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又過了幾日,蔣神醫忽然來辭行。
謝承思奇怪:“怎的突然要走?”
蔣神醫答:“算算時間,也該去雲游了。”
謝承思心下更奇怪:“你不是說我給的錢多,願常伴我身邊,效犬馬之勞嗎?怎的,又改主意了,要視金錢如糞土了?”
舊賬被翻出來,蔣神醫抵賴不得,只好尴尬地笑笑:“豈敢,豈敢。我只是出門一趟,不日便回轉。答應殿下的事,定當踐約。”
謝承思卻不依不饒,非要探尋出究竟:“不日是幾日?若我當真按你之前所說,找到了解毒的八角懸鈴草。你卻一去不回,卷着我預付的診金消失了,那又當如何?”
蔣神醫仍然賠笑:“不會,不會,殿下若不放心,我便将我所著醫經,作為抵押,存在殿下這裏。這醫經窮盡我畢生所學,于我而言,比命還重要。”
謝承思這才松口:“好,東西給我,你去吧。”
蔣神醫走時,缬草追出來,用一只錦囊裝了沉甸甸的碎銀子,說是殿下賞的,給神醫做路上的盤纏用。
看起來一切都很順利。
但事實并非如此。
當天夜裏,蔣神醫于一家農戶之中投宿。
美夢正酣時,農戶被一群人圍成了鐵桶。
為首之人将蔣神醫弄醒,捆住手腳,架進了堂屋。
堂屋裏點着兩盞昏暗的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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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夫婦也被捆着,随意丢在角落。口中塞了麻核,不能言語,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
正中間則端坐着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
燈火熹微,蔣神醫看不清楚青年的面容。
但此人身上萦繞不散的濃烈香氣,他絕不可能認錯。
——普天之下,除了懷王謝承思,大概沒人這麽舍得用香。
“又見面了,蔣神醫。”
他自己控制着素輿,從陰影裏轉過身來,燭火映着半邊臉,像是在無暇的暖玉上,緩緩流動。
身後并沒有降香的身影。
看他的樣子,坐在素輿上,行動與常人無疑,完全不用他人從旁輔助。
“你、你這素輿,原來不用人推?”蔣神醫于驚詫間,下意識中,首先想到的東西,竟是此節。
“當然。”謝承思道。
“怎麽沒見降香娘子,她人在何處?”蔣神醫又脫口而出。
“你當她是死物?不眠不休?她是個人!她不要歇息的嗎?”不知為何,謝承思說話的速度,突然變得飛快,語氣染上了幾分不耐。
似乎是被問得煩了。
“那為何……平日裏這素輿,一直要降香娘子推?”你自己可以推,非要拉着降香娘子幫忙,怎麽,是非要降香娘子在人前露臉,好炫耀你有個忠心侍主,樣樣精通,無所不能的侍女,而別人都沒有?
此刻的蔣神醫,仍然好奇。但總的來說,他已經漸漸冷靜了下來,知道不要把後面的話說出口。
謝承思不欲多費口舌:“我樂意,你管得着嗎?”
“我還是好奇,蔣神醫究竟要去做什麽?”
“此事記挂于心,我怎麽都想不明白。”
“所以,特意追來,請神醫為我解惑。”
謝承思将雙手撐在下巴上,問出自己的問題。
似乎并不在意蔣神醫說了什麽。
蔣神醫:“觀殿下的架勢,我若不說實話,殿下便會逼迫我說,對不對?”
謝承思:“不錯。”
蔣神醫微微垂下頭:“我原也沒什麽好瞞的。我說了,于我無甚損失,只恐會影響殿下的雙腿。殿下确定要我說?”
謝承思嗤笑一聲:“真有意思,你先說。”
蔣神醫無法:“那我說了。殿下可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神秘人?便是贈我八角懸鈴草的那位。”
謝承思略略點頭:“記得。”
蔣神醫:“前幾日,他又傳信于我,裏面寫着八角懸鈴草的下落,讓我照着他給的地址去尋。且他再三叮囑過,此事只能由我一人去辦,若帶了旁人,就不能成了。”
謝承思笑得更加放肆:“他怎麽知道,你是一個人去,還是有人跟你一道去?到了會面的地點,你在明處,我的人在暗處。你說說,怎麽就不能成?”
蔣神醫搖頭:“殿下有所不知,此人和殿下所想,一般無二。他專門在信中提到,知道我如今投靠殿下。若我求殿下相助,借人跟随,他遠觀便知。警告我不許耍花招。”
謝承思:“他說你就信?”
他這目空一切的姿态,使蔣神醫心中極不踏實:“當然!既然殿下不知我出門所為何事,便說明,神秘人的這封信,是繞過殿下的眼線,悄悄遞給我的。在神京之中,他尚且有本事避開殿下,在別處,也應當一樣。何況我見殿下第一面,就給了你線索,讓你去查他。而現在呢,可有查出個所以然來?”
謝承思卻不以為意:
“不。這并不能說明,你口中這位神秘人,當真有多麽大的本事。反而暴露了他的身份——對我的布置如此熟悉,那大概就是我王府之人了。他通曉我府上之事,當然難查。”
“而此人先是送你八角懸鈴草,你說過,這是一味極難得的藥材,應當價值不菲。他卻不收取報酬,仿佛真在做好事。。”
“待你将這味草藥用盡了,又頻頻傳信,引你去尋找剩餘的,他到底有什麽目的?”
“而這次,又所求為何?”
“會是誰呢?我倒是對此人,生出了些興趣。”
“既然勾起了我的興趣,蔣神醫,恐怕我的府衛,要陪你走一遭了。”
最終,謝承思一錘定音,并不為蔣神醫,留下任何拒絕的餘地。
*
蔣神醫離開後不久。
謝承思又收到了另一則,有關八角懸鈴草的消息。
接蔣神醫入京前,他們曾經聊過,除了等待神秘人的消息,王府也會通過府衛,聯系各地折沖府,去尋找這種珍稀的藥材。
這次的消息,便是府衛傳來的。
他們用一車的青瓷茶葉,從交趾國的土司處,換到了另一株八角懸鈴草。
只尋到了這麽一株。
因它關系着懷王的雙腿,府衛對其算得上是相當重視。
故而,他們并不急着将它呈入神京。
反而是先在嶺南道中,稍事休整,只傳了一封密信入京,聽候懷王的指示。
缬草将密信遞來時,謝承思正在逗弄一只新得的鹦鹉。
鹦鹉是高玄弼送的。
它生于劍南道,原本養在一位馴鳥高人手中,早早學會仿人說話。後幾經易手,輾轉到了神京。
生得神色機靈,口齒清晰。
高玄弼的原話:“這小家夥,與懷王殿下還真是像。送給他,他一定喜歡。”
“啾啾,小鳥兒,說句話。”
謝承思将一塊餌食放在指尖,引鹦鹉去啄。
鹦鹉卻扭開臉,眼皮虛虛合起來,只露出最底下的三分眼白:“你叫我說我就說?不說不說不說!”聲音又尖又快,極肖真人。甚至比那靠着口技謀生之人,還要伶俐上幾分。
說出來的話,也确實與謝承思有些相似。
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反而倒打一耙,控訴立于身後的降香:“不愧是你養的鳥!跟你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他堂堂親王,當然只負責逗弄鹦鹉,至于喂食送水,則是降香的責任。故而,在謝承思看來,它就是降香養的鳥。
話說完,他也不管降香如何反應,自顧自地又轉向鹦鹉:“啾啾,你不說話,那給你來拆它。”
他從缬草手中接過密信,将封口放在鹦鹉圓曲的喙下。
這次,鹦鹉照做了。
洩憤一般地,将信封扯了個大口子。
謝承思展開信紙,掃過其上內容,便将它遞到了身後。
“你看。”他對降香說。
降香讀書的速度,從來都是仔細而緩慢。
遠不如謝承思一般,一目十行。
認認真真看完,越看,心裏越激動:“當真?殿下的雙腿當真有救了?”
甚至忍不住,又問一遍缬草:“缬草,你說對不對?”
缬草剛要應是。
卻被謝承思打斷:“你怎麽跟成素一般?一驚一乍的。”
降香這才發覺,自己失态了。臉頰漲紅,下意識地否認:“沒、沒有。”
立在一旁籠子裏的鹦鹉,突然就有了說話的興致:“你怎麽跟成素一般?一驚一乍的。沒、沒有。”
将兩種截然不同的聲線,模仿得惟妙惟肖——謝承思張揚,而降香溫吞。
唯一一點不像的地方,只不過是聲音太洪亮了些。
降香回聽它再說一遍,才發覺自己又說錯了話。
殿下責怪她,她說沒有,這倒沒什麽要緊,要緊的是,殿下提到了成總管,她還說沒有。
這豈不是成了,順着殿下,說成總管的不是?可她并無此意啊!
她的臉急得更紅了。
可鹦鹉怎麽通人情?它才不管這許多,只顧這句話有趣,而自己說的高興。
一遍一遍地重複着:
“你怎麽跟成素一般?一驚一乍的。沒、沒有。”
“你怎麽跟成素一般?一驚一乍的。沒、沒有。”
“……”
一聲高過一聲。
完了,便是此刻在場之人都嚴守秘密,成總管也會被它叫來的吧?降香恨不得堵住耳朵,鑽到地底下去。
若不是謝承思在場,使她不敢妄動,她定要捂着這鳥兒的嘴巴,拖下去關起來!最好餓個幾天,讓它長長教訓,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降香心裏,難得激動了起來,也難得生出了幾分惡意。
好在謝承思為她解了圍。
他捏開鹦鹉的喙,往裏塞了一大團餌食。
“噓,不許再說了,不許吵鬧。”