們不讓我見父王,那我就自己去!讓他通通治你們的罪!治你們玩忽職守,大不敬之罪!”
一邊嚷,一邊抓起屋子內的擺件,抓到什麽算什麽,就要向他們狠狠地擲去。
乳母慢慢接近他,拉着他的手,軟着聲音勸誘道:“曜兒乖,這些東西危險,聽奶娘的話,快放下。”
“你算什麽東西?你以為你是我娘?還敢教訓我?憑你也想當我娘?”謝曜一把甩開她的手,像是甩開什麽惡心的髒東西。
手上抓着的東西,也悉數全扔了出去。
幸好謝曜人小,力氣也小,擲不了太遠,并未傷到人。只是,凡他能拿得動的東西,全砸在地上,摔個粉碎。
乳母秀麗的面容羞得通紅。但她仍然不放棄,溫溫柔柔地勸:“曜兒,你這樣不懂事,讓殿下知道了,也是會責怪的。聽話,奶娘帶你去玩些新鮮東西。”
“你為何還不走?還有臉搬出我父王?真想當我娘?”謝曜一邊繼續打砸,一邊不解地大聲發問,“是非要我說出來,你上月借着我的名義,求見父王三十四次,除開第一次,後面的三十三次,二十三次被別人先擋了出來,十次叫他知道了,他嫌我麻煩!”
乳母面色瞬時幾變,由紅轉白,由白轉紅。最後灰敗了下去。
她年紀并不大,長得溫婉秀美。王府請她來照顧謝曜,也是揣摩着懷王素來愛美的習性,才最終選定的。
卻不成想,大人之間的種種暗流湧動,深沉心思,在此刻,因着一個小孩子的胡鬧,直接揭開了光鮮的蓋子,露出了內裏的不體面。
乳母縱着他,順着他。甚至寵着他,或許大多是因着他尊貴的身份,但也未嘗沒有想要拴着他,使他離不開自己,以便向懷王更進一步。
且她清楚自己這麽做,并無任何錯處,未行任何逾舉之事,甚至算得上盡忠職守。
可謝曜終究不是普通的孩子。
他确實聰明,才開蒙的年紀,便觸到了他這位乳母,對父親不可言說的心思。
并敏銳地覺察到,她對自己所作的一切,目的都是父親。
他不懂成人之間的迂回默契,沒想過為何他能看出來,旁人卻看不出來,為何其餘陪他的伴當,都不向父親告發?伴當們要考慮說出來的後果,要考慮懷王殿下的面子,要考慮自己與乳母孰輕孰重,要考慮在王府之中的人緣,要考慮許多許多。
謝曜全不懂。
他只懂得,他看出來了,他不高興,他不喜歡,他就要指出來!
“你們怎麽還站着不動?把她給我帶走啊!別讓她再出現在我面前!”謝曜毫不在意乳母的頹喪,對着面前的內官高聲命令。
內官們吓得大氣不敢出,哆哆嗦嗦地跪了一地:“是、是,小郎君恕罪,小郎君恕罪。”
告罪之後,又弓着身子将乳母暫且請出了屋子,才回到謝曜面前,繼續跪着。
謝曜見他們都被吓住,也不砸東西了。
眼睛骨碌碌地一轉,站直了身子,叉着腰,揚起頭大聲命令道:“那你們帶我去見父王!帶我見他,我就代他免你們的罪!”
他的眼睛又圓又大,眼珠極黑,眼角有些下垂,與謝承思卻不怎麽相像。
免不得會使第一眼見到他的人,誤認為他是個乖順稚純的孩子。
“小郎君,不是我等故意為難,實是殿下吩咐過,不可讓小郎君亂走啊!”內官無奈地求道。
“胡說!你們騙人!父王不可能不見我——”謝曜倏然變了臉,聲嘶力竭地尖叫。
他的臉漲得通紅,小手緊緊攥成拳頭,跑到跪得最近的一名內官身邊,咚咚咚咚地捶打在他佝偻的肩膀上。
“嗚哇——你們騙人,你們騙人!你說,你們騙人!嗚哇哇哇——”他的尖叫聲夾雜着哭聲,越來越大。
以至于上氣不接下氣。
“小郎君……”有膽子大的內侍,見謝曜哭得兇狠,擔心小主人的安危,嘗試着上前安慰。
謝曜卻分毫不領情,一把推開他:“滾開,我要父王!啊啊啊——!”
直把幾人急得團團轉,但又毫無辦法。
直到謝曜突然“咚”地一聲,栽倒在地上。
是他哭暈了過去。
蔣神醫被請進了懷王府。
成素雖與蔣神醫相識多年,此刻見着他,仍然不住地點頭哈腰,額頭上的汗珠已經多得淌了下來,卻實在顧不及擦。
殿下不在,小郎君突然生病,若當真出了什麽好歹,他可實在是擔待不住。還有那乳母的心思,經謝曜這麽一鬧,怕是早就生了四蹄,随着信使傳往殿下手邊了。
糊塗啊!糊塗!那乳母生了心思,只要不惹殿下厭煩,府中無人會閑着阻攔她。成不成,都是她自己的造化。
但怎的能叫小郎君知道!
小郎君是個孩子,她只需好好照料他。如今鬧成這樣,該如何收場?
這乳母是他引進府裏的,便是現在已将人打發走了,他也難辭其咎。
只盼蔣神醫能大顯神通,把小郎君救回來!
此刻在他眼中,蔣神醫可不是日日相對的老友,而是救命的老神仙!
唉,皆因殿下秘密離京之事,不可外傳,若非如此,小郎君也不至于因見不到父親,而鬧這麽一出。鬧完,什麽也沒鬧到,反而把自己弄暈過去了。
“不是什麽大事。因他生來有些不足,氣管細弱,心急氣郁,便會引發喘疾。再加之他哭得狠了,自然就憋得透不過氣。”
蔣神醫把完脈後,寫了張方子,讓随行的童子去照着抓藥。抓好了,再去煎來喂謝曜服下。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聽他這麽一說,成素的心情平複了些許。他從袖子裏掏出巾帕,擦去額上的汗水,對着空中拜了拜幾拜,也不知拜的是西方佛祖,還是東方玄君。
而當謝曜喝下他親手喂進去的湯藥,悠悠睜開眼,成素心中的大石才總算落了地。
終于能向殿下交待了。
但高興不過一瞬。
“呸呸呸!苦!苦!不喝,不喝!啊啊啊啊——”謝曜醒來之後,就再也喝不下任何藥了。
沾了藥味的湯匙一碰到他的唇邊,他就噗噗噗地往外吐。
一邊吐,一邊哭鬧。
尖叫聲吵得蔣神醫腦袋陣陣發暈。
“不喝便不喝!慣的你!”他生氣地搶過成素手上的藥碗,重重地擱在一邊。藥汁随着他的動作,濺出來不少。
又生氣地道:“成素,你随我來一下!”
“哎,就來,就來。”而成素剛放下的心,又因着謝曜哭聲懸了起來。想到這孩子白日裏暈厥,正是因為哭急了。現在又哭,再暈過去,可如何是好?
故而,神醫有吩咐,他當然無有不應。
“懷王不在?”蔣神醫開門見山地問。
“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愁得成素直撓頭。
“那就不在。”
“是、是。”成素僵硬地咧着嘴巴賠笑。既然被猜出來了,他也不好再裝死不承認。
“那他還有得鬧。”蔣神醫篤定,“你把王府裏那只鹦鹉放出來,能逗他開心。但他不會喝藥。”
這裏的他,指的是謝曜。
“萬萬不可……那只鳥可是殿下的寶貝,自從那位走後,殿下對它,實在是寶貝的不行……便是小郎君,恐怕也……”成素膽戰心驚地拒絕。
“不放就不放。懷王此行預計幾時回轉?”蔣神醫又問。
“這……我實是不知。”成素答。
“神醫可有什麽應對之法?”他答完立刻反問。
“你先說實話。”蔣神醫皺眉。
“請神醫先說。”成素卻提出了要求。
“你帶這孩子去找他的母親,他就不鬧了。”蔣神醫不在乎他的讨價還價。
金降香正在蘋州,這是人盡皆知的秘密。
“你!”饒是成素涵養再好,也不禁失态。虧他還真相信蔣神醫,相信他有什麽對付孩子的好方法。
“你憑良心說,我說得對是不對?他不就是缺母親管教?我給你方法,你又嫌我多嘴,那你還是另請高明。你再找我,我絕對不來,就幹等着他哭暈死去吧。”蔣神醫只顧自己說的爽,才不慣着他。
成素聽他威脅要撂挑子,立即變了臉,堆笑道:“別別別,我只是一時失言,神醫息怒,息怒。”
“什麽母親?我的母親?”二人争論之間,清脆的童聲陡然在身後響起。
是謝曜。
他從病床上下來,赤着腳跑到了外間,後邊跟着的侍者拉也拉不住。
推開門的一剎那,正聽見蔣神醫提到了他的母親。
“我的母親是誰?她長什麽樣子?”謝曜急切地質問道。
降香帶他的時候,他年紀太小,不記事,因此對母親只有淺淡模糊的印象——他只記得他有過母親。母親是誰,母親長什麽樣子,卻一概不知了。
但他依舊期待母親。
“……”成素不知如何作答。
蔣神醫卻接上了話茬:“你要成素帶你去見她,見了就知道。”
成素正追在謝曜後面,瞅準機會,将他從地上一把抱起,怕小郎君赤腳生了涼。
“好,成素,我要去見她!我要去見她!”謝曜像條蹦出水面的鯉魚,扭動着身子大喊,使成素險些抱不住。脖子連着臉,也漲得和鯉魚一樣紅。
“聽見了吧?他想去,我勸你還是去給懷王傳信,說你要帶他去見王妃。要不然他有得鬧咯。”蔣神醫抱起雙臂,看熱鬧不嫌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