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章
第 65 章
缬草他們走後的第二日,長公主前來探望降香。
自懷王成親以來,長公主給他遞過好幾次帖子,屢次碰壁,這次卻暢通無阻。
且她來時,素來注重禮數的懷王,也并不同降香站在一道迎接。
別說前來做客的長公主,連降香自己,這兩天都沒見到他的人影。
反倒是從長公主的口中,她才得知謝承思的去向。
“他腿又傷了,你不知道?”長公主一臉驚訝地望向降香。
她對降香相當客氣。
沒有仗着輩分長,又是降香的舊主,而故意擺架子刁難人——而是盡力保持着和藹親切,掩蓋上位者經年的積威。
甚至想着要照顧降香的情緒,平素出行時,常年伴随左右的那幾十美婢,全被她屏退在外,不讓她們進來打攪。
降香乍聽見她這麽說,不知處于什麽緣故,只是呆呆地疑惑道:“什麽?”
見她茫然無措的樣子,從長公主體貼地繼續說:“聽說二郎昨日演兵,與人逞兇鬥狠,牽動了小腿上的舊傷,要卧床修養。我今日來,就是帶着藥材來探病的。”
不讓話落在地上,仿佛真的擔心二人之間因無話可說,而生出沉默的尴尬。
可是,昨日缬草說過,他這一月都事忙,暫不回府。
怎麽會?
降香想。
她表情像是空白,又像是焦灼,她自己看不見,但身後卻無端地生出燥意,又悶又癢。
長公主依舊貼心:“噢,忘了說了。他現在正由他找來的那位神醫看護,我已經去看過了。今天來他府上,是順便看看你。”
“你如今可還習慣?”
“都、都好。”降香心思不在她這裏,但面對她時,仍然畏懼得不敢擡頭。
美麗又高不可攀,是貴人中的貴人,貴人的垂範。
此時的溫柔姿态,像是刻在她骨子裏。
降香曾經沒資格面見公主,如今有了資格,她卻覺得自己不該站在這裏。
她并非公主這樣的天生貴人,就該沒資格。
她将雙腳往裙擺裏藏了藏。
“二郎是個可憐孩子。”公主拉起降香的手,悲憫的目光注視着她,“他少年時期,外戚白氏颠倒朝綱,而先帝為白氏傀儡。二郎少有慧根,不足十歲就受封,置官署,且有人願意追随。而白氏多疑,自然對他生出防備。如今的天子為自保,主動将他交出去,令他入宮為質,幽禁于鴻永閣,以保住自己的地位。”
“那……那之後呢?他又是怎麽、怎麽被放出來的呢?”降香畏懼公主,又忍不住要多問,話難免說得磕絆。
“他在鴻永閣的日子過得如何,我也不知道。既是幽禁,我哪裏有辦法去探望呢?你該去問他本人。”公主悠悠嘆氣,“至于後來,先帝年紀漸長,大概是生了顧念親情的念頭,也大概是時候到了,他将鴻永閣裏關壓的宗子,全放了出來。而白氏也不得不同意。”
“除了他……還有別人嗎?”
公主靜默了片刻,低下頭,眼圈似乎紅了紅。可等她再看向降香時,又變得神色無異了。
“有的。他所有的兄弟,他的好友——包括我丈夫的侄兒,高玄弼。”
“當然還有……我的兒子們。”
降香生長在公主府,對幾位少郎主的事情,略知一二。但原先只知道幾位大郎君,都是成年後才歸家,而最小的那位郎君,是公主成了長公主後,才降生的。
公主府中有傳言,說是因三郎君病弱夭折,長公主便重又誕下一位小郎君。
她當時人緣太差,盡管口風緊,也沒人同她讨論這些轶聞,所以只知道這些。
降香後悔,自己當時應該多打聽一些的。
“所以,你可要好好對待二郎。我的孩子與二郎曾在宮□□苦,得他照拂,若沒有他,我的其他孩子們,或許也要随着可憐的三郎一道去了……所以,我待他如親子。”
長公主拭去眼角的淚水,露出一個微笑,拍了拍降香的手背。
“他少年時招惹禍端,經歷坎坷,又連累旁人,故而結下惡果。”
“他現在腿腳不便,需要人照顧。可是你卻不在他身邊……唉,千萬不要像辜負我一樣,再辜負他了。你也聽我說過了,他從小便有這樣的經歷,可沒什麽人願意同他親近,他更不會信別人。”
微笑是美的,但其中意味,并非與她表現出來的一樣美。
若有機會能湊近細細看,便能發現,長公主唇角美妙弧度上,墜着的幾絲若有似無的惡意。
後兩句話,聽上去像是毫無關聯,甚至和前面所說,産生了許多矛盾,卻真真實實地将長公主藏于深心處的想法,掀開了小小的一角。
她之前說的,不過是貴人們慣用的,不經心的場面話——她哪裏會感激謝承思對兒子們的照顧,分明是在怪怨他拖累了自己的骨肉!
當然,這也或許是她故意的。
她與謝承思如今的關系,怎會由小小的幾名子嗣決定?
降香看向自己的雙手。
雙手正規規矩矩地平放在大腿上。
她沒說話。
直到長公主施施然離開,她都沒說話。
*
長公主走後,降香搬出了王妃的身份,不顧府中人阻攔,闖入了蔣神醫的宅子。
缬草恰巧不在,府衛中群龍無首,又多是降香的舊識,根本攔不住她。
至于總管成素,雖然帶着人前來,極力阻擋,但他畢竟年紀大了,又是名內官,論力氣和功夫,都遠不如降香。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跑了。
最多派個腳程快的小徒弟,前往蔣神醫處報信,以作亡羊補牢之用。
他昨日收到消息,說殿下受傷,要他和府衛一道,定要瞞着王妃。
可缬草這個頭領,偏偏這時不在!壞就壞在,缬草不是他的手下,他怎麽管的住他的腿?
成素揉了揉發痛的額角。
但願懷王殿下不要怪罪。
降香的動作,還是比成素的內官徒弟快一些。
她本就熟悉神京各處道路,再者,她為懷王侍妾時,日日出門閑逛,原先已有些淡忘的記憶,更深地印入了腦中。
守在蔣神醫門前的人,是謝承思另外支出來的禁軍。
他們不知懷王府之中種種門道,見着降香亮出王妃玉牒,便立刻恭敬地讓出一條路來。
還專派人引着她往裏進。
降香見到謝承思時,他身邊侍奉的仆婢全不見了,只剩下坐在一旁的蔣神醫。
蔣神醫正盯着面前的爐子,爐子上放着一只藥罐,藥罐裏煎着湯藥,他拿一柄蒲扇,控制藥罐底下的火候。
至于謝承思。
他端正地坐在裏間的床榻上。
雙腿上方方正正地蓋着錦被,上身挺得筆直,衣裳也整肅,沒見着有躺久了壓痕。要麽是預先整理過,要麽是臨時穿上的。
見着降香推門進來,他從鼻子裏出氣,重重地“哼”了一聲,臉也扭到了一邊,背沖着她。
降香見他這樣,張了張口,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倒是對她不鹹不淡的蔣神醫,率先打破了寂靜:“來了?來了就看看你幹的好事。他現在暫時是走不了路了。你反正最會推素輿,好消息,你又可以推個夠了。”
“那之後……”這毒不是不會有問題嗎?她試過的呀!降香心裏的想法,沒有經過腦子,就從嘴裏冒了出來。好在她及時停下,話只說了一半。
她的面上再次露出了那種茫然又焦急的神色。
她不是大夫。她不知道毒的後果。她很怕後果不好。她最怕後果不好。她為什麽怕?又不是她的後果。
又不是她的後果,她為什麽怕?
但這不怪我啊!這怪我嗎?好吧就算這怪我……
我只是我只是……
謝承思背對着她,只有蔣神醫看見了她的表情。
蔣神醫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可是他刻意忽視了這一點。
低着頭繼續煎藥。
藥罐的蓋子被裏面的水汽頂起來,噗噗地跳動,水汽順着蓋子邊緣的縫隙飄散出來,藥味充滿了整間屋子。
連謝承思床前燃的香塔,也壓不住這種苦澀的氣息。
謝承思揮了揮鼻尖的苦味,終于轉過了身。
他沒看降香,只是嫌棄地指着蔣神醫,回他方才的話:“好了好了,你少說些廢話,你今日的灸治不是已經結束了?你把藥給她煎,你可以走了。反正你跟我也處不來。”
謝承思養着他,又付了他診金,自然說什麽是什麽。蔣神醫還樂得輕松。
他站起身,将蒲扇交給降香,吩咐道:“等水煎至三分,便可熄了爐子,盛藥出來,喂他服下了。”
一句話也不多言。
“記得關門!”謝承思在他身後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